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玫瑰

懷歆最終是特別賞臉地品嚐了男人爲她做的愛心午餐。菜式豐富精緻, 奶油黑松露意麪,牛油果蝦仁沙拉,還有法式煎牛排,五成熟, 鬱承細心地將鮮嫩味美的肉切成更易咀嚼的小塊, 方便她進行吞嚥。

他真的是什麼都會啊, 懷歆又重新刷新了對他的認識。

自從開始處理恆瑞子公司的事情以後, 鬱承再度變得十分繁忙, 他陪懷歆在悠長的陽光裡小坐了一會兒, 便換上一身西裝革履出去了。

這些事他也有跟她講過一些, 但是往往是她不問,他也就不說。懷歆知道他已經很累, 如果還要再向她解釋, 那種情緒還會再加深一遍。

而她就只希望他同她在一起是最放鬆、最開心的。

大概有忙了三週,這件事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雙方終於在全體董事層面達成一致, 簽訂了股權收購條款。

時間不等人, 潘睿那邊的事晚一秒鐘解決都是風險,鬱承借用博源之前的盡調資料, 將流程儘可能地簡化。

當晚鬱承和幾方的人喝酒到深夜,又是龔盛負責送他。

“您今天是回哪裡?”

鬱承閉着眼靠在椅背上,嗓音有些難抑的沙啞:“別墅吧。”

他還沒去過潘晉嶽在北京留給他的這處房產,先前一直是空置, 偶爾會叫人來打掃,連個常備傭人都沒有, 龔盛詢問:“您喝了不少,需不需要我調個人來照顧您?”

“不需要。”鬱承說。

“好的。”

鬱承在龔盛的護送下穿過院前小花園進入別墅。雖然檯面都一成不染, 也有乾淨的換洗衣物,但是偌大的房子裡面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氣。

先前鬱承有叫人檢查過這裡,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其他的監聽設備。

他進到二樓臥室,在窗邊俯視許久,纔看見龔盛開車離去。

時針已經指向一點鐘,懷歆大概是已經睡了。他有四五天沒見過她了,一直都是視訊或者電話。

鬱承席間喝了太多酒,洋的白的混在一起,現下胃很不舒服,他伏在水池邊吐了一回,又覺得好像力氣都被耗盡了。

這時候就真的有點兒想她。

想着把她抱在懷裡時那種溫軟的觸覺,想她拿着溼熱的毛巾仔仔細細爲他擦乾淨臉的樣子,想她古靈精怪又可愛地講話逗他陣陣發笑。

鬱承靠在主臥大牀旁的躺椅上,手機屏幕瑩亮了光,給懷歆微信發送:【寶貝】

她理所當然地沒有回。鬱承猜測她現在應當在柔軟的牀鋪上睡得香香的,正在做美夢。

反正她也看不見,所以相當於現在的時間都是屬於他自己的。

鬱承緩慢地打字,大腦輕微眩暈他辨別字母有些遲鈍,一個一個組成句之後發送。

【我想你。】

【寶貝我想你】

【你真可愛】

他發完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氣,但是看着那幾行字,又勾着脣笑了。

繼續給她發,一個人自說自話:【我現在在這裡[定位]】

【A2-906號】

【只有我一個人,如果你在就好了】

【想抱抱你】

【好想抱你寶貝】

不舒服是真不舒服,以前在MGS的時候也有喝醉過,因爲是初級員工,也沒用潘家一分一毫的資源和人脈,要比現在拼得更猛,但是時隔多年,鬱承已經很久沒有當時那種感覺了。

人生在世確實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刻,當初在MGS爲搏出頭的時候是,今天晚上被啓旭和恆瑞兩邊的人輪番敬酒也是。

潘睿這一次是被徹底架空了,事實證明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更多責任,多虧付庭宥之前在澳門和樑朝搭上關係,鬱承這才瞭解到原來潘睿是欠了鉅額賭債纔出此下策。

或許私生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樣的心態,手握鉅額財富,但卻永不知足,貪婪、野心勃勃,總是想要更多才能讓自己擁有安全感。可悲又可憐。

