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絲絹,只見上面寫着:城主,今晚戌時荊娘會在拂柳閣天字三號房見一個人。卑職不知是否要進行抓捕,特上此書詢問城主意見。
“奇怪,他人都來了怎麼不親口告訴吾?”我盯着絲絹看了一陣,最後把它放在墳前的燭火上燒盡。
“或許,範大人這是謹慎爲先。畢竟荊孃的身份神秘,或許這宮中還有其他人也未可知,若是打草驚蛇那就前功盡棄了。”妙言娓娓勸道。
我深以爲然的點頭,沒想到這小丫頭也這麼會想問題了。“妙言,你去傳吾口諭,讓範義不必前去。吾要自己去抓。”
隨後,我回宮換了身男裝,戴上面具,領着六個暗衛就去了拂柳閣。當然,表面上只是我一個人去而已。
一進拂柳閣,我就包下了天字三號旁邊的二號和四號房,然後叫了幾個舞姬和樂師分別在兩間房裡表演。在二號房,我說自己去四號房等朋友,“他”來了我再回來,在四號房我就說自己去二號房等朋友。
有膽大的舞姬問我這是爲什麼,小娘我撫着面具狂狷一笑:“小爺我有錢,任性!”
隨後我就趁機潛入三號房中,並在暗衛的幫助下藏在房樑的紫幕後。紫幕是長長的紫色華麗綢布,從房樑直垂地毯,輕輕撥開便可窺見房中全景。
做完這一切,不過才酉時,距戌時還有一陣。
我先是蹲在房樑上,後來雙腳實在酸得厲害就改成盤腿坐起,還讓暗衛弄了條繩子把我綁在柱子上以防掉下去。可不過片刻,我就有了睏意。
定是這幾天接連通宵處理政事,身體徹底疲倦了。我也明白保護好身體才能做得更好的道理,可我不敢休息,每每放鬆思緒,二哥去世時的模樣就立刻浮上來。
現在怕是腦子也累得精神渙散了……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際,房門突然被人嘎吱打開。
我隨即掐了自己一把,腦子立刻來了精神,我伸手撥開擋在眼前的紫幕,看見侍女領進一個戴着遮了帷幔的斗笠的男子走進來。
“請。”侍女將他引到房中,隨後便退出去。男子走到低矮的椅子上坐下,摘下斗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緊接着倒了杯茶喝品起來。
我如遭雷擊的看着鬢角夾雜着一縷白髮的男子,端然威肅的臉是我曾看到過無數次的模樣。此人竟然是豢龍城前任公卿大人衛嚴!
荊娘要見的人是衛嚴,就說明衛家的主家和旁支籌謀的事都脫不了干係。那衛靖遠呢?他身爲現任家主和公卿大人,是不是更脫不了干係?
指尖的綢布滑開,重新遮掩了視線,思緒在一瞬間紛雜起來。
“大人,久等了。”一個六分嬌媚四分熟悉的女聲伴着開門聲響起,我的心跳不自覺加速,爲什麼我會對這個聲音感到熟悉?!
迫不及待的再次伸手撥開紫幕的一角,我看到了一個豐盈美豔的婦人。只是一瞬間,我那跳得飛快的心跳端的停住,像是被人憑空一把攥緊……
視線裡只剩下婷婷走來的婀娜美婦,她雖然塗着脂粉,眉黛青顰,但我還是認出了她——我的孃親,衛瑤光。
“大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答應過我們的承諾?祁靈宇的隊伍被分散擊潰的時候,衛家的軍隊居然救下他們!他們不是應該同這邊的隊伍腹背夾擊的嗎?”
她說話的時候,眉眼高挑,是我從未見過的冷豔威嚴。
衛嚴放下茶杯嘆口氣:“荊娘,贏不了的。祁家龍羣已然恢復,祁靈玉那小丫頭手裡有不少證據,只要她把這些寫成卷宗公諸於世,她可以發動整個豢龍城征討衛家。趁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趕緊收手吧。”
“收手……這就是你今天答應來見我的原因?”她不屑的撇開臉,風姿綽約的走到軟榻前,然後氣勢凌人的一掀裙襬落座。我暗自嚥了一下口水想着:這纔是女王風範……
正想着,她的冷峻的聲音又道:“這麼多年,爲了能有將祁家扯下‘神壇’的一天,無數人爲此付出時間和性命,還有那些不惜墜入陰暗和罪惡深淵的追隨者們,你現在就想憑一句‘什麼都還沒發生’掩蓋掉?”
“別忘了十幾年前是誰將你推進鬼門關,又是誰把你從那裡拉回來!大人,主家兵多將廣,握着這臥龍谷半壁江山。難道,你們就甘願戴着枷鎖被人削去手足,然後任其宰割?!只要我們裡外聯合,何愁拿不下豢龍城?”
她越說越激動,眸子裡彷彿冒出了綠光。我呆呆的看着這個完全陌生的孃親,如墜冰窟。孃親,在我一邊憐惜你、心疼你,一邊想着努力做出點功績好讓你能回到宮中,被父親徹底接受的同時,你都在我的背後做了什麼?
“荊娘!”衛嚴似乎也有些激動,但他的臉上更多的是無奈:“我現在也是無能爲力。我家那個逆子不聲不響換掉了我在軍中所有的心腹,就連朝中的舊僚也全部被他收買,就算我有心也是個什麼都做不成的廢人。那天軍隊的營救,也是那逆子一手安排,他現在對祁家忠心耿耿,我更本毫無辦法!”
“呵!”孃親嗤笑一聲,垂目彈起指甲來,“他是你的兒子,你會管不住?大人,你別以爲東窗事發之後,主家能憑藉你兒子所謂的‘忠貞’和他與我家玉兒的關係免遭牽涉。自古以來,不是憑着你的‘忠’就可以讓人相信的。我覺得我家丫頭,可不會全心信他呢,就像這百年以來祁家因爲懷疑衛家的忠誠而不斷明着打壓、暗中放箭一樣。”
“只要主權一天還在祁家手裡,衛家就註定永遠戴着枷鎖、不得翻身!”她挑起如刀的視線,輕吹了一下指甲。
衛嚴徹底癱軟在椅子裡:“這個道理我又何嘗不懂,只是那逆子越來越讓人無法掌控。我甚至覺得,他就像故意奪走我手裡的權力,然後分化衛家一樣。這個想法讓我近乎抓狂,但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又無法做到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