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我……我剛分手……”
因爲長時間的抽噎哽咽,懷歆的嗓子有點啞,還帶着鼻音,看上去倒還挺真。
她仍舊半捂着臉,在嘈雜樂曲聲中,嚶嚶地開始傾訴:“他……嗚嗚……就剛剛,我發現他出軌了……”
鬱承坐在她身邊,白色襯衫袖口半挽,身體陷落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懷歆沒敢看他,但是鼻間寒冰伏特加的香氣陣陣凜冽侵襲,提醒着她他過強的存在感。
懷歆把剛纔遇到陸予嘉的經歷,結合自己的小說情節,編造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故事,同時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劈腿之後孤弱無助的小可憐形象。
“我該怎麼辦……嗚嗚嗚……我真不知道沒有他我該怎麼辦……”
旁邊遞來一張紙。
鬱承開口,聲線溫和:“別哭了。”
懷歆一怔,遲疑地接過,攥在手裡。
不知道他是什麼目的。一般這種場景最容易趁虛而入,要是正常男人早就藉機上手了,可他沒有。
他仍舊一副沉靜模樣凝視着她,好似真的只是想給予最簡單的安慰。
炫目的燈光不間斷地晃動,懷歆藉着抹淚又把煙燻眼妝擦花了一些,確認自己的面目已經到了“非人”的地步,索性撤掉所有遮掩物,直接地看向他。
鬱承對她驀然展現的全貌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眸光依舊漆黑深長。
半晌又遞來第二張紙:“別哭了。”
他頓了頓,低磁嗓音淡淡的,“爲這種人,不值得。”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涉及感情的話題。在這樣奇奇怪怪又歪打正着的場景下。
“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那麼喜歡他,他怎麼能這樣對我?!”懷歆扯過他的紙,覺得自己的演技已經足以問鼎奧斯卡,一邊抽噎一邊順口叫出,“哥哥,你肯定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不然你就會明白我的感受了……”
“誰告訴你我沒有的。”鬱承看着她,眼底落下幾分意味不明。
“……?”
他也……被劈過腿?!
懷歆有點懵,一瞬間差點出戲,幸虧很快醒過神,一邊吸鼻子一邊詫異地瞪大淚水汪汪的眼睛,尋求同理心:“你、你也和我一樣嗎?”
她上下打量他,踟躕道:“可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
“我當你是在誇我了。”鬱承微微一笑,輕淺地嘆氣,“但卻是事實。”
“大學畢業的時候剛參加工作,每天都忙到特別晚,沒有時間跟女朋友聯絡。她說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找了別人。”昏昧燈影下,他英挺的側顏似乎也籠罩上了一層淡薄的落寞。
懷歆真沒想到他還有這種經歷。
所以——
就是因爲被初戀女友深深傷害,所以再也不敢付出真心了麼。
他那段時間一定很難熬吧,初入職場面臨站穩腳跟的壓力,感情上又受挫。不僅要應對繁重的工作,同時還得自我療傷,想想都壓抑。
一瞬間她甚至有點憐惜,共情道:“就、就算感情出現問題,也不應該出軌啊!太過分了吧!”
興許是她的語氣聽上去比他還要義憤填膺,鬱承側眸看過來,一雙桃花眼中神情幽微難辨。
懷歆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太過於置身事外了,輕咳一聲,略有些防備地,糯着哭嗓問:“你、你告訴我這些幹嘛,我又不認識你。”
“也許是因爲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自己吧,有些感同身受。”
DJ換了打碟的曲子,這會兒音樂背景聲過大,兩人不得不挨近一些才能聽清對方說話。鬱承貼在她耳邊道:“無論當時有多難,後面還是走出來了。”
懷歆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離她那麼近,卻無半分輕浮意味。清緩溫沉的呼吸撒在側臉處,她耳廓有了種奇妙的酥麻感。
“所以相信我,你肯定也會放下的。”他擡眼笑了下,慢條斯理地交疊雙腿,“外面好男人那麼多,開心的方式也有很多種。”
如果是小說,寫到這裡,女主必然會天真又懵懂地問一句——
“那,你是嗎?”
於是懷歆就問了。
鬱承垂眸,把話拋還給她:“你覺得呢?”
懷歆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珠泫然欲滴:“我覺得,不太像。”
鬱承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意外,又好似覺得有趣:“爲什麼?”
