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今最好
“安然,這個星期六我過生日你會來嗎?”陳默使勁搖着安然的胳膊。
“不知道,我要先問一下我爸爸。”這個安然,做什麼事都要問爸爸問媽媽的,也還真是聽話。
“我不管,你要是不來的話就算你欠我一個生日。”陳默開始軟磨硬泡。
“那我先欠你81個生日吧,希望你活到96歲,祝你壽比南山。”這傢伙,竟不吃這一套。
“你要是不來我就不過生日了。”這麼說他應該會來了吧?
“你不過生日還不是要長大一歲?”嗚嗚,安然,你怎麼這樣的,我耍賴都沒用。
寒假裡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陳默一邊脫衣服一邊嚇得渾身發抖,最後脫掉了鞋,躺在一張蒙上藍色塑料的冰冷的牀上,她一直看着母親:“媽,我好怕。”
媽媽走過來,把額前的頭髮弄到耳後:“別怕,媽媽在這兒。醫生說這個手術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好了,待會兒打完麻藥你 就睡覺,一點兒也不疼。等你醒來的時候手術就做好了。”
陳默遺傳了父親的狐臭,小時候難聞出來,隨着年齡的長大,身體開始發育,到了初一暑假,一流汗就發出難聞的氣味,冬天好了很多,但味道還是無法全部清除,周圍的人都避之不及,除了安然。
她很感謝他,在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願意一直陪着自己。
手術室裡。
麻藥的針頭刺入皮膚,在胳肢窩裡轉了幾轉,陳默強忍住沒哭。手術刀劃開皮膚,血順着胳膊流到後背,後背涼涼的。
我會不會死啊?
淚水從臉龐滑落,她開始無聲地哭泣。她怕自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去,抽血檢查時血小板偏低,只有92,也不知道是哪個醫生說可以做手術的,儘管不斷按壓止血,還是感覺已經血流不止了。
那一瞬間,她真的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和安然,墨兆洋風裡雨裡一起走的時光,她想到了鐵石心腸的墨兆洋,想到了一直陪伴自己的安然。不知爲何,這一刻,突然開始發了瘋地想念安然,想念安然在那年冬天給她的擁抱。她多希望,安然能在這一刻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給她擁抱,捂熱冰冷害怕的心。
然而這一切都不可能。
手術刀不小心劃到了沒有打麻藥的地方,“啊!”陳默愈哭愈厲害,恐懼,未知,害怕一齊涌來。
“你一直哭是因爲疼嗎?”醫生皺眉。
“我好怕。”抽抽搭搭地回答聲。
“你別哭了,你哭會影響我工作。你睡吧,來,把頭別過去,別看。”看着陳默一直哭,醫生束手無策。
她決定:只要做完手術,立刻去找安然。經過這一次,她開始發覺,人生苦短,有些人想見就應該去見。
感謝上天,她沒有死!
一個小時後,陳默被繃帶纏得像個機器人一樣重新着陸。她顫顫巍巍地去門診樓打針,打針期間,她給墨兆洋發了一條短信:“你帶給我的心靈之痛在今天全部轉化爲身體之痛。”
是啊!他開心的時候就理她,不開心的時候就用刺激的言語傷害她。她應該討厭他,卻怎麼也討厭不起來。每次和他吵完架,她努力反思自己的行爲,她一直認爲是自己的不對,她總是讓自己多想想他的好。
“嘀嘀——”信息來了。兩個字:呵呵。
打完針,回家時夜幕已經降臨了。路過安然家門時,陳默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這一切都被媽媽看在了眼裡,知女者莫過於母:“你要是想去的話就去吧。”
“不敢去。”
她對墨兆洋說過很多次“我那麼喜歡你”,甚至說過“我待你如初戀,你卻虐我千百遍”,卻對只對安然說過一次“我喜歡你”,唯一一次。
那天是四月一日。
愚人節。
她之所以選擇愚人節表白是怕被拒絕,就算拒絕也可以說是開玩笑的。還沒想好就站到了安然面前,她一閉眼,豁出去了:“我喜歡你。”當安然睜大了眼睛看着她時,她笑嘻嘻地說:“你怎麼沒問我你是第幾個受害者?”
真的像安然說的一樣,他說:誓言和謊言區別在於,一個是說的人當真了,一個是聽的人當真了。
她真懦弱。
她只是怕說出來連朋友都做不了。
她害怕失去。
陳默去大街上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媽媽。
怎麼辦?繃帶纏得太緊了,脖子都伸不起來了,好疼!
