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現在常常晚上出去工作,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只知道他的臉上有了點生氣,一種奇怪的生氣,象喝了魔血的那種。這讓她覺得不安,象一個不祥的預兆,從他的眼角眉梢,從他看人的神色裡慢慢透露出來。她曾叫住過他,他只說孩子等着吧,債就要還清了,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學校上學了。她不想上學了,她覺得這樣挺好。不讀書可不行,不讀書可不行,爸爸喃喃說着轉身走了。黑夜淹沒了他的身影,她看不出他跟以往有什麼不同。爲什麼看不出來,爲什麼,她明明感到了不安,一種完全不同的不安。一定又有事要發生了,這次,很有可能是……她把頭深深埋進胳膊,全身禁不住顫抖起來。
也許是被雨水喚醒了,一個聲音淺淺細細地響起來,模模糊糊的很遙遠的感覺。這聲音一下就被汪雪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她仔細聽着,才發現那聲音居然來自地心,就從她坐着的腳底,從地下,一點點飄散。聲音虛無縹緲,但聽得出來是一個女人在低低吟唱,彷彿訴說一般,而且輕移腳步慢慢走着。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爲什麼我既看不見你也摸不到你?當你從我指間流走的時候,我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已經感覺不到了,你走了嗎?不對,又來了,你又來了,這一次我聽懂了。
“春……飛雪……夏……降霜……柳絮……曉風……江……邊渡……何故……微雨……閒……染裳……慢……道恨……休……言愁……來去……生死……一……念輕……因教……晚月……懶……梳妝……罷了……罷了……低……垂首……只……捻……亡……魂……香……”
唱到最後一個字時,那聲音早已不在地心,而是在身後了。汪雪猛地轉身,聽到它還在車棚的小屋裡餘音繚繞地飄着,彷彿一個人影從窗前經過。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誰,誰在那裡?你要告訴我什麼?”她深深吸了口氣。
屋裡沉寂無聲,剛纔的歌聲彷彿根本沒有唱過,也沒有輕到沒有的腳步聲暗暗移動。太安靜了,汪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甚至雨落到衣服上的浸潤聲,一點一點的,把她的呼吸也浸溼了,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感到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被迫張開,敏感得如同無數觸角,小心又緊張地探尋着。然後它們感到了,另一個呼吸聲,混在她自己的呼吸裡,緩緩的,緩緩的吐納着。有什麼東西貼自己貼得那麼近,她卻看不到它。她一點一點地向後挪着身子,那個東西就一點一點靠近。
“簪……子,給……我……”呼吸說話了,她立刻感到一陣冰涼的風吹到臉上,陰沉沉的裹着雨水的溼氣。
“什,什麼?”汪雪的心裡一下充滿了無依無靠的孤獨和恐懼感。
“給——我!”聲音突然變大了,混濁的,暴怒一般地昂揚向上,她猛的看見一個黑影飛昇而起,迅速竄進天空的夜色裡不見了,地面捲起一陣悽悽的風,帶着鬼鳴一般的聲音。汪雪仰着頭,她叫不出來,雨水打進眼裡,那層水霧,她只感到它們在和自己一起顫抖。然後她慢慢縮起身子,真正顫抖起來。
師傅,師傅,你到底在哪裡,爲什麼不出來幫我?她低低呻吟着。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該嗅到她的美……”
又一個歌聲唱起,它們真實地響着,打破了夜的寂靜。汪雪的身子猛的一顫,是她的手機在響。手機是店長命令她買的,還幫她挑了這首歌當鈴聲,它的名字叫《香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