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雨夜車禍

“你到底要劈多少纔夠啊?”我朝着窗外正在劈材的人喊, 指指旁邊已堆起半人高的柴垛。董飛揚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趁有空多準備點,聽說這兒的冬天可冷了,到時候就靠這些柴火取暖了。”本已入秋天氣轉涼了, 這幾日卻是秋老虎, 又熱了起來, 董飛揚劈了一個上午的柴火, 上衣早已汗溼, 乾脆脫了下來扔在一邊,平時還真看不出來他竟也有一身鍛鍊得極爲結實的肌肉,隨着劈材的動作輕輕顫動着, 豆大的汗珠順着光滑的皮膚滾落下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誘人味道。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他對我的關心照顧, 忽然覺得, 女人這一輩子, 所求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堅實的臂膀,一個知冷知熱的人, 一個溫暖的家而已,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已是天大的福分,要是再不知道珍惜,那可真是太過不識好歹了。

於是我趴在窗臺上, 對着專心致志劈材中的人說:“喂, 那天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董飛揚略一蹙眉:“哪句話?”

我託着腮笑着看他:“原來你只是說着玩兒的呀, 虧我還心心念念地記掛着。”說着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算了, 咱們沒這個福氣。”

董飛揚猛地擡起頭,眼中一片狂喜:“你答應了?”

我剛點了點頭, 還來不及說話,他已經扔下砍柴刀跑進屋來,興奮地想要抱起我,看看自己身上又覺得不妥,竟像一個孩子似的,團團亂轉,手足無措。我伸手取下他脖子上掛着的毛巾,幫他擦拭身體上的汗珠:“快點穿上衣服吧,不然一會該着涼了。”

接下來一整天董飛揚都喜氣洋洋的,連高玉虎和高大嫂都看出了端倪,連連追問有什麼喜事,我們也羞羞答答地把我們準備結婚的事說了,因爲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宜長途跋涉,所以也不打算回去,找個時間到縣裡的民政局領個證就行了。高玉虎忙說那可不行,鄉親們對兩位老師可是感激得很,這樣的喜事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操辦,大傢伙熱鬧一番的。

兩人一起給雙方的家裡打了電話,就當是見過家長了,然後就開始籌備起來,高玉虎夫婦說酒席的事他們全包,到時候在村裡的祠堂請鄉親們大吃一頓,我們只要操心好自個兒的事就成了。我們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就是新房要佈置一下,就用我現在住的房間,再買一些新的牀上用品和一些日用品就行了,於是找了個星期天,董飛揚又借了輛自行車慢慢悠悠地推着我去鎮上了,我有點不耐煩:“幹嘛不搭三輪車去啊,這樣多慢,一會買的東西多的話還不好拿。”董飛揚啊一本正經地說:“路不好走,還是這樣安全點。”

買完東西之後,我抱着一張大棉被坐在後座,前面和董飛揚的身上都掛滿了東西,很是狼狽,我便取笑他自討苦吃,一路說說笑笑地回去,竟也不覺得累。

快到村口的時候,居然發現路邊停了一輛烏黑鋥亮的大傢伙,我推了一個前面董飛揚的肩膀:“快看,這是什麼車啊?居然能開到這裡?”這進村唯一的條山路可不是普通的崎嶇。

董飛揚看了一眼說:“這是路虎,這車越野性能不錯,也就是它能開進來這裡了。”

路虎的大名我還是聽說過的:“這窮鄉僻壤的,什麼人這麼財大氣粗啊?”

“大概是誰衣錦還鄉吧!”

我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然後說:“真顯擺,有錢的話還不如捐給學校蓋棟新的教學樓呢!”

又走了一會兒,我說:“肚子餓了。”這幾天倒不怎麼噁心了,只是吃得不多,又容易餓。董飛揚笑着說:“我就知道,早給你準備好了,剛纔買了紅豆糕,在我衣服裡面,你自己拿,我雙手沒空。”

我伸手到他外套裡面,拿出裡衣口袋裡的紅豆糕,由於體溫的關係,居然還是溫的,用油紙包的好好的,外面還套着塑料袋。我打開咬了一口,軟軟糯糯又不太甜,味道居然挺不錯,我遞到董飛揚嘴邊說:“你也嚐嚐看,可好吃了。”

董飛揚也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嗯,不錯。”

“下次去鎮上再買吧。”

董飛揚笑道:“你這個樣子,倒像是那沒見過世面的村野小丫頭了。”

“我本來就沒見過什麼世面嘛,怎麼啦,嫌棄我啦?”