好在陳默抱住了一個暖手寶,纔不讓樣子看起來怪怪的,這個暖手寶是安然送她的生日禮物。
有了!
“安媽,你能陪我去一趟醫院嗎?”敲開門,陳默開門見山地說明自己的來意。
“你怎麼了?進來說。”陳默進去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部說了。“我想請醫生幫我換一下繃帶,你能和我一起一起去嗎? 我媽在上班,我沒找到我她,我認識的同學的家長就只有你了。”
“沒問題。”安媽爽快地答應了,“不過我的衣服快洗完了,等我把衣服洗完就去。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不用了,我剛剛喝了水的。”陳默不想麻煩安媽。
“這兒有吃的。我給你削個蘋果吧,還有餅乾。”安媽不是一般的大方。
“你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吧。”陳默說着走出了門外,坐在屋裡安媽又該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剛走出門,安爸上樓來了,手裡拿着一本書,應該是去陪安然買書了吧。“安然出去玩了。”安爸以爲她是來找安然的。
“我不是來找安然的。”陳默有些不好意思。
安媽從屋裡探出頭:“小默是來找我的。”
“洗衣機脫完水了,走吧。”安媽換上鞋,又對安爸說:“衣服我洗好了,你不要晾,等我回來再說,你不要去房間踩,我剛剛拖了地。”
安爸很聽話:“好好,等你回來再說。”
安然生活在這種應該很幸福吧,爸媽這麼恩愛,哪像她父母,動不動就吵架。
一路上和安媽有聊不完的話,安媽忍不住說:“你很活潑,安然從來不和我們說這麼多話。”
陳默沒聽不懂話的意思:“他是男生,當然不會有這麼多話了。”
在醫院裡等了很久,陳默又有一個問題:“安媽,你們家的那雙拖鞋是你手工做的嗎?”
“哦,你說的那雙藍色的拖鞋啊,那是安然的姑姑做的。怎麼,你想學?你的手很巧啊,你送他的那幅十字繡很好。”
陳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亂繡的,又不好看。我現在想學做拖鞋,可是我的手不方便。”
“十字繡很好啊,我就不會繡。”
……
回家的路上。
“安媽,謝謝你了。今天讓你因爲我跑一趟。”陳默有些難爲情。
“沒事,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幹。”安媽不覺得麻煩,“我到家了,你要不要去我家玩?”臨走前還熱情地邀請。
“不用了,你回去吧。”陳默走幾步又退回來,“那個,安然的膽結石沒事吧?”她知道,安然的膽結石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安媽嘆了口氣:“沒事,只是他不愛運動,整天待在家裡彈彈吉他,看看電影,也不出去活動。”安然這麼聽話的兒子,安媽唯一擔心的大概就是這件事了吧?
本來只是想關心一下的,沒料到安媽地反應這麼大,連忙安慰:“沒事,沒事,有人說成功靠的不是天賦,是孤獨。”安媽理所當然地笑了,兩個人各自回家。
第二天晚上陳默和媽媽一起逛街,超市裡琳琅滿目的物品讓她想起了一件事:“媽,昨天安媽陪我去醫院了,我可不可以買一件東西作爲謝禮?”
正在挑東西的媽媽頭也不擡:“可以啊。”
媽媽答應了她的要求,可是又一個問題來了,買什麼好呢?太貴,買不起;太便宜,拿不出手。“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只要有心就夠了,安媽不會不高興的。”媽媽見不慣這種無厘頭的糾結忍不住打斷她的思緒。
最終選擇了一個胡柚送去。
安媽一家是做生意的,快要走到店門口時,陳默開口:“媽,你先過去,我一個人送去。”這是她和安媽之間的事,不能牽扯到別人,而且,自己要對自己做的事負責,如果自己的媽媽送去,意義又不一樣了。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她也不知道。
媽媽站到了一旁,也順便看看自己女兒地辦事效率。
“安媽,感謝你昨天陪我去醫院,我送個小小的禮物表示謝意。”手不能單獨用力,只好雙手捧住。
“啊?謝謝,謝謝。”安媽有些驚訝,她沒有猜到自己的一次不起眼的幫助會得到回報,她很感謝這個小女孩願意相信她。事實上這在陳默的眼裡已經算很大的忙了,除了父母,好像從來沒人陪她去醫院。
“快接住啊,我的手拖不住了。”她料到安媽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她的禮物,早就想好用這招了,剛剛做完手術,是人都會相信了。
安媽慌亂地接住。“這個胡柚我沒吃過,不知道味道怎麼樣。”陳默怕出錯,馬不停蹄地交代。
“不會,不會,你送的東西肯定好吃啦!對了,我請你吃東西吧。”這是在安慰她嗎?
