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心意
仔細想來,殷樂對即墨是有印象的。她剛認識宋玉的時候,宋玉身後常常跟着一個小童,總是在她接近宋玉的時候投來怨念的目光。
但突然有一天,小童不見了。殷樂忍不住去問宋玉,宋玉搖着頭笑了笑:“他啊,偷了我的東西,跑了。”
“沒心沒肺的小毛賊。”殷瑾瑜嘴碎,“謹之那麼好,爲什麼就跑了呢?”
現在想起來,怎麼可能是跑了,分明是……
死了。
“夫子,其實,你在哭吧?”殷樂問道。
殷樂的重生,帶來了許多的可能性。但宋玉從恢復記憶的一剎那,在他面前鋪展開的,是一條絕路。
這條路的盡頭,即墨死了,元歡死了,殷瑾瑜死了。除了秦王坐在那高高的龍椅上,宋玉身邊的人,一個都沒剩下。
他現在能做的,前世所做的,未來不得不做的,都擺在他面前。如果想要報仇,便必須踩着所愛之人的屍骨上路。
更何況,不論他做什麼,等待他的都是必死之局。甚至這一次毒發的時間,還可笑地提前了。
宋玉伸出一隻手,在殷樂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你這是在可憐我?”他笑問道。
“如果夫子硬要這麼認爲,恐怕是這樣的。”殷樂嘆息,“我對夫子的憐憫,從很早以前就產生了。”
“對那個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夫子,和愛與恨一起產生。”
阻止不了的未來,改變不了的命軌。
殷樂曾夢到宋玉將自己關在牢籠裡,但仔細一琢磨,被關起來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宋玉。
“癡兒。”宋玉小聲嘆息,將毛筆收攏,便準備從地上站起身。
“夫子。”
殷樂冷不丁喊了他一聲。
宋玉下意識低下頭,便看見兩條白玉般的手臂朝他伸來。
即使面孔被修飾了,但那兩條手臂,依然難掩原本的光澤。此時,兩條細嫩的手臂相互交叉,環繞住宋玉的頸部。
宋玉的大腦一片空白,唯有百家經典摻雜着佛經齊刷刷地嫖過。
好巧不巧剛剛開門的即墨,不慎將眼前發生的一切撞了個正着。他反應極快,反手關上木門,立時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要聽到些什麼。
好巧不巧,閒得沒事幹的謝林翳剛好路過。
“胡鬧!”他拔高了聲音,“你這是對夫子的態度嗎?給我鬆手!”
“夫子這麼抗拒,不妨把我推開啊?”殷樂的脣湊到宋玉耳邊,小聲說道。
宋玉的牙關忍不住要緊,他靠着牆,雙手微擡,就要去推殷樂。
突然在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手腕出奇得無力。他只差一點點,就能把殷樂從面前推開,但也只差一點點,他就能把殷樂抱緊。
“夫子近幾日,身體可好?我聽聞‘三盛曇’在發作之後,中毒人的身子會迅速衰弱。”
“其實,第一次發作並無大礙,你聽說的衰弱,大部分是在第二次發作後產生的。”
其實,這一次重生,還是改變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就比如說,現在抱着他的女孩,在前世從未出現。
“夫子啊,你是不是忘了。”殷樂的嬌嗔中帶了一次埋怨,惹得宋玉耳根子發熱,“和你親近的人,這一次除了即墨,還有我啊。”
可這一點點的改變,又能帶來什麼呢?宋玉的眸子黯了一瞬,最終往殷樂的肩膀上推去。
他的手還沒碰到殷樂,殷樂便主動鬆開了手。
“原來如此。”男裝的少女揹着手,笑眯眯地與宋玉拉開了距離,“夫子的心意,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宋玉似是已經下定決心,“你所以爲的一切,不過是你一人的自作多情罷了。”
“那便算我自作多情罷了。”殷樂舉起酒瓶,慢慢斟上一杯溫酒,將酒杯放在桌上,“這一杯,我敬夫子。眼下時間不早,我便先告退了。”
宋玉深吸一口氣,扭開目光,不去看那如蝴蝶般輕快的女孩兒。
直等到殷樂從這個房間裡消失,宋玉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兒,渾身燥熱,耳根火燒雲般的紅豔終於很不爭氣地蔓延到了臉上。
被一個絕色美人,尤其是自己所愛的絕色美人抱着,他可沒有柳下惠那樣的覺悟。
一隻手幾次伸出,幾次收回,最終拿起了那杯溫着暖酒的酒杯。宋玉下顎微揚,暖酒入喉。
“這一杯,我不敬丞相,我敬夫子。”
是誰在說話,是當年月下抱着琵琶的樂娘子,絕色傾城,媚而不妖,塗着硃紅的指甲,按着蓋子,用銀瓶倒酒。
殷樂走出門時,正看着兩個人一上一下,耳朵貼在木門上,恨不得躋身進入屋內。
“你們兩個。”殷樂嘴角帶笑,反手把謝林翳和即墨揪了起來,“在這裡幹什麼呢?”
“樂,樂娘子。”即墨當場閉上了嘴,而謝林翳仗着自己利用價值頗高,討打般得開口,“我與即墨都很想知道,你和先生之間,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殷樂故意拖着長音,吊足兩人的胃口,隨即頭微微一撇,“沒什麼啊,只是我與夫子推心置腹了一把。”
“啊?”謝林翳傻了,忍不住發出一聲單音。
“啊?”即墨跟着傻了,和先生推心置腹,先生是把他來取意堂之前的事招任了?
不對勁,樂娘子和先生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是普通的師徒。
“結,結果呢?”即墨結結巴巴地開口。
“結果啊。”殷樂琢磨,“大概是我和夫子互相知道對方的心意了。”
即墨努力思考,待思考完畢,即墨懂了,看殷樂的眼神變了。
“倒是你們兩。”殷樂誇張地嘆了口氣,跟宋玉學習,一手一個爆慄,“在這裡幹什麼?即墨進屋此後夫子,至於謝林翳,和我走。”
謝林翳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問殷樂發生了什麼。但他最終沒膽子問出口,只得夾着尾巴跟在殷樂身後。
即墨推門進屋,沉默地看着那個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拿着小几上的酒杯的先生許久,默默把門合上了。
當時,他只端來了一盞酒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