“我哪裡敢呀,恰好我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咱們天生一對,誰也別嫌棄誰!”

說話間已經回到了學校,我跳下車來提着東西就往裡走,董飛揚趕緊說:“快放下,我來拿。”

“哪有這麼嬌貴的。”我嘴裡說着,卻也是乖乖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

高大嫂迎出來:“董老師、沐老師你們可回來了,沐老師有人來找你,都等了一下午了。”

“找我?”我有點奇怪,“誰呀?”

“是一個姓顧的後生,長得那可真叫一個好看。中午就到了,我說你和董老師到鎮上去買結婚用品了,他在這兒等了一下午呢,剛剛纔說去村口看看的,怎麼沒遇上你們?”

不等高大嫂說完我已經扔下手裡的東西跑了出去,全顧不上董飛揚追在後邊喊:“你小心點。”

村口空無一人,原來停在那兒的那輛路虎也不見了蹤影,我扶着路邊的大槐樹喘氣,心口砰砰亂跳,說不上來是緊張還是擔心還是懊惱。

忽然聽到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在找我嗎?”我猛一回頭,果然是那個讓我夜夜輾轉難眠的身影,驚喜道:“你還沒走?”

“本來已經走了,想想又覺得就這樣走掉實在不甘心,所以又回來了。”

“哦!”我稍稍定下心來,忽然又覺得無話可說。

“爲什麼不等我回來?”

“你在美國跟沈菲菲在一起,對吧?”

“沒錯,可是——”

“你不是說跟她不熟嗎?如果我等你回來,誰能保證等到的不是你們即將結婚的消息?”

“不可能!辰星,我要結婚的對象是你,對不起,之前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你是我的不對,我以後再慢慢跟你解釋,退學的事情我也會想辦法的,你先跟我回去好嗎?”

“你媽媽來找過我。”

“她跟你說什麼了?不管你聽到什麼,都不要相信。”

“她沒說什麼,只是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離開你。雖然這很俗套,但我想既然我跟你在一起就是爲了錢的,能早一點拿到手也沒什麼不好,所以就答應了。”

“你說謊,你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個愛錢的女人。”

我冷笑:“誰說不是?別忘了你剛認識我的時候我是做什麼的。”

“就算是爲了錢,難道你不覺得跟我在一起得到的會比我媽能給你的多得多嗎?”

“沒錯,你現在是很愛我,願意給我很多,可是將來呢?憑我的身份地位還有不那麼清白的名聲,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你家裡的認可,我們會有怎麼樣的未來可言?與其等到我人老色衰你不再愛我,我何不趁現在就拿到我想要的,然後還可以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你說什麼?”顧慕風突然緊緊捏住我的手臂,用力得讓我忍不住痛呼一聲。

“沒錯,我真正喜歡的人是董飛揚,相信你也已經聽說了,我們正準備結婚,這裡的支教工作結束以後,我們會一起去美國,我也會重新找一個學校唸書,我們的未來很明確很美好,如果你能讓我忘記曾經那段不堪的過去的話,我一定會覺得更幸福的。”

天色漸漸暗沉,顧慕風就站在一團氤氳的微光裡,靜靜地看着我,目光遙遠而悲涼,彷彿注視的是一座分崩離析的廢城,帶着一種心灰意冷的絕望,最後才輕輕地說:“你剛纔說的這麼多,無非就是不信任我,不信任你自己,不相信我們可以有明確而美好的未來。你所謂的更好的選擇,其實不過是在逃避,你從一開始就在逃避,哪怕是選擇了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恐怕也沒有真正的完全把你的心交出來過吧,否則又怎麼會一遇上事情,就毫不猶豫地掉頭而去呢?”

“你說得對,我是在逃避,可是趨利避害本就是人性本能,我選擇保護自己,又有什麼錯呢?”