潘睿原本與債主商量,把開曼主體的部分股權轉讓給他們,還予以非常優惠的折扣。這麼一來,便需要鋌而走險操縱股價,誰知經驗不足,把戲一眼被人看穿。

這下他在潘晉嶽那裡是無力迴天了,而且把柄也握在鬱承手上,就算心裡再怎麼記恨也無濟於事。

鬱承仰面看着天花板,雪白的屏幕光照見他的側臉,他一呼一吸深深吐出酒氣,表情有些怔忡。

——扳倒手足兄弟是這樣的感覺。

最讓他唏噓的恰恰是他其實並沒有多大感覺,就彷彿只是消滅了一個未曾謀面的敵人。鬱承知道這個圈子裡的每個人都工於算計,真情比廢紙更廉價,付庭宥比他在這種生態下浸.淫更久,曾屢次同他講過兄弟間互相殘殺爾虞我詐的故事。

也確實是如此。

大概沒人能想到,在花園裡陪潘耀盪鞦韆的、看似溫和無害的裘明帆,也是這場股價異動鬧劇的背後推手之一。

鬱承在調查的時候看得很仔細,通過一點別的門道和途徑,意外發現裘明帆的生母沈靜蓉的賬戶也在交易,而且是在第一個漲停板之前就鎖定了倉位。這一看便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說不準就連潘睿操縱股價抵債的主意都是裘明帆幫着出的。

估計潘睿還不知道他也在暗中撈了好處,不然局面肯定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裘明帆這一招金蟬脫殼可謂是心機深沉,此人一看就不可小覷,鬱承並沒有把證據遞交給潘晉嶽。

光是這點罪名還不能夠動搖他的根基,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引蛇出洞。

不過,此時鬱承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昂貴的水晶吊燈時,真的沒有什麼多餘的感覺了。

他只是覺得累,想抱抱他的小歆。

這麼想着想着竟然在狹窄的真皮躺椅上睡着了,再醒來時是聽到樓底下傳來隱約的門鈴聲。

鬱承撐臂坐起來,四周黑漆漆,走廊裡的燈沒有關,一些明亮的光線投入屋內。

他循着聲音下了樓,這回比較清晰地聽到有人敲門。

凌晨兩點鐘。

萬籟俱寂,只餘砰砰砰的敲門聲。

鬱承趿着拖鞋走過去,過於蒼白的頂燈讓他頭痛欲裂,難不成龔盛要在這時候去而復返,還能有什麼事,會不會過於盡職了——

鬱承神情疲憊倦淡,一把拉開了門。

“……”

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對於大門突然打開這件事還有些懵。她扎個丸子頭,乾淨又漂亮,烏黑軟眸盈着淺淺的亮光,好半晌才小聲開口:“……聽說有人想我了。”

空氣安靜須臾,緊接着她便被男人撈進去,按在閉合的門上。

濃烈的酒氣侵襲而來,懷歆主動摟住他的脖頸與他脣舌相抵,漸漸也微醺。她在換氣的時候悶着笑說:“哥哥,你喝得好醉。”

給她發的那些完全沒條理的話。

幸虧她睡不着看了看手機,不然就錯過了他這麼坦誠的獨白。

鬱承親她的間隙擡睫,壓着漆黑眸光,嗓音溫沉:“這麼晚還一個人過來,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懷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翹了翹嘴角,湊過去親他一下,佯裝苦惱道:“可是我怕有的人晚上抱不到我會睡不好覺呀,怎麼辦呢。”

鬱承垂眸凝視着她,喉結微微滾動。他很高,她看他從來需要仰視。可半晌男人忽然彎下腰,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緊緊抱住了她。

“好想你啊寶貝。”他嘆息。

懷歆的心忽地就柔成了一汪溫熱的泉水。

說到底也就幾天沒見面而已,但因爲惦念着對方,所以哪怕一分一秒沒見到也會想念。

她也擡起雙臂,努力地回抱住他,手指摩挲着、安撫着,輕輕軟軟地,有些委屈似的:“我也是。”

他知道這些天冷落她了,低聲道:“對不起。”

