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恍然大悟
飯桌上,陳默一家討論律師辦案的事情,媽媽說:“這個案子拖了三年了,你說,律師會不會被對方收買了?”
爸爸吃了一口菜,同意地點點頭,然後惡狠狠地說:“我知道老闆家在哪裡,什麼時候拿一把刀在他家附近蹲着,等他一出來我就砍死他!”
陳默看了看他的腿:“就你?你還沒動手別人一腳就把你踹地上了。”她爸爸右腿骨頭壞死,走路都要住柺杖,“還有,你也是有家庭的人,做事之前應該考慮一下我和我媽。如果別人要反過來害我們怎麼辦?”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只有等死了?”爸爸氣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潑冷水。
“要是他真的收買了律師,其實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冷冰冰的回答,在她眼裡,他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從來只考慮自己。
“嘭——”地上的碎片使這一切更加激烈。他摔碗了,嘴裡罵罵咧咧的,大致意思是:我養你有什麼用?
眼淚奪眶而出,陳默大聲哭道:“你什麼時候管過我?我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媽給我弄的,你的眼裡除了錢還有什麼?開心的時候,就和我們說句話,不開心的時候就把火都撒到我身上。我媽對你那麼好,每次都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你爲什麼不替我們着想?”
“不吵了,不吵了,趕快吃飯。”媽媽在一旁勸解。
“就是你一直護着她,不然也不會變成這樣!”爸爸又找到了發泄的對象。
“吵什麼吵?吃飯!”媽媽聲音提高了八度。
吃完晚飯,陳默出門了,她只想問問胡老師,她該怎麼辦?
夜晚,燦爛的燈光映照着每個人的臉頰,她覺得這些笑臉尤爲刺眼。轉過街角,遠遠的看見一個人,他帶着耳機一邊聽歌一邊走路。
“安然!”陳默驚喜地叫出來。
他沒有聽見,直直地從她身旁過去,直到身旁的奶奶輕輕拍了一下安然的胳膊,他才停下腳步。奶奶走開了。
取下耳機,她先開口:“你去你爸媽的店裡的?”他點點頭,“那你什麼時候回家?”她想找完胡老師再去店裡找他。 “我過來送個東西就回去的。你去幹嘛啊?”他突然想起。
“我去找胡老師,有一個心結需要他幫我打開。”安然會意地點點頭,不稀奇,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記得上次她奶奶去世之後去醫院看了最後一眼,後來夜夜做噩夢,她去找過胡老師做心理疏導;還有上上次沒有參加英語口語競賽也傷心地跑去找胡老師,他,已經習慣了。
寒暄過後,兩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也許以後,就是這樣吧。
那天胡老師不在家,她敲門也沒有人回答。也是哦,我都遇到安然了,已經用了一次機會了,老天已經對我很好了,怎麼還要奢求呢?於是只好空手回家。
不會記錯,她記得初一暑假去胡老師家補課,那時剛拿完成績單,胡老師還要在學校處理一些事情,只告訴她大致在哪裡。她找到了地方,也找到了樓層,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索性一閉眼敲了隔壁的門,心想鄰居應該知道師孃去哪兒了吧。
隔壁開門了,她一張口就問:“請問胡老師住在哪兒?”女人笑笑說:“就是這裡。”“啊?我以爲是你隔壁。”陳默大吃一驚。
“你看啊,”師孃指了指自家門的右上角:“門口掛了艾蒿的就是胡老師的家。”
後來,她認真觀察了從一樓到五樓的每個住戶,真的只有胡老師家門口掛了艾蒿。
回來的路上路過安爸安媽的店,安然已經回家了,“安爸安媽。”
安媽看到她熱情地打招呼,安爸依舊是點點頭。
“要不要來坐坐?”安媽讓出凳子。“哦,我要回去了。”陳默看了看手錶,已經九點了。
快要到家的時候又突然原路返回,她不想回家,不如去找個答案。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一個人面前:“安爸。”
安爸緩緩擡起頭,手裡依舊拿着剪刀剪辣椒:“嗯?”