顧慕風慘然一笑:“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希望你能得到你所想要的幸福。”說完決絕地轉身而去,我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一句“保重”在心中千迴百轉竟說不出口,傷人的話是一把雙刃劍,早就把自己刺得體無完膚。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溫暖的手掌握住的冰涼的手指:“回去吧,快下雨了。”

我點點頭,任由他牽着我的手往回走。

自入秋以來這日子就益發地短了,沒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來,又下起了雨,遠處的山很快就連影影綽綽的黑影都看不見了,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心中總是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這段時間我做不了飯,還是繼續在高大嫂家搭夥,眼看快到晚飯時間了,所以就一起在她家裡等着。董飛揚和高大嫂閒扯了幾句家常,又問道:“這麼晚了高大哥怎麼還沒回來?”

高大嫂有點擔憂地看看屋外說:“你高大哥到鎮上接強子去了,都這個點兒了,照理也應該到家了呀!”強子是高大嫂的兒子,在縣城的中學讀初中,一般一個多月纔回來一次,從縣城搭中巴到鎮裡,高玉虎再去鎮上接他回來。

正說着,門外響起了“突突突”的摩托車聲,又是“嘎吱”一聲尖銳的剎車,原來是高玉虎帶着強子搭永才的三輪車回到家了,高大嫂連忙迎了出去,一邊用力拍打着他們身上的雨珠,一邊抱怨:“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強子快言快語:“路上遇見車禍了,可嚇死我了。”

“什麼?車禍!”高大嫂連忙把強子從頭到腳捏了一遍,“你們沒事吧?”

“沒事,不是我們啦,是一輛小車,翻到了山裡。”

小車?我的心猛地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強子顛三倒四地說不清楚,倒是高玉虎三言兩語說了個大概,原來他們回來的路上看見圍了一羣人,地上又有深深的車痕,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一輛挺高級的小車不知怎麼的翻下懸崖去了,鎮上的交警也來了,正在想法子呢,他們停下來看了一會熱鬧,也沒看出個什麼結果,就回來了。

我算了算時間,如果顧慕風真的是我們回來的時候剛走的話,翻下山去的那輛小車極有可能就是他的。掏出手機顫抖着雙手就要撥打他的電話,腦中一片空白,竟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串曾經在腦海中熟悉無比的數字,當下十分後悔爲什麼換了號碼之後沒有把他的電話號碼存在電話簿裡。

董飛揚輕輕按下我的手,語氣鎮定地說:“彆着急,我來打。”他迅速撥通了一個號碼,還體貼地按了免提,讓我可以聽到話筒裡傳來的聲音,卻一直是那一句:“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我着急地揪着他:“怎麼辦,怎麼辦?”

董飛揚拍拍我的背,讓我先坐下來:“不要太擔心,不一定是他的,我再問問。”他的話裡有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作用,我雖然還是心急如焚,但也還是乖乖地坐在一邊等着他打電話,這次大概是打給交警隊的,說了一會之後,他神色嚴肅地掛了電話。

“怎麼回事?”我急切地問。他正色看着我說:“辰星,你慢慢聽我說,那輛車已經證實確實是一輛黑色的路虎,現在交警和警察都在那裡設法營救,你不要太擔心了。”

“怎麼可能不擔心!”我喊道,拉住還沒有回去的永才,“永才,快,搭我去出事的地方。”永才爲難地望了望高玉虎和董飛揚,高大嫂說:“沐老師你一個弱女子,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在家裡等消息吧!”

我不管不顧地推開他們衝到車上:“永才,快呀!”董飛揚嘆了口氣,說:“永才,麻煩你幫個忙吧!”說完也上了車,不由分說把我抱了起來坐到他的腿上,儘量減輕一點三輪車的顛簸。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三輪車終於停下來了,我跳下車,看見原本散落在四周穿着制服的人正準備上車離開,連忙扯住身邊的一個人問道:“怎麼樣了?人救上來了嗎?”

那人搖搖頭:“實在沒辦法了,下雨路滑,天又黑,根本不能下去,只能明早天亮再來看看怎麼樣了。”

我着急地叫道:“怎麼可以這樣!人命關天呀,你們怎麼可以丟下他就這樣走掉?”這麼一叫,原來打算散開的人羣又聚攏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