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國開國四十二年, 景文帝御駕親征與北戎大軍交戰於五喉關,三月後齊軍潰敗,齊國二十萬大軍傷亡過半, 餘下將士鬥志全無, 加之不適應北戎的嚴寒氣候, 紛紛病倒, 齊國元氣大傷。
雖已到了陽春三月, 西北的天氣依舊冷的刺骨,眼見軍中一片哀嚎,頹勢愈加, 景文帝意識到敗局已定,眼見北戎大軍日益逼近, 隨時可能破關而入, 而隨行將領竟束手無策, 無奈之下只得一道急旨將留守京中監國的洛青侯召來。
三日後,洛青侯趕到北平, 看到戰況如此,也不由得慘白了臉。景文帝一臉陰霾,愁雲不展:“洛愛卿,此刻朕當如何是好,難道我大齊幾代的江山, 就要斷送在朕手上嗎?”
景文帝的聲音微微顫抖。
“陛下, 臣以爲, 爲今之計只有像北戎提出議和了。”洛青侯沉思片刻開口道。
景文帝的臉色慘白, 苦笑了一下:“議和?依照目前局勢, 耶律屠天豈能輕易言和,定當揮軍南上。”
“耶律屠天?”洛青侯聞言擡頭道:“北戎的主帥是耶律屠天?”
景文帝點頭:“耶律齊疆早在戰事剛起之時就失蹤了, 孟懷山派人多方打探,才知道他已經被耶律屠天軟禁在了戎都,和他一起的還有北戎的四皇子耶律宏昌,這場戰事就是耶律屠天和耶律初修二人完全指揮。”
聞言,洛青侯思考了一下,說道:“微臣願爲使節,前往北戎議和。”
景文帝聞言眉頭大皺:“不行,現在我大齊國上下唯剩洛愛卿可執事,若耶律屠天殺心一起,愛卿性命堪憂。”
“陛下有所不知,微臣與耶律屠天是舊識,依照微臣的推斷,他不會對微臣下手。”洛青侯躬身道。
“舊識?”景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涌上一股無奈。當下處境,又豈能追究洛青侯的通敵之罪,景文帝無奈的揮了揮手,傳人招來孟懷山,一同商議議和之事。
孟懷山父子入營後見到洛青侯,頓時臉色微黑,景文帝開口道:
“國難當前,希望兩位愛卿放棄前嫌,合力抗敵。”
國之將亡,孟洛兩派也深知其理。
洛青侯點頭,隨後執筆寫出了一份議和文書,交給景文帝,景文帝只是隨便看了一下便放在一邊,此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戰是和,主導權都在對方。
“洛愛卿,朕還有一事。”景文帝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給洛青侯。“若是見到孟愛卿,希望能找機會將此信交予她。”
洛青侯聞言一愣:“孟丞相?臣在京中之時聽聞戰報,說是孟丞相已經殉國。”
景文帝輕搖了下頭,說道:“她不是殉國,只是被俘而已。”
洛青侯聞言,眉頭微皺,說道:“既是被俘,恐怕……”
景文帝說道:“她在北戎軍中,一切安好,此行若見不到她本人,將信給耶律屠天轉交也可。”
洛青侯心中疑竇,但是沒有出聲,只是將信收入懷中。
一旁的孟懷山開口道:“陛下,是否要將那地圖帶回……”
景文帝搖了搖頭,開口道:“是朕負了她,既然地圖已經在她手上,如果那傳言爲真,那麼也就當我大齊氣數已盡了吧。”說罷,無力的揮了揮手,衆人紛紛退出營帳。
景文帝閉目沉思……
言兒,若註定朕的江山不保,那麼朕希望來取走它的是你……
孟酌言此刻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江山之上,自從那日耶律屠天在戰前給他一吻承諾之後,就將她送回了戎都,自己則是即刻領兵上陣,認真的履行着自己的諾言:打下一個江山送你玩……
一轉眼,孟酌言已經在戎都生活了三個月,每天晚上都會有人給她送來耶律屠天的信函,有時講前方軍情,有時問問她生活瑣碎,戰況緊急時,信中有時只有隻字片語報平安。
起初孟酌言還覺得甜蜜而幸福,可是當她第N次被白羽擋在耶律王府的牆頭之上時候,孟酌言的心情越發的鬱悶,白羽那笑眯眯的娃娃臉彷彿變成了一道夢魘。
“孟姑娘,爬牆是不對的哦。”
“王爺給我下了死命令,絕對不能讓姑娘出府,這也是爲了姑娘的安危着想。”
“上次屬下沒有將姑娘救出,王爺爆怒啊,這次屬下可絕對不敢再讓姑娘有任何閃失。”
……
孟酌言看着耶律屠天的信函,明白了屠夫兄是鐵了心的要把自己困在府中,出不得府,孟酌言無所事事,只得在府中四處遊蕩來紓解胸中的憋悶,可是沒想到又遇見了之前在軍營中遇見的小包子,而小包子明顯對自己敵意頗深,幾番對陣下來,孟酌言的憋悶沒有消散,反倒更上了一層樓。聽着小包子不時的炫耀自己的王爺英雄爹爹有多麼的神勇,孟酌言的心底的那根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刺又開始紮了起來。
想到耶律屠天以前的妻妾,又想到以後他坐擁江山後的佳麗三千,孟酌言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幾次接觸下來,孟酌言已經知道了小包子名叫耶律藍,是耶律府上名副其實的大公子,但是令孟酌言奇怪的是,耶律藍一直由丫鬟和奶媽帶着,她在府中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耶律屠天的妻妾,難道是提前轉移了?
