“幾位大哥.車上是女眷.恐怕不方便吧.”羅陽輕淡的嗓音與他們周旋.
“少廢話.讓開.”書生遇上兵.似乎永遠沒有道理可講.
七絕的眼眸豁然張開.握緊手上的劍.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勢.在她就要擡步的一瞬.雪瑤拉住了她.輕輕搖頭.那雙眼眸.曾經清純如水.也會利慾薰心.而此刻.竟有同病相憐的慈悲.
雪瑤揭開自己腕上的傷疤.未來得及修剪的長指甲再一次劃過猙獰的結痂.一道.兩道.直到寸寸血染.直到血肉模糊.血跡又塗在嘴角眉梢幾分.原本慘白的臉上染出濃重的殷紅.形如鬼魅.七絕欲要止住雪瑤.卻被她一個淡然無畏的神情震在那裡.不知所措.
那隻割破了皮肉的手腕掀開車簾一角.正好露出血色濃妝下的駭人面孔.冬日烈風打在傷口上.是冰刀切割的滋味.寂然之聲.無心無情.仿若來自地獄的幽魂.“既然要查.那邊進來查吧.反正我這一身爛瘡.也不怕人看.”
車外.那幾個衣冠楚楚的男子順着車簾開啓處瞥她一眼.這些見慣了柔目佳人的風流劍客只覺陰森詭秘.一臉嫌惡.“算了算了.真是觸黴頭.快走吧.”
婉簾下.車輪動.日光愈發黯淡.斑駁樹影漸漸拉長.落在心上.誰又能對誰許下一世不落.
羅陽駕着車馬.一路走出好遠.終於確定他們不會追來.才轉身進入車廂內.“公主沒事吧.”
雪瑤的臉上自然已擦了乾淨.手腕上再次加重的傷口用白布掩蓋得不留痕跡.看一眼身邊失血過多幾近昏迷的七絕.“我沒事.快看看七絕姑娘.”
“是.”羅陽不放心地看看她.應聲走到七絕身邊.他探了探七絕的鼻息.然後.解開她的衣衫.開始查看傷口.上藥.包紮.七絕是昏迷的.雙眸緊閉.只本能散發出殺氣.而身旁.另一雙眼眸.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他的眉是幽淡的.眼.脣.鼻.柔和而不諂媚.目光清遠.似洞察世事.卻又飄然於外.這樣的男子.天下無雙.若有美中不足.便是那份恭敬.恭敬得好像築起了薄薄冰牆.使人疏離.只願遙遙一望就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暗沉.車廂內.雪瑤漸漸蜷縮起身子.眼眸明明映着紅焰的顏色.只是她看到的.卻是鬼影交疊.那是來自地獄的.被她害死的魂.伴着幽冥鬼火.滾滾襲來.“不.不..”雪瑤儘量壓抑着自己.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剛剛爲七絕處理好傷口的羅陽.稍稍側頭.注意到雪瑤的異樣.“公主.”他輕聲鼓勵.“我們已經到南京了.不日就可到杭州.”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哪知.雪瑤的反應更加劇烈.她瘋狂擺手.向後退了些.又猛然前衝到車簾處.一把推開他.跳下馬車.
夜的寒涼盪滌了人間.那一輪月.惶惶然.自憐孤影.月光下.雪瑤踉蹌着.漫無目地奔向遠方.處處皆是鬼影.遍佈都乃冤魂.這裡.依稀還記得那幾萬大軍喪身殞命.同歸於盡的悲壯.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裙裾飄飄.風嘯影動.單薄的衣袂.於寒風冽冽下.無還手之力.熟悉了這冰冷一般.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逃.逃出黑暗的魔爪.直到黎明的曙光再度灑滿人間.
羅陽在後面追她.卻見雪瑤不顧一切地衝開.嬌弱的身影愈行愈遠.忽然.一道紅影閃過.只見七絕抓住她的臂膀.出指如電.直點右肩及心口幾處大穴.等到羅陽追上來時.雪瑤已漸漸安靜下來.抱膝蹲坐在地.蜷縮一處.羅陽扶着雪瑤.三人一同向馬車出走去.
“多謝姑娘爲公主護住心脈三穴.”羅陽微笑致意.
“封穴之法不可常用.”七絕冷冷開口.“可是中了攝魂散.”
冷風吹在臉上.心智也清醒了不少.雪瑤虛弱而冷清.“我不知道.我只看見有很多鬼魂.她們因我而死.現在要我償命.”
“什麼是攝魂散.”羅陽看向七絕.神情凝重.
“那是由十八種相生相剋的草藥調製而成.過量服用產生幻覺.殺戮越重.幻覺越慘烈.受盡折磨後自殘而亡.”七絕的聲音.如冰川流水.響徹寂寥夜空.
“那應該就是了吧.”雪瑤有些低迷.空洞的眸光灑向遠方.輕嘆一句.“原來.我會落得自己殺掉自己的結局.”
“公主..”羅陽輕聲喚她.又轉向七絕.“若找齊另十八種草藥可否挽回.”