懷歆搖了搖頭。

他們都很累了。懷歆堅持着給鬱承煮了醒酒湯,喝完以後兩人肩偎着肩上樓,懷歆用乾淨的毛巾浸了溫水,讓鬱承坐在小沙發上,彎下腰替他仔細地擦臉。

整個過程中男人仰着下頜,也不說話,一直靜靜地凝視着她。

他的眼睛好漂亮,像是某種類玉般的寶石,漆黑的,斂着淺淺的光澤。毛巾從他的眉骨逡巡下去,他又閉上眼睛,纖長如鴉羽般的眼睫細細密密地落着。

懷歆看着看着,沒忍住又湊過去親親他。鬱承睜開了眼,將她抱進懷裡,溫柔地含吮她的雙脣。

他一向這麼溫柔,從她遇到他的第一面開始。

鬱承的體溫有點高,連帶着也讓她有些神志不清,有什麼燃起來似的。

懷歆的黑直長髮落下,垂在他的鎖骨處,柔婉地勾繞着。她擡臂摟住鬱承的頸,與他額際相抵,溫沉的酒意噴薄在臂彎裡,安靜地擁抱。

很多事他都不對她講,像那夜在澳門孤寂地燃着煙,有那麼多沉甸甸的東西壓在他肩上。她再心疼他,也沒有辦法真正爲他做些什麼,或者幫助到他什麼。

可只要他喝醉酒後,下意識第一個想到的是她,她就滿足了。

只要他想她,她就滿足了。

寂靜的夜色透出遠處即將熄滅的霓虹,他們毫無嫌隙地擁抱,彼此感覺心頭慰藉。因爲足夠默契,也不需要任何言語。

西裝襯衫在鬱承身上不知壓出了多少道皺褶,懷歆幫着他換了衣服,自己也穿上這裡的備用睡衣。

將一切打點完之後,她窩進鬱承的懷裡,很快就睡着了。

以往通常只有那之後他們纔會相擁而眠,不然就是在各自家裡睡。這還是第一次什麼都沒有,無關情.欲,無關世俗,他們乾淨而純粹地擁抱對方,只是因爲需要彼此。

次日天光乍亮,懷歆翻了個身,臉頰碰到什麼地方,微微睜開眼發現是他的肩膀。她磕在他肩窩外側睡的,着實沒選好位置。

懷歆暗暗發笑,閉着眼又蹭進他懷裡,然後察覺到鬱承也動了動,溫緩的呼吸從發頂拂過來,他將她抱得更深。

又睡了兩個小時,接近中午的時候,懷歆終於慢慢清醒了過來,睜眼看向頭頂白得沒有一絲瑕疵的天花板。

這是很陌生、奢華又復古的一間臥室,真皮家居,暗紋繁複的羊毛地毯,各處都是雕欄玉砌的金錢滋味。

鬱承還在睡,懷歆頭回醒得比他還早,一想到他昨天的模樣,知道這幾周是把他累壞了。她半撐起身體,心間有什麼被碾出來,悄然地喟嘆了一聲。

懷歆目光柔和地凝視了他片刻,牽起脣畔——這男人安安靜靜閉着眼的模樣也很好看。

流暢分明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樑,英挺的眉眼,細長而密的睫。懷歆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兩把小扇子似的,她掃過來又蕩過去,玩得不亦樂乎。

感覺他好像眼皮動了一下,懷歆趕緊停下來。

但是看着他又有些情不自禁,湊過去吧唧親了一下側臉。

偷親得逞她忍不住小雀躍,正打算功成身退,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睜開了眼,漆黑瞳仁裡面一派清明,眸色幽沉。

“你已經醒……”懷歆連話都沒說完,就被他直接翻過身按住,堵住雙脣。

鬱承一過來就讓她有些招架不住。炙烈的氣息捲過來,好似還有未盡的酒意。

沒一會兒氧氣用盡,懷歆嗚嗚地討饒。感覺到他有意無意的,懷歆往旁處縮去,受不了似的嗔道:“鬱承!”

“怎麼了寶貝?”他心情很好,脣邊勾着笑,明知故問。

真是壞得很。

可她就喜歡他壞,因爲她也不夠乖。

懷歆抓住間隙從牀上爬起來,撤開身去。身上着一件單薄睡裙,她慢條斯理地撩了撩頭髮,回眸勾他:“我要洗個澡。”

就這麼赤着足輕佻地踩在名貴的地毯上,纖腰悠悠晃着。在浴室關門最後一瞬鬱承也跟進來,懷歆一邊往浴缸裡放熱水一邊頭也不回地問他:“你進來做什麼?”

