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在這兒種地
塑料廠邊油菜地裡的油菜開花了。小麗跟三兒說:“要扎風箏了吧?”三兒本來想跟小麗說好好學習之類的話,看着小天真無邪俏麗可愛的樣子,又把話憋了回去。星期五下午,三兒早早地收了工,到村口徐善青家,在他家屋外的小竹園裡挖了幾窠苦竹。正是植樹種竹的好季節,三兒準備把苦竹栽到自己家門前的水泥場周圍和屋後面的小院子裡。
徐善青母親徐三娘跟三兒說:“叫善青到塑料廠上班唄?”三兒問:“善青在廣東打工怎麼樣?”徐三娘說:“他說還行,就是路遠了,沒什麼錢回家,找個對象還是外地人,到時來回跑,路費都不得了,我不樂意。”三兒笑笑說:“他要願意叫他跟善良說,先報個名,要人的時候再回來。現在不要人,再過一段吧。”徐三娘感激地說:“謝謝你了三兒。”
小麗放學來到修車店,沒看到三兒,氣鼓鼓地騎車回家了。到家門口的時候,小麗看見屋外的牆壁上靠着窠苦竹子,知道三兒要扎風箏了,開心地笑着,把自行車靠在牆邊,跑進家門,抱着坐在小椅子上剖篾的三兒親了一口。三兒埋怨小麗:“多大了還這樣?”小麗傻笑了一下,蹲下身來,看着三兒接着剖篾。三兒擡起頭,看看小麗。小麗一頭毛汗,額頭上細絨絨和汗毛溼溼地粘在皮膚上。三兒覺得好玩,兀自地笑了一下。
“三兒,你笑什麼呀?”
“怎麼還是毛孩子呢?。”
“童林說長毛皮膚好。”
“去,拿毛巾擦把汗。”
“不擦,一會兒就幹了。”
二嬸醃完嗆菜回來時,三兒扎的風箏成形了,像個等腰三角形。小麗問三兒:“這是什麼呀?”三兒說:“這是飛機。”小麗笑了:“哪有飛機長成這樣的?”三兒也笑:“要不說你是笨蛋呢?不看書不看報,就知道玩。高級飛機才長成這樣。美國的戰鬥機和轟炸機都是這個樣子。”小麗又笑笑,不說話了。三兒埋怨道:“一說看書你就不行了。還有兩個月就畢業考了,考不好上不了初中我看你怎麼辦。”小麗撇撇嘴:“老師說考不好也上初中。”
“考不好還能上大學嗎?”
“本來就不想念大學。”
“考不上大學揍不死你。”
“念大學就回不來了。”
“咦,誰不要你回來呀?”
“小西跟秋子都回不來。”
“你到時候回來唄。”三兒說,“我再辦個大公司,你做總經理,女總經理,不得了的。人見你叫,吳總哪,你看我說的那事怎麼辦哪?給點面子唄,幫幫忙唄。”
“我是吳總哪?”小麗笑了。
“跳跳死的。”二嬸也笑了。
星期天下午,三兒帶小麗來到剪水塘邊放風箏。東南風習習地吹着,田畈裡飄着油菜花濃郁的香味。小麗仰着頭,拿着繞線板,拽着風箏線,看着風箏越飛越高。三兒點了支菸,抱手看着剪水塘對面荊棘叢生的高崗,越看越覺得那塊地就這麼放着太可惜了。
徐善虎扛着鋤頭走過來,遠遠地跟三兒打招呼:“這麼輕閒呢?”三兒回過頭,掏出煙等着徐善良虎走近,笑着問:“徐主任種地呢?”徐善虎笑笑:“這不下雨了嗎?我怕油菜田澇水了,開個缺瀝瀝水。”三兒給徐善虎遞過煙,又幫他點上了。徐善虎客氣地說:“應該我給你煙抽,小欣給你添多少麻煩。”三兒捏着脖子哼了一聲:“小欣給我幹活,我榨取她的剩餘價值,怎麼叫添麻煩呢?”徐善良虎又笑笑:“小欣前幾天跟我說,三兒說年底還要加工資。我在輪軸廠幹這麼多年,抵不了她。”三兒說:“那你也是大廠車間主任。”
“他媽的狗屁主任還是副的。”
“輪軸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今年還行吧。狗日的外國人造的機器就是厲害,精度高,次品少,他媽的還快。質量好了,銷售就好了。要招人了。吳知甫說,爭取三年內還清貸款,上個新臺階。”
“那小欣也要去輪軸廠了吧?”
徐善虎趕緊搖頭:“我要她去她都不會去。她還叫我到塑料廠去呢,上回說去沒去,把她氣壞了,說我怎麼跟三兒說呀?”三兒笑笑。徐善虎又說:“人哪,就是要面子,給個車間副主任當着,覺得光彩。”三兒安慰徐善虎說:“其實不是什麼副主任的事,說明吳知甫重視你。”徐善良點點頭:“吳知甫把老工人找一塊開會,說廠裡經營不好,怠慢大家了,叫我們給他兩年時間,兩年後再不行,還要走,他不攔着。這才一年呢,好多了。”
“吳知甫是乾的事人,”三兒感慨地說,“輪軸撐到現在不容易。”
太陽快落山了,小麗放飛了風箏,跑到三兒身邊,跟三兒說:“完了,回家吧。”三兒給小麗擦擦額頭上的汗:“玩好了?”小麗仰頭笑笑。三兒說:“到高崗看看去。”小麗拽着三兒後衣衣襟,跟着三兒,沿着剪水塘塘硬,往剪水塘南邊的高崗走過去,問三兒:“到高崗看什麼?”三兒說:“你不說不念大學嗎?我就把高崗買下來,到時讓你種地去。”
“三兒,你說真的呀?”
“我什麼時候說謊了?。”
高崗上乾枯的荊棘叢根部已經長出了嫩苗,而青翠的野麥草早就長到一尺多高,在東南風中招搖着。等荊棘長成荊棘林的時候,野麥草將在殘酷的生存競爭中落敗,逐漸消瘦枯萎下去,直到來年冬天,荊棘叢在寒風中消殘之後,它們又會蓬勃地滋生起來。
小麗問三兒:“都是墳包吧?”三兒說:“沒墳包,都是沙石怎麼埋人?細沙,可以做房子。別跟人說知道嗎?”小麗點點頭。三兒接着說:“小時候在這兒種南瓜,還得澆水,不澆水南瓜苗就死了,下面都是沙,蓄不住水。樹長都不大,春上剛長苗就被牛吃了,好不容易再長點,遇到秋燥又死了。”小麗爲難地說:“我不想在這兒種地。”三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