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還是農民樸實
三兒牽小麗到徐敬候家時,二嬸早到了,正跟王啓玉岳母和老太太在廚房做新米粑,一屋子香氣。剛客氣完,孫晨光帶孫雅麗來了。三兒開玩笑說:“我發現孫叔鼻子特靈。”大家笑了。孫晨光也笑:“我是屬狗的。”鳳姑給三兒端上早已準備好的茶。三兒又說:“每次都把孫雅麗帶着,不知道的以爲是兄妹倆呢。”大家又笑笑。童林說:“寶貝女兒唄。”
“你別說,”孫晨光得意地看着孫雅麗,“雅麗這孩子呀,得人惜。”
小麗鄙視地撇撇嘴,拿過三兒的茶杯。三兒給替小麗揭開菜杯蓋子。孫晨光笑道:“那是你寶貝女兒吧?”小麗不服地伸頭叫道:“三兒是我哥!”大家又笑了起來。
童林問孫晨光:“好長時間沒見着雅麗了吧?也不到家裡玩,跑哪去了?”孫晨光舉着煙說:“她哥不是調到城裡去了嗎?我給他買了房子,他自己安了空調。雅麗嫌家裡熱,跑她哥那兒避暑去了。她媽想她,叫我去接。哎喲,不是我去接,她都想不回來。”
“現在的孩子嬌氣。”徐敬候不滿地說,“熱什麼呀?心靜自然涼。”
王啓玉這纔想起大家遞煙:“爸你真是,這也看不慣,還像你那時候呢?”徐敬候伸着脖子說:“我那時候怎麼了?沒我那時候,哪有你這時候哇?”王啓玉無奈地說:“爸我不是那意思。”笑聲再次暴發起來。徐敬候又說:“電的東西呀,用多了對人不好。”
“邱婿倆還吵起來了。”三兒擡頭量了一下房子說,“把這房子也吊個實頂,安個空調,安了空調叔也不願意出門了,天天跟家裡呆着。那時候就不說電的東西不好了。”
徐敬候搖搖頭:“我們家老大說了,到時候把這房子拆了,做樓房,給我住。那倆小子回不來了,在那邊落腳了,買房子。”王啓玉建議:“做樓房幹嘛?爬上爬下的。乾脆,做平房,跟三兒家一樣,好住。”徐敬候白了王啓玉一眼:“我說做樓房就做樓房。”
“樓房樓房樓房,”王啓玉極其無奈,“你說了算行了吧。我的媽。”
徐敬候轉身對坐一邊靜聽的童新華說:“童市長你不知道,”童新華提醒道:“叔你就叫我新華。”徐敬候點點頭:“我不說了嗎?那倆小子回不來了,趁我還在,多要點錢,做棟樓房,留給啓玉跟鳳姑。他們倆拿點死工資,什麼時候做房子?”王啓玉點點頭,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徐敬假又說:“一生還能做幾回房子?也就我倒黴,再做房子就三回了。先是我大大給我留的草房子,揭了草改成瓦房,然後徵地又改了假齊檐。心說這下好了,不說管幾輩子,管我這一輩肯定行。不行,又要做。”童新華點點頭:“說明日子越過越好。”
“年輕人不知足,”徐敬候接着說,“要擱我們這些人,這日子好得沒邊了。徐莊就自然災害徵地那幾年,日子不好過,不吃稀的混不飽肚子。哪像現在呀,新米粑,小孩子都不在乎了。要放那時候,哪捨得?吃粑,你就等着春荒吃野菜吧,沒過過苦日子。”
朱晨光感慨道:“以前發大水,我就吃過野菜。”徐敬候敲敲菸灰,“現時的人不珍惜。多少好田地,撂荒了。那天給稻樁田挖水溝,曬曬唄,好種午季。完了沒事,我就扛着窩鍬晃到高崗去了,嚯,那柴火長的,比我人還高。童書記還記得吧?高崗是挖河的時候堆的沙石,種不了莊稼,以前就長草根,鋤了當柴火燒,後來分給私人了,種南瓜,你在的時候那上面都是南瓜,叫南瓜山。現在南瓜沒人吃,沒人種,那時候就是糧食呀,冬雪春荒就靠它了。煮鍋南瓜,悶着,睡醒了吃點,再接着睡。操,還想做樓房哪?說的是好聽,到共產主義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我跟你說,冬春倒牀上睡兩個月,就做夢,夢的都是大米飯,死都夢不到樓房。電燈是有,還電話呢,先給肚子添點油水吧,柴巴巴的。”
看着徐敬候一臉認真的樣,孫雅麗笑了。童林說:“我見過那日子,在三兒家呆着。有人把徐二爺家南瓜偷走一個,二奶奶站村口罵一天。”徐敬候點點頭:“二爺家更苦了。要不說現在的孩子不知足呢。”徐雅麗問童林:“真罵一天哪?”童林捏着杯子:“一會兒罵一陣一會兒罵一陣,晚上還罵。”徐敬候嘆口氣:“一個大南瓜,過冬一家人吃一天。”
“要說還是農民樸實。”童新華舉着早已燃盡的菸頭,找着菸灰缸。
王啓玉提醒童新華:“扔地上。”童新華把菸頭扔到地上,伸腳踩了踩說:“天天叫喚的,真還是我們這些人,吃國家的,喝國家的,討了便宜還賣乖,說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巴不得什麼都不幹,躺家裡領錢。”徐敬候嘆口氣:“農民,沒辦法,跟誰叫喚哪?”
徐鳳姑把裝小米粑的大盤子放到桌上,挨個給大家發筷子。三兒拿了一個先吃起來,開玩笑說:“苦思甜了噢,吃苦菜粑吧。”大家笑笑,紛紛放下筷子,伸出手。
“三兒你慢吃,”徐鳳姑跟三兒說,“我上班去了,晚上輪我夜班。”
三兒點點頭。徐鳳姑回身往房間走去。王啓玉搖搖頭:“市長就不如老闆。”童新華笑笑。王啓玉又說:“任何事都可以拖延,唯獨上班不能拖延。”徐敬候白了王啓玉一眼:“人給你發工錢,得負責!”王啓玉苦趕緊說:“爸爸爸,不是那意思。跟你怎麼說不明白呢?”大家笑了起來。三兒玩笑道:“我哥是說,得給我姐加工資了。”王啓玉正色道:“三兒三兒,也不是那意思!”大家又笑了。王啓玉埋怨道:“我成什麼人了?我是什麼意思?”
“把我哥急的,”三兒嚼着新米巴說:“我哥是也不行,不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