鬱承在幾步後,懶懶地倚在一旁看她。

她倒是很會享受,扔了個牛奶浴鹽球在水中,咕嘟嘟地冒泡,柔和的白色散開,還有旁邊的玫瑰花瓣也往裡一撒,搖曳着落在純淨的湖面上。

這時懷歆轉過頭來,雙臂反撐在浴缸邊,笑吟吟地睇着他。

她雙腿交疊,身體略向後倚,整個人的重量都支撐在浴缸旁的鋼製把手上,一邊溫潤白皙的足虛虛點地,腳踝骨感而漂亮。

應當是造物主很滿意的作品。

鬱承走近兩步,逼近她。

然而懷歆一點兒也不慌,愜意地揚揚眉,勾着尾音說:“我要換衣服了。”

鬱承繃了下咬肌,表情說不上是不是有點危險,斂着幽沉的眸:“換啊。”

他嗓音已經隱約漫出來一絲啞意,懷歆察覺到了,她直起身來踩實了瓷磚,肩頸舒展,似有若無的風情。

眸光清純中帶着瀲灩,漾出微波,近乎實質的勾人:“哥哥想同我一起嗎?”

鬱承垂着眼細細看她,漫不經心地笑:“幾天沒見,這麼欠收拾?”

他微俯低,脣於她頰邊流連,懷歆睫毛輕閃,側眸瞥去,水汽暈染了一旁的雕花鏡面,照見男人半眯着眼勾脣的神態。

鬱承靠近她耳垂,嗓音無比低沉:“寶貝。”

呵出來的氣息溫緩拂過,懷歆一個激靈,在鋼製扶手上坐不住了,向後跌進了浴缸裡,濺起一大片水花。

她也跟着低呼一聲,池中幾片玫瑰花瓣漂浮,擡眼看他,鬱承長腿一跨,也進了水池。

他額際的發也被暈溼了,黑色的,那雙深暗如潭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獵人瞄準了自己的獵物。蒸汽浮上來,將他們籠罩在一片霧靄裡,什麼都看不見了。

與她在一起就是什麼都忘掉。

——那些虛以委蛇的假面,不得行差踏錯的分寸感,高懸於頭頂的劍柄,賭場中高高叫注的聲浪,在他這裡全部都被抽掉了,消弭了。

剩下的只有她,唯有她。

喝醉了也只想着她,現在也只能看得見她。

溫水舒張緩和,外面嶄新的瓷磚上漫出來,浸了地板上鋪陳的昂貴的羊毛地毯。懷歆攀着鬱承的肩尋到他的脣,無言地告訴他她也想他。

湖面裡浮動着漣漪,他們與對方接吻。

懷歆的指尖碰到了先前池邊冰冷的瓷質邊沿,鋼製扶手倏忽起了霧。溫暖流水沒過她的脊,玫瑰花瓣是漂泊的裝飾。

纖長眼睫染着潮氣,溼漉漉,像是將墜未墜的淚。

視野裡白茫茫,只看得到彼此。在這一刻被鬱承溫暖擁緊的時候懷歆真的很想開口,在他耳邊說出那句愛他。

但她咬着脣,死死忍住了。

——她還是不服輸。

洗完澡後又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已是下午,聽到鬱承在耳畔輕柔喚她:“寶貝。”

懷歆含糊地應聲,先被餵了溫水,而後嘴邊觸碰到一點甜味兒,是他用塑料小叉子遞過來的水果。男人端着個盤子,上面有切好的芒果、獼猴桃,還有洗乾淨的紅彤彤的草莓。

一個晌午沒吃飯,腹中空空。懷歆微啓紅脣,任他溫柔地喂她吃東西。

水果涼涼的甜意嚥進喉中,很舒服,懷歆清醒了點,輕緩擡起睫,躺在牀上凝視着他。

她眼尾還有點殘存的薄霧,就那麼睨着他,幽然地說:“看得出來,哥哥是真的很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