陳默拉過身邊的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開口:“安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不等他回答,她急着問問題:“在你心裡,什麼最重要?”
安爸笑了笑,重複了一遍問題:“在我心裡,什麼最重要?”安爸好像很努力地想了想,卻沒有說出答案,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爲什麼這樣問?是碰到什麼難題了嗎?”
“嗯。”
“學習上的問題還是生活上的?說出來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安爸一語道破。
河邊輕輕吹來晚風,一位客人走進來,安爸放下手裡的剪刀,走過去:“要吃點什麼?”客人挑選東西的時候,安爸倚在桌子旁,拿起桌子上的芭蕉扇,扇扇風,又放下,送走客人。
她跑去桌子旁,拿來扇子爲安爸扇風,剛纔一系列的動作讓她以爲安爸很熱。
“你不用扇。”
沒有反應。
“我感冒了。”安爸說。“哦。”她放下了扇子。
面對面坐下,安爸依舊開始拿着剪刀,辣椒子蹦得到處都是。
“說吧。”
“嗯……我們家有一個官司三年都沒處理好,我爸說要……”陳默說出了爸爸的思路,“但是,我們做什麼事情之前不是應 該考慮清楚嗎?”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被別人欺負應該忍氣吞聲嗎?”安爸好像想起了什麼:“你說有人會害你,這不可能,你想多了。你不要總是猜測,你猜的都是錯的!你要否決你的想法!”
“我不是這個意思,”雙手絞在了一起,“我和我爸的意見總是不一致。”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等等,他說我猜得都是錯的,是不討厭我嗎?她真的希望自己猜錯了。
“意見不一致可以交流啊,你多理解他,讓他也多理解你。”安爸認真說出自己的經驗,他和安然就是這樣做的。
“我們沒辦法交流,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又吵架了。”陳默憂愁地說。
“你爸爸是不是晚上喝酒了?肯定是心情不好說了些難聽的話,過後你們再好好交流。”男人理解男人的痛苦。
“沒有。”一直低着頭地她突然擡起頭:“說到喝酒,爸爸不能喝酒,但他就是不聽。”
“他要是想喝就讓他喝。”安爸平靜地說道。
她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
突然變得很安靜,陳默再一次低下頭去思考自己的問題,有些事情,她沒有告訴安爸,他也不會知道。
和很多山裡的家庭一樣,爸爸一直噩病纏身,媽媽拼命維護這個家庭。在她眼裡,父親就是一個不講理,自私的人,她從小就怕他,他打起人來沒完沒了的。
她記得9歲那年夏天雙腿和屁股被打得發紫,那個從來只會用武力解決問題的父親,她避之不及。也許是小時候留下了心理陰影,她從來不願意相信別人,任何想要靠近她的人,都會被認爲是要害自己。
後來,爸爸一直病着。先是腎結石,被蛇咬,右手斷了,再是腸子破了個洞,人老了,心臟病,高血壓相繼而來,右腿骨頭壞死。醫生,家人,親戚都勸說不能喝酒,他不聽,又有什麼辦法?
當被診斷爲心臟病的時候,媽媽到處借錢爲他看病,最終醒過來了。
出院回家,晚飯桌前媽媽悉心勸導:“你以後不要喝酒了,要是還想多活幾年的話。”他點點頭,第二天家裡又多了一箱啤酒。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吃飯穿衣只管自己。
每天喝醉酒就要死要活的,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至於那場官司,是在煤礦上上班導致右手粉碎性骨折的,轉眼已過三四年,仍沒有解決好。
幸運的是,她在初中遇到了胡老師,那個在她心裡就是父親的人。她也覺得自己很傻,寧願相信一個數學老師,也不願什麼都找自己的親身父親。但他們,真的沒法交流。
生活就是這樣,縱使多麼不堪一擊,也要過下去。
漸漸回到現實,她好像知道要怎麼做了,起身,把座位放回原處:“安爸,謝謝你。就算有再大的困難我也得自己面對,沒人幫得了我。”
“哦?”安爸放下手機,“回家慢點。”
我們都太年輕,都急着想要一個答案,明明知道無能爲力,卻還是不肯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