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見
殷樂放下杯子:“不送。”
即墨剛走出屋子,寒風便對着他的脖子呼呼往棉衣裡灌。他來時,外面只是飄着小雪,等走出去後,這雪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
照這樣子下下去,明日早上恐怕要積下不少。即墨一邊跌跌撞撞地提燈行,一邊在心裡唸叨。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手中的燈籠微微晃着,差一點兒就沒拿穩。
不遠處有人在雪地裡打着傘,他一身白衣,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手持油紙傘,傘上落着零星的雪花。即墨走出來時一腳深一腳淺,發出了不小的動靜,此時想躲也躲不開了。
“先生。”他硬着頭皮上前,“下雪了,我去樂娘子那兒,看看需不需要添柴。”
宋玉微微斜過紙傘,擋住了飄向即墨的雪花。他輕輕開口,在風中化爲一聲長嘆:“先是謊報樂娘子的話,又在此處扯謊。即墨,你連我也要騙了?”
即墨鼻子一酸,連連搖頭:“不是的,先生,即墨什麼都沒說。即墨只是來提醒樂娘子,讓她日後慎言。”
“你提醒她,什麼了?”宋玉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站在雪地中,似乎還能看到雪中的屋子。
殷樂的屋子燈光熄滅,即墨手中的燈籠成了白茫茫一片中唯一的光源,即墨低下頭,抽着鼻子答道:“我和她說,夫子生病了,讓她不要再注意湯藥了。”
宋玉轉向即墨,即使即墨知道先生看不見,仍然低頭不敢看他。他站在雪中,哆嗦着身子。很久之後,他的餘光瞥見先生解開灰斗篷,扔到了他身上。
暖意席捲了他周身,與此同時,即墨清晰地聽見宋玉說:“即墨,我總覺得,我知道樂娘子樣貌如何。”
但那絕不是十二歲的樂娘子,反倒已經十四五歲。宋玉明明從未見過那姑娘,可那姑娘的一顰一笑似乎就深深刻在了她的記憶中。
她身在金陵的秦淮河,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仰着臉去看駛來的花船。而自己混跡在人羣中,將那個與周圍人截然不同的女孩兒,收入眸中。
明明是從未經歷過的事兒,明明是從未相識的人,可宋玉就覺得,自己一定見過她。
從驚夢中醒來,他聽見了一聲“夫子”。
秦淮河選花魁,挑得時間一直是上元燈節。那個時候熱熱鬧鬧,光怪陸離,衆生狂歡,再把選出來的姑娘推出,又能掀起一波熱潮。
只可惜揚州卻偏偏沒有秦淮河,也選不出花魁。甚至比不過長安,帝國大都,王公貴族心情好還會往下面撒金葉子。就憑這一點,殷樂對上元燈會就沒了興致。
不過沒興致也好,殷樂可以留在家中,好好籌劃元宵時如何對付二叔一窩。
說到殷家二房的臉皮,那可是紅柒刀也不能一刀砍斷的東西,眼見要過大年了,殷明渠竟臉皮極厚地回到了殷府。
自然,被殷樂一口回絕,殷家自己過年,關已經被分出去的二房什麼事?
按照大周律法,從除夕到上元節的十五日裡,萬民休養,如無特如需要,皆可休息。
因此,除夕之後,知府衙門裡的衙役大多請辭歸家,張圭也痛痛快快地喝着小酒,看上去完全不想管事兒的樣子。
萬物更新,泰元四年已至。
殷府。
殷明渠一家子被堵在前廳,何庸滿臉堆笑,巧妙周旋,就是不讓殷明渠進去。
“何總管。”殷明渠強裝笑臉,“我們一早就備了賀禮,眼巴巴趕過來,你好歹也讓我進去歇會兒吧。”
“二老爺,大小姐沒有應允,我實在愛莫能助啊。”何庸愁苦着臉,委婉地推拒了。
“何庸!”軟的不行,殷明渠就來硬的,“你不要不識好歹,我的內子和小女都在外拋頭露面,小女還是未出閣的閨女,要是落人口舌,你擔當得起嗎?”
“二老爺。”何庸軟硬不吃,“殷府上下的事務,都是由大小姐打理,二小姐也是未出閣的姑娘。你們身爲不速之客,給大小姐添亂,將心比心,你們不害臊嗎?”
聽到殷樂的名號,走在最後的殷瑾鸞突然擡起頭,還沒開口,就被徐氏一把捂住嘴。她只能恨恨地看着何庸,好像那就是殷樂殷瑾瑜。
殷明渠無奈,只能在外等着。等了許久,才見一穿着桃紅色夾襖的清秀丫鬟出來。那丫鬟低眉順眼,低聲傳達殷樂的吩咐。可殷明渠一家子立刻把嘴閉上,徐氏更是瑟瑟發抖。
那丫鬟不是別人,正是殷樂身邊最能打的鋪紅姑娘。招惹了鋪紅姑娘,若是她動起手來,十個打手都打不過她,更不要說他們三人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既然二老爺特地準備了賀禮,就留下來過了除夕再走吧。”鋪紅說道。
殷明渠大爲感動,忍不住回頭道:“看吧,玉兒還是記得我這個二叔的。”徐氏嘴上答應着,腦子裡卻又想起了當時被卸掉下巴的痛,一時間瑟瑟發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相比起徐氏的害怕,殷瑾鸞的怨恨,殷明渠可是心花怒放。徐氏根本不懂,爲什麼殷明渠還要回到殷府這傷心地。可殷明渠總是一副高聲莫測的樣子,讓她又疑惑又恐懼。
殷樂將殷明渠迎入後,揚州其餘門戶的名帖就遞了上來。大年初一是相互拜年的日子,因爲來不及一一走訪,大周朝興盛過年時相互遞名帖。只要不是相互間關係過密的親朋好友,往往將賀禮準備好,在插上名帖送到府中,就算是互相拜過年了。
殷樂收着賀禮,一邊命人將禮單謄錄,同時從庫房中挑選合適的禮物回贈。等到這些賀禮全部被輕點,這時間也到了傍晚,殷樂癱在木椅上,顫巍巍地取出了懷裡的最後一個包裹。
等她把包裹拿在手上,何庸再一次過來,手中一樣捧了個包裹。
“大小姐,是取意堂的賀禮。”何庸神神秘秘地說,殷樂詫異地眨眨眼,隨手將自己的包裹地上,“我知道了,這是給取意堂宋夫子的賀禮,麻煩何總管親自跑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