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帶走了你們的請求。”他聲音低沉地說。
院子裡立刻響起一陣歡呼,火把四下舉起,那八個人就在這陣歡呼裡慢慢把棺材蓋放了下來。何雪琴就一直盯着棺材蓋,看它慢慢地降下,直到完全蓋到棺材上。
這時,蘇明媽媽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了一個碗,她往碗裡倒滿酒,遞到村長手裡。這個碗,好象是蘇明家裡用的。村長接過,一仰頭喝了幾大口,然後上前把剩下的酒一下全潑到棺材蓋上。又是一陣歡呼。火光搖晃着,棺材上的反光變得明亮了些。
接着,那八個人彎下腰,也從地上端起酒來喝,再遞給身後的人。她不知道這些酒是怎麼傳的,卻見到一個人已經把碗遞到自己面前,濃烈的酒香立刻撲鼻而來。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黑黑瘦瘦,卻有一雙不容置疑的眼睛,臉上帶着笑,她能看得見她的牙齒的微弱反光。
她把碗不聲不響地遞到她脣邊,輕輕碰到她的牙齒。她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然後咳起來。酒居然是熱的,不是很辣,甚至有種奇怪的溫潤。然後,那個女人轉身離開了。
那八個碗重新回到八個人手裡,他們對着棺材毫不猶豫地一揚手,剩下的酒便紛紛灑灑潑到棺材上。反光在火光裡劃出弧線,再落到棺材上,有些順着蓋沿流淌下去,她看見一線一線的亮,象一道一道沉默的目光,奇怪地閃着。
一個人舉起火把,往前一擲,“嘭”的一聲,棺材蓋上立刻燃起藍色的火焰。然後火把紛紛擲下,在大家忽高忽低的歡呼聲裡形成一個火堆,長長的棺材形的火堆。
第一個擲火把的人高舉起雙手,雙腳有規律地踏起來,彷彿着了魔一般地唱着什麼,手裡舉着煙桿——是村長。跟着不斷有人舉起手,唱着歌踩踏地面,他們各人唱各人的,不成腔不成調,卻很入迷。有的人還四處遊走,開始蹦跳。
何雪琴呆呆地看着,對面村長的臉變得模糊起來,她覺得是有一股力量在改變他的形象,那煙桿,就象一個魔杖,有震耳欲聾的鼓聲響起。人們開始變成黑色,那火卻無端地明亮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爲害怕,還是因爲崇拜,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感情,她慢慢舉起雙手,開始唱歌。然後,她感覺到自己在蹦跳,完全不受控制,就象是個木偶,有極細的肉眼看不見的線把自己掛向虛無的天際,那些神秘眨着眼睛的星星。
那股力量,來自林子,黑黑的幽深的林子。
有東西從那林子裡飄出來了,蒼白蒼白的面孔,村長的煙桿就在空中橫着,煙窩裡一明一暗地亮着。何雪琴感到自己在往後退,退向黑暗,心裡一陣一陣地發緊。因爲,她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對,一定是磨牙的聲音,從那些白麪孔裡傳來。然後是一種拖沓的聲音,象是一雙大腳,慢慢地踩在乾枯的樹葉上,並且踩碎了它們。
冰冷的恐懼瞬時浸透全身,她猛地一個哆嗦,驚醒過來。
消失了,那些踩踏和磨牙的聲音,或者就是在她驚醒的時候轉身走掉了,走得很快。現在,她正躺在牀上,瞪着眼睛。張望了好一會兒,她一直都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場夢,雖然窗外看得到是大白天,太陽向屋裡投下光亮,然後光亮慢慢地暗下去,又亮起來。
她動了下身子,好酸,胳膊、腿和腰。昨天晚上,我真的站在那一片火把下,還跳了舞?記憶有點清晰起來,是真的,她還記得村長的眼睛,那高高舉起的棺材蓋,棺材裡,空無一物。然後,一切彷彿中斷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到牀上的,而且到現在還覺得睡意很重。她揉了揉眼睛,立刻睡意就消減了一大半,不是因爲揉眼睛的功勞,而是被地上的一樣東西刺激了。她立刻下牀,驚訝地把東西撿起來,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她的畫,就是昨天在水塘邊畫的那張,但不知怎麼,卻只剩下一半了,畫着蘇明的那一半不知被誰撕掉了。她記得回來後順手把畫放到桌上,但現在卻被扔在地上,而且皺巴巴的。她急忙拿着畫衝到外屋,衝進蘇明的房間,再衝進院子。到處都沒有人,院子裡也很乾淨,那口棺材不見了,只有泥地上黑色的印跡說明曾經有過一場火。
“蘇明!”她大叫,可是沒有迴音。
太陽又躲進一片烏雲裡,天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