“我知道那十八種草藥是什麼.但這只是輔助.萬念由心生.只有心裡放下了.才能脫離苦海.”借月三分光.七絕仔細看着雪瑤.那一雙鳳眸.即使黯然無光.也抹不去天然而來的凌傲偏執.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放下.
“請姑娘告知草藥名稱.還有.如何放下.”緊聲追問的.是羅陽.
“靈芝.當歸.菟絲……”一詞一頓.七絕連說十八種名貴本草.停頓半響.又道.“放下.我不知道.”
走到馬車邊.雪瑤停下腳步.擡頭望向璀璨藍空.星閃爍.月散華.星月交錯.流轉輝映.“好久沒有看晚景了.今晚的夜色真好.”她轉頭看一眼羅陽.迷濛清婉.“我不上車睡了.我想好好看看.”
“是.”稍一猶豫.羅陽拱手同意.說罷.他獨自進入車廂.帶出那貂裘披風.恭恭敬敬遞給了雪瑤.
渺渺一笑.雪瑤接了過來.披在身上.融融意暖.
天上一輪月傾城.地上.兩位佳人同倚車欄.沐浴一片月華清輝.
半響.雪瑤淡淡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平淡無波.七絕仍舊冷若冰霜.
“那只是一個稱呼.或者代號.又不是名字.”雪瑤輕聲喃語.帶着一份俏然.
七絕沉默片刻.“我姓冷.至於名.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看着地上陰影碎白.她似乎笑了.“今夜的月色果然好.我便叫做冷月罷了.”
“冷月.”雪瑤重複着.彷彿細細體察.“冰般寒冷.月般傾城.好名字啊.”眸光下垂.似是一嘆.“人生在世.能知道姓什麼也是不錯了.名字.什麼時候都可以重新有.我叫雪瑤.就當自己姓雪好了.”調侃自嘲中.苦味誰知.
很久的靜默.冷月三分迷惑.“馬車上.你爲何救我.”
“沈老大的刀下.你不是也救過我嗎.還有剛纔.你好像又救了我.”雪瑤不假思索.
“那不過是舉手之勞.”簡潔輕短.冷月望着遠方燈火輝煌的南京古城.
“呵.我也就是流了幾滴血.能爲救人流血.起碼比被折辱至死強得多.”一聲輕笑.無所謂的語氣.暗藏幾多真味.頓了頓.雪瑤看着冷月的側臉.那樣的精緻.那樣的神情.白璧無瑕.傾倒衆生.世上.大概再沒有比她更美.更冷的女子了.可是月光細碎下.血染的紅衣觸目驚心.幾不可察的遠愁藏在濃重的殺機之下.同爲女子.同是哀怨.她的慼慼切切.雪瑤感受分明.“其實.你的心.也許並不像你的外表這樣冷.”一瞬間失神.雪瑤幽幽脫口.
“那你呢.你的心.又像外表這樣..”看着雪瑤半響.冷月竟沒有找出一個可以用來形容雪瑤的詞語.
面前這天生一對鳳眸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
伶牙俐齒.虛與委蛇.利慾薰心.心狠手辣.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殺手場上沉浮十載的冷月.一時也看不穿了.
雪瑤看着冷月.迷離之下.一抹自嘲的淺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大概.就是一個壞女人.還是說說你吧.我覺得.如果不做殺手.你該是個賢妻良母.”笑意轉暖.眼眸染上些許調笑的色彩.
“不.我需要殺戮.”空氣似乎也冷了幾度.似乎地獄裡刮來的陰風.“殺人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那種主宰衆生的力量.”
“鹹腥的味道嗎.”雪瑤悄悄一嘆.不是惋惜.卻不覺一動.不等冷月回答.她繼續道.“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崇尚力量的人.這個世界.對我們女子.對太多平頭小民.本就太不公平.若將來我爲南楚之主.可用你爲相.你.願與我一同否.”
兩人目光交匯.一個權欲映滿瞳眸.一個殺氣冷凝周身.卻帶着同樣淡淡一縷不甘命運的決然.
“我是見慣了殺戮的江湖人.自認無才爲相.若你上位.可否還南楚所有女子一個明媚豔陽.”凝視着雪瑤.她帶着幾分翩翩釋然.
“我保證.”認真注視着冷月.雪瑤心神一震.隨即又道.“不過.你要付出全部的忠心.否則我們現在就分道揚鑣.”
對面的女子不過是個殺手.但與自己這個所謂一國公主.皇天貴胄相比.她眼裡盛放的.有多不少.
當復仇的硝煙瀰漫雙眼.當憤怒的火焰燃遍周身.她早已忘卻曾經信誓旦旦.爲天下女兒謀得一份平等的初衷.
今日一語.灌頂醍醐.
對於眼前這個絕世女殺手.也許開始.雪瑤只是同感之.利用之.那麼現在.已經多了一份敬重.
“冷月願誓死追隨主上.”冷月單膝跪地.雙手拱拳.
這自願一跪的承諾.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