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們只是吃飯,聊了一些無足輕重的話題,甚至連上次關照許適的話都沒再提過,吃完飯許暢就將他們送回了學校。
兩人下車的時候,正好碰到一起集訓的同學……嗯……暫且算作同學吧,肖樺經過兩次模擬大家已經對她很熟悉了,很多人見到她那眼神不是崇拜,可以稱之爲瞻仰了。
肖樺和許適並排走着,走到前面就是女生宿舍的時候,許適還是跟着,肖樺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我哥說讓我把你安全送到。”許適語氣和他的眼神一樣飄忽不定,似乎只要微微刮過一徐清風就能讓剛纔的聲音煙消雲散。
肖樺看着他,看着他微微嘟起的脣,看着他無措的雙手,肖樺走回到他身邊,眼神因爲距離的拉近更加犀利。
肖樺從不會冒失,可是不知爲何,自從今天在車上冒出那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後,眼睛就像脫離了肖樺控制,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追着他。
肖樺垂下眼,就幾秒鐘,她需要這點時間整頓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讓不受控的因素影響自己的生活。
只此幾秒,許適卻生出了背道而馳的想法。
“有這麼不耐煩嗎?”
肖樺沒有回答他,擡起頭淡淡的問他:“你有事嗎?”
你有事嗎?又是你有事嗎?許適想到在圖書館門口的時候,也是這句話,她問他有事嗎?然後他回了她一句有事嗎,他想聽她一句解釋,可是她卻憤然離開。
許適垂在兩側的雙手緊了緊,最後又鬆開。
目光也從無所適從的無措變爲坦然,只在一瞬,他便做了決定。
“我哥讓我把你安全送到。”
許適重複說道。
肖樺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些兩人的距離。
“距離太近了。”肖樺心裡想。肖樺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似乎在期待,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在聽到許適的答案後,心裡倏的緊了一下。
無法表達那是什麼感覺,說不上有多難受,但是感覺呼吸道好像變窄了一樣,呼吸不似平時那般通暢。
肖樺勾起脣角,淡淡的說:“我已經安全到了。”
許適語塞。
是啊,已經到了,還有什麼理由跟着她。
許適低頭淺笑,手上提着許暢買的咖啡和奶茶,挑出奶茶遞到肖樺面前。
“你喝這個吧,喝咖啡晚上睡不好,明天還要集訓。”
肖樺接過奶茶,沉默的看着許適。
許適欲言又止,掙扎又放棄,最後只能微笑着說:“競賽加油!”
許適一手提着另一杯咖啡,一手叉進褲兜,轉身離開,動作散漫不羈,一如他平時的行爲作風。
肖樺沒有即刻轉身回宿舍,站在原地看着許適慢慢走遠,心想:“我一定是魔怔了,看他的背影居然能看出失落來。”
許適也似乎感受到了肖樺的目光,忽然轉身,卻只看到背對自己向着相反方向走遠的肖樺。
距離競賽只有十天了,他們的半天休息也取消了,每天都是高強度的練習,爲了增加心裡素質的抗壓性,甚至在最後的幾天集訓中模擬考場,考前規則宣讀,監考、巡考,一個不差,肖樺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絲毫不差的背出考場規則了。
隨着考試的臨近,所有人都無暇顧及其他,開始全神貫注的備考。
最後一次模擬考試之後,是小組總結,比之前的大課覆盤更詳盡,更能因人而異。肖樺不自覺的開始關注許適的名次,又沒有進入前十,肖樺有些氣惱,帶隊老師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在一個午飯間隙,兩人在食堂邊吃飯邊談話。
晚上十點教室裡的同學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肖樺做完一套題,對完答案,心滿意足的收拾東西。
肖樺起身的動作引起班裡其他同學的注意,郝雪妮以爲肖樺只是想上衛生間,便頭也沒擡的用腳往前勾了勾椅子,方便肖樺出去。肖樺出去後,輕輕拍了拍郝雪妮的後背,郝雪妮擡頭,肖樺用手指指門外,無聲的做個“我先回了”的口型。