“不用了,那不打擾你們做生意了,我先走了,拜拜。”揮揮手告別。
陳默幾乎是一路狂奔到媽媽身前的,“感覺怎麼樣?”
“很開心。”第一次發現,原來與人分享,是一件這麼開心的事啊。
“現在去幹嘛?”
“回家啊。”
“玩了一天,還知道回家?”
“媽,我是病人,你還這樣說我。”
陳默在安然樓下逛了一圈又一圈。
要不要上去呢?好怕。轉眼又一想,做手術在我身上劃了兩條口都過去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這樣一想,果然增添了不 少信心,邁開雙腳,大步上前。
四樓。
心跳在加速。
五樓到了。
陳默站在門口打探裡面的情況,安爸安媽不在家。
“還站在那兒幹什麼?進來坐,把門關上。”安然有些不情願地說。
陳默關上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你在看什麼,這麼血腥?後宮,言情這些都是女生看的,你一個大男生還看這?”
“首先,這不叫血腥;第二,《琅琊榜》不是言情。”安然一邊看電視一邊認真地解釋。
“哦,我來跟你說個事。你上次弄丟的那本化學書的人的名字是,你有紙筆嗎?我寫下來給你看。”安然從桌子上隨意抓來紙筆,眼睛沒有離開過電視。
陳默飛快地寫下,這個名字她早就心裡唸了好多遍,就是爲了準確地告訴安然,讓他找到不翼而飛的那本化學書。
那是距離寒假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化學老師要求每個人必須借到下學期的化學書,否則就被趕出教室。陳默非常幸運的借到了化學書,但是有一天放在家裡忘帶了,她去隔壁班找安然借,本來打算當天還給他,結果晚上一起回家的時候書又放在學校忘帶了。她承諾第二天一定還給他。第二天早上一到就把書還給安然了,等到自己上課時才發現書不是自己的。原來書包裡有兩本書,她當時看也沒看就把自己的書給安然了,原本想晚上再換回來,然而,書被安然弄丟了,到現在都沒找到。快過年了,總不能把今年的事拖到明年吧,所以想最後努力一把。
“安然,你在你們班級羣裡問一下,書在你們班丟的,應該還在你們班。”不是自己的書,丟了也不好向別人交代。
“嗯。”
“別嗯啊,你認真聽了沒?”
“非常認真。你也看一下這個電視劇,我昨天晚上看到凌晨一點。”陳默驚訝地張大了嘴,想不到堂堂年級第一也會熬夜看電視劇。那這個電視劇一定差不了,我也看看。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你卻裝飾了別人的夢。安然在看電視,陳默在看安然。兩集電視劇放完了,陳默打了個哈欠,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呀!已經九點了,我出門三個小時了,我要回家了。”陳默慌亂地跑出去了,又慌亂地跑回來:“明天宗李晨過生日,你會去嗎?”按道理說她是從來不關心宗李晨的,只是有一件事讓她改變了看法。
安然過馬路從來都不看的,急得陳默每次看到車就把他拉回來,偏偏有一次她跟着宗李晨走,忘了看紅綠燈,在聽到司機焦急得按喇叭時,有一雙手把她拉了回來,那就是宗李晨。如果說以前和他有交集是因爲安然的話,在經過了這件事後,她開始認真地對待自己一直不在意的宗李晨。
“宗李晨只是放假前告訴我是明天,但是他還沒有通知我,我也不知道。”他這麼說,是因爲宗李晨的話沒有可信度。“如果我知道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哦。”陳默突然不急着走了,內心也平靜了許多,她經歷了這麼大的事,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我做手術的事,你知道嗎?”那天在樓下,膽怯地不敢來告訴他。
“我媽告訴我了。”大概是知道她內心的恐懼吧,“沒事了,都過去了。”安然站起來,轉過身,望着她的眼睛,輕輕安慰。
他的眼睛,是她見過最清澈的泉水,遇見它,就再也逃不出。
她記得很多人故意排擠她,卻在聽到她做手術的時候大吃一驚,有安慰的,有說很疼的,還有說可以等到成年再做手術的,那些虛僞的好話卻不及做完手術後他的一句雲淡風輕地“都過去了”,他表現得比任何人都不在意,卻在心裡比任何人都關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