“不爲什麼。直覺。”
剛開始見到他的時候純粹是震驚,現在回過味兒來了。
——確實有人樂衷於對酒吧失戀的女孩下手,趁對方情緒正脆弱,好生安撫幾句,再一起摟抱着灌幾杯,沒一會兒就可以把人拐去開房。
但他從頭到尾也沒表現出任何狎暱。
再者,據她對他的瞭解,他也不至於淺薄到這個地步。所以一時半會沒想通。
“你看起來像是那種事業有成的男人。”
鬱承挑了挑眉,等她下文。懷歆吸了吸鼻子,眼神無辜:“這種人的時間一向金貴,就算是你所說的感同身受,也不太可能有耐心說這麼多,畢竟我現在又不好看。”
鬱承倏忽笑了聲。
他斂下眼睫,隨意眄視她須臾,眼裡露出一絲讚賞:“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小姑娘腦子挺靈光。”
正是換曲的罅隙間,周遭的安靜襯得他這一聲格外低沉動聽。
“被你猜到了。剛剛在和朋友打賭。”鬱承聳了聳肩,坦誠地解鎖手機屏幕,上面是一個計時器,顯示已經六分多鐘,“十分鐘內,能不能讓你主動給我聯繫方式。”
他頓了頓,補充道:“在沒有任何肢體接觸的情況下。”
懷歆捏了下衣角。
——她就知道!
他怎麼可能這麼無聊來哄小姑娘,果然成年人的世界裡充滿陷阱!而且還自我設置高難度,不能碰她一下,撲面而來的優越感,簡直就差把“玩咖”寫在臉上!
“所以,你其實根本也沒被劈腿?說的那些都是爲了跟我……套近乎?”
“嗯。不過分手的確是因爲我工作太忙。”他向後一倚,手臂散漫搭在靠背上,睨着她,“那你又是真的被劈腿了麼。”
懷歆心中登時警鈴大作,意識到自己拆穿他的面目後有些過於得意忘形,悲傷的情緒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拿起紙巾試圖掩蓋,卻又覺得欲蓋彌彰。
鬱承勾脣:“別擦了,再擦該破皮了。”
他擡起下巴朝二樓揚了揚:“剛纔,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紙張在手心裡被捏皺。
“看見你和你的‘前男友’說話。”
一開始是看到她一身不合羣的裝扮,白色的運動衫,在人羣中很顯眼,所以隨便留意了一下。
而後遠遠看到她與某個年輕男人上了樓,似乎聊得極其投機。後來男人先離開,兩人好像也並沒有不歡而散。鬱承收回視線,再過十幾分鍾,就看到她坐在不遠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說她剛分手,被劈腿。
但——
“你不像是那種前任出軌會忍氣吞聲的女孩。”鬱承好看的眉眼輕揚,“剛纔那種情況怎麼說也得給他一巴掌吧。”
“而且,一個情緒正激動的人,說話往往是顛三倒四的。”他湊近她,吐息緩慢,“你給我的感覺,像是在講故事。”
她邏輯清晰又有條理,甚至遣詞造句也頗有講究,仔細敘述下來竟沒有一句話的意思是重複的。
那種酥麻的癢感又從頰邊欲擒故縱地傳來,懷歆沉默兩秒,招了:“好吧,我承認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她學着他的樣子聳肩,舉起桌面上的洋酒喝了一口:“我是個作者,寫故事沒靈感,來這邊找找。”
鬱承看着她,評價中肯:“挺新鮮。”
懷歆不置可否。
她笑了笑,問他:“哎,你是什麼工作啊,那麼忙。”
見他神色略有興味卻不回答,懷歆揚了揚眼尾:“那我猜猜?”
“……”
懷歆低下眸,看他修長分明的指骨:“這雙手拿手術刀肯定特別好看。”
“……”
轉而覷向那副頗具冷感的銀絲框鏡架:“斯文儒雅的大學教授。”
“……”
又湊近聞了下他身上的氣味:“凱利安的Vodka on the rocks,嗯,我喜歡這個味道,像是法庭上殺伐果斷的律師。”
“……”
“精英氣質十足,乍一看什麼都挨一點兒,又感覺都不像,讓人拿捏不了又把握不住,所以我最後得出結論,”她拿食指對着他,神秘兮兮地說,“真相只有一個,你是搞金融的。”
鬱承微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終是開口:“作家都像你一樣這麼能說會道麼。”
“我當你在誇我了。”懷歆頗爲自在地翹起了腿,“那既然你工作這麼忙,怎麼還會有時間來酒吧啊?”
“這之間又沒有必然聯繫。”鬱承輕笑,“就像再忙再累不也還是得吃一日三餐麼。”
歪理。
懷歆的目光在這聲色縱橫中慵懶繞了一圈,最終落在他微亮的屏幕上,九分四十秒:“還沒到呢。”
他的視線也跟着循過去,感興趣似的:“怎麼?”
“好像現在給你聯繫方式也來得及。”她懶懶地貼近他,眼眸烏黑狡黠,“這樣也算是我主動吧。”
鬱承半眯起眼,沒有立即接話。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他,他做這樣的表情實在是很性感。懷歆笑吟吟地問:“賭注很大嗎?”
鬱承看她半晌,脣邊有了點漫不經心的笑:“還好,一瓶路易十三。”
“要不把它贏下來?”懷歆勾下耳邊一綹黑髮,繞了繞,嗓音帶着點江浙一帶獨有的軟,“我想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