郝雪妮憋嘴皺眉,肖樺輕笑着拍了一下郝雪妮的頭頂,郝雪妮像是被瞬間充電一樣,臉上立刻就堆上了燦爛的笑容。
肖樺擡頭,怦然撞上同一排位置的許適張惶收回的目光,那速度太快,快到肖樺不知道那目光是不是投向自己的。
肖樺看看教室裡的同學,誰也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目光交織,肖樺看着他,等着他再一次擡眼,也等着確定自己的猜測。
等來的卻是許適如靜止一般的畫面,一動不動的低頭坐着。
肖樺有些失落。
同時,開始擔憂,這次的賽事有多重要,他不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狀態會這麼差,爲什麼總是走神兒。
肖樺深吸一口氣。
許適低頭垂眼,實際上使盡渾身的力氣用餘光在關注着那人的一舉一動。
許適看到了肖樺的變化,不過一月有餘,臉上的枯黃已經逐漸退去,高扎的馬尾不似它的主人那般沉悶,總是會隨着她的步伐歡快的晃動,她脖子後面有一個黑痣,正中的位置,在毛茸茸的碎髮下若隱若現,甚是可愛。
餘光裡肖樺就站在那裡,定定的站立好久,是發現了自己偷看嗎?是想要這樣的方式警告自己嗎?許適心底暗暗甩了自己兩個耳光,痛罵自己不爭氣,三番五次惹她厭煩。
肖樺走了,許適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走後面,是和朱健一起走嗎?想到這裡,心裡一陣氣悶,他猛地擡頭卻猝不及防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的肖樺。
肖樺明顯被他的反應嚇到了,確切的說兩人同時被對方嚇到了。肖樺微皺着眉,草草平復了一下後,徑自合上了許適面前的卷子,點了一下他的手臂。
許適全程都是蒙圈的,他機械的跟着肖樺的指引行動,收拾了書本,出了教室才後知後覺的問:“幹嘛?”
肖樺頭也沒回:“不幹嘛,你沒心思學就回去休息吧。”
許適頓時惱意升騰,他停下腳步。
肖樺沒有察覺,兀自的繼續向前走,一直到樓道口拐彎的地方纔發現許適沒有跟上來,肖樺回頭,不禁覺得有點好笑,抿着嘴“噗”的笑出了聲。
“幹嘛?”
許適不說話也不邁步。
肖樺假裝就要下樓,斜睨着眼看了一眼許適,還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呵!”肖樺最終落敗,搖着頭返回到許適跟前。
“幹嘛不走?”
“爲什麼要走?”
“你狀態不好,別在這裡耗着了,回去好好休息。”
“誰說我狀態不好,好得很。”
肖樺看着許適一副耍賴的表情,這語氣……好想是……嬌嗔。
“這裡教室有人自習,我們出去說。”
肖樺說完便轉身往前走,她留心聽後面的動靜,心裡告訴自己,無論他跟不跟上來,自己都不在回頭。
許適看着肖樺漸漸走遠,猶疑不定舉步不前,這算什麼?明明心中的期待已經實現,可爲什麼會有那麼不甘。
直到肖樺消失在拐角,許適也沒有跟上來。
肖樺出了一樓大廳,十月下旬的北城夜晚已經不是徐徐涼意可以形容的,肖樺覺得這溫度降得有些迅猛,冷風嗖嗖的灌進脖領,肖樺不禁縮了縮脖子,這股冷意直撲面皮滲進心裡,讓人瑟瑟發抖。
肖樺擡頭看天,如果不是道路兩旁的一路微光,應該是遮天蔽月的黑吧,瞅了半天連一個星星都找不到。
肖樺保持着仰頭的動作,心裡不住嘆息,爲什麼人要在原本清澈的心裡生出那麼多的渴求、妄念,鼓足勇氣,確實自取其辱。
肖樺爲自己的不自量祭奠,自此將被埋葬,永生永世!
“咯吱”身後的玻璃門被推開,發出乾澀的聲音,尾音是尖利的,就像是用鐵器劃上玻璃,直通肖樺的耳膜,肖樺忍不住皺了皺眉,回頭看向讓這門發出這般尖嚎的始作俑者。
肖樺木然的瞪着對方。
許適微喘着氣,但面上還是一副“我是被逼的”委屈的表情。
肖樺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冷哼,轉身離開。
“哎。”
肖樺不理他,許適追上來拉住肖樺的胳膊,肖樺被迫停下來,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是你讓我下來的,怎麼又走?有事嗎?”
肖樺看着他,眼睛已經不似剛纔講話時的明亮,表情寡淡的讓人覺得這人似乎只是個不懼七情六慾的工具人。
許適裝不下去了,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這樣清清冷冷的肖樺。
“我……我剛纔……就是……哎呀,你剛纔說有話和我說,你倒是說呀,你看着我幹什麼?”
許適急了。
肖樺回過頭,看着前面一路延伸的路,語氣沉的不像是從喉嚨裡發出來的。
“剛纔有話,現在沒了。”
肖樺說完就要走,許適愣了一下,不明白這話含義。急忙追上去,再一次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肖樺一揚胳膊,巧妙的繞出來,許適再次出手,這一次許適直接拉上她的手。
肖樺一頓,停了下來,雙眼如剛纔一樣目視前方,只是瞳孔倏的收緊。
許適的手,指骨分明,手心有零星薄繭剛好襯到肖樺的手背皮膚,但還是感到綿軟,手心的溫度很熱,很……溫暖。
肖樺第一反應是握緊手心,因爲緊張,也因爲她不想讓他感覺到自己手心的厚繭。
心……開始亂了節奏。
快要跳出胸膛。
肖樺覺得自己可能有心臟病,爲什麼突然心慌,感覺心臟持續的在胸腔裡胡亂擺動,幅度越來越大。
肖樺深吸一口氣。
看來競賽完要到醫院去看一看,如果真是不可醫治,她是高興的,她非常想念地下的奶奶,如果真有輪迴,是不是自己就可以見到她了。
但她現在又生出一絲牽掛和不捨,這個手掌的溫度是她感受過除了奶奶以外的第一人,這個拉扯的羈絆也是除了奶奶之外第一個讓自己不排斥的人。
這個人的手掌讓自己有了一些貪戀的感覺,在自己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
即使是失去奶奶的青睞疼愛,她也是理智的接受,有不捨,但陰陽相隔的距離太遠,她夠不到,也就不奢望。
可是此時此刻,這人就在眼前,這樣的距離讓自己生出一點渴望。
“對不起,你……別生氣。”
許適覺得自己失敗急了,即使理智告訴自己,她已經名花有主,雖然他並不認爲他們相配,更不認爲他們會從一而終,但她現在確實不屬於自己。
許適假裝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拉着肖樺的手,低眉順眼的道歉,手中卻微微使力,想要感受的更夯實。
肖樺的手握成拳,許適的大手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拳頭,她的骨節很突出,皮膚也不似那些富家貴女那般柔滑細嫩。
肖樺的手,許適平時觀察過很多遍了,在她整理書本的時候,在她寫字的時候,在她轉筆的時候。
她的手不算好看,手指粗短,手背和手指的汗毛有些重,血管分明。是他見過的女孩子的手裡面最不好看的。
可是,很奇怪,許適從來沒有感受過因爲一個算不上牽手的動作就有如此的悸動,不想鬆開。
許適很想低下頭看一眼兩人包裹在一起的手,但是他沒有,他只能假裝這是自己的無意動作,才能讓自己在多保持一會兒,在多感受一會兒。
“我……剛纔……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有點……氣。”
肖樺終於動了,轉頭蹙起眉看着許適。
肖樺同樣在假裝,假裝沒有在意被拉着的手。
“氣什麼?”
許適閉了閉眼,心想要不破罐子破摔,可話到嘴邊,又慫了。
他不怕捅破這層窗戶紙,但是他怕從此之後,自己連和她打招呼的資格都失去了。
“氣……自己,氣自己沒考好。”
“不是實話。”這是肖樺聽到許適的話後心底迅速冒出的一個想法。
肖樺抽出手,將單手抱書的動作改爲雙手環抱在胸前。
“那確實不是你的實力,你最近狀態不好。”
許適低頭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空了的手,心裡也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抽掉,一下子沒了着落。
“許適,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麼,但是希望你能分得清輕重緩急,這個競賽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即使你家富可敵國,那也不是你的成績。”
肖樺語調陡然升高,有些氣急敗壞的訓喝。
許適心裡的空落居然就被肖樺的教訓慢慢填滿,這樣苦口婆心的訓斥,讓許適感覺她的期待、她的憧憬、她的未來裡都有他奠定的基石,那麼四捨五入,是不是就代表,她希望自己能和她始終保持在一個高度,旗鼓相當,共同進步。
許適笑了,忽然的扭轉話題。
“肖樺,不管將來怎樣,我都可以保護你。”
肖樺愣了,是因爲不理解,也是因爲這一份猝不及防的怦然心動。
既然你對我有所期望,既然你在意我的進退,既然我已經失去守着你的資格,那麼我保護你。
不管將來如何,我都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