孟酌言幾次三番想要從下人口中打探下情況卻都沒有結果,年紀小的丫鬟們不知情況,年紀大的管家傭人則是諱忌莫深三緘其口。十幾天下來,孟酌言終於忍無可忍的再次爬上了牆頭。
不出所料,白羽的笑臉第一時間迎了上來:
“孟姑娘還想要出去啊?”
孟酌言揮了揮手道:“過來,我有事問你。”
白羽一愣,立刻近前。孟酌言的神情略微不自然,臉色有些微紅,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耶律屠天他,他可有妻室?”話剛出口,孟酌言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兒子都有了,這話問的不是太白癡了嗎,隨即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都沒有看見府裡的女主人。”
白羽聞言,哈哈一笑道:“原來孟姑娘爬上來是爲了找我問這事啊。”
孟酌言的臉越發的紅了。
白羽繼續說道:“這府裡原本就沒有女主人的,一直就是王爺和小王爺兩人。”
“那……”孟酌言聞言有些驚訝的擡頭:“小王爺他娘呢?”
白羽搖頭道:“孟姑娘,這件事情,還是等王爺回來親口告訴你吧。關於小王爺的事情,王爺曾經下過死令,任何人不得私下議論。”說罷,白羽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傷痛。隨即又恢復了之前的嬉皮笑臉:
“煩勞孟姑娘再多候幾日,聽聞前方戰報,大齊已經派了議和使前來,想來這場仗就快有結果了,王爺就快回來了。”
“議和使節?”孟酌言聞言一怔,她早已料到大齊會敗,但是不曾想過會敗的如此之快。想到景文帝,孟酌言的心中又是一陣酸楚。畢竟身爲大齊丞相,聽到這個消息,孟酌言的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一直到了晚上,孟酌言依舊在思考這兩國的戰事,她想起了之前護送柳傳夕在馬車上看見的士兵屍體,想起了趙虎倒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孟酌言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從小生長在和平年代的她,來到這裡才真切體會到了戰爭帶給尋常百姓的是何等的痛苦和災難,爲了權勢,財富,甚至是上位者的一己私慾,無數的生靈被塗炭,如果此番北戎南下,勢必又是一條鮮血淋漓之路。
正當孟酌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一個黑影出現在她身後,猛的將她抱住,孟酌言一驚,正要叫人,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剛剛張開的脣和即將出口的驚呼聲悉數被對方吞下。
“唔……”孟酌言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耶律屠天。
三月別離,一吻盡釋相思之愁……
吻畢,孟酌言非但被抽空了肺中的空氣,也好似被吸盡了渾身的力氣,面紅耳赤的軟着身子靠在耶律屠天的懷中,輕聲道:“這次是誰從天而降啊?”
耶律屠天聞言,低聲笑了一下,隨即說道:“婦唱夫隨,天經地義。”
孟酌言聞言,立刻想起了耶律藍,隨後開口道:“誰和你夫婦,婚書呢,說好的聘禮呢?”
耶律屠天低頭又輕吻了下孟酌言的臉頰,一隻手環着她的腰,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交與她手中。
孟酌言接過一看,竟是北戎大齊的議和書,上面寫着,自五喉關以東十五城的名字。大齊願將此十五城送於北戎,作爲議和條件,孟酌言心中一慟,十五城,相當於大齊國的半壁江山。下面的簽名處寫着洛青侯的名字,旁邊蓋着景文帝的玉璽。看見那玉璽,孟酌言的神情有些悲涼。
耶律屠天將孟酌言摟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如何?和是不和?”
孟酌言聞言,才注意到,那北戎一方的簽名還是空白,她不由得擡起頭看向耶律屠天,目光中帶着幾分疑惑。
耶律屠天看着懷中之人,低聲道:“倘若你覺得十五城不夠,那我便趕回軍營,明日一早就揮兵南下。”
孟酌言心中一動,她看着耶律屠天看着自己的目光,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暖意,她明白了,耶律屠天早已知曉她心中的猶豫,所以趁夜趕回府,爲的就是徵求她的意見。
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孟酌言輕嘆了一口氣,轉身抱住耶律屠天,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道:
“屠天,到此爲止吧,我累了……”
耶律屠天不語,只是堅定的將懷中之人抱攏……
大齊四十三年,景文帝班師回朝,下旨割十五城予北戎,從此大齊國元氣大傷。
了卻了國愁,孟酌言想起了心中還有家事未完,關於那個小包子的問題,孟酌言一直沒有逮到機會問。耶律屠天回府後依舊很忙,此役報捷,北戎王大喜,居功之首的正是耶律屠天,這一戰奠定了耶律屠天在北戎的堅實地位,各方幕僚紛紛登門拜訪。
大半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孟酌言正在院子裡琢磨着如何才能繞開白羽的天羅地網,耶律屠天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臉不情願的小包子耶律藍。
見到這父子兩人,孟酌言不由得一怔,原本還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沒想到耶律屠天竟然直接帶着他來了。
“藍兒,過來。”耶律屠天揮揮手,身後的小人立刻貼了過來,目光中滿滿的敬畏和喜悅。
“父王。”奶聲奶氣的聲音十分悅耳。
“藍兒,來見過你孃親。”說罷,耶律屠天指了指一旁發呆的孟酌言。
耶律藍轉眼看向孟酌言,瞬間也呆了,一大一小兩人面面相覷。
“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孃親,知道嗎?”
耶律藍鼓了鼓腮幫子,小臉上寫滿了不滿的沮喪,不過卻依然沒有抗拒,他看了一眼孟酌言,低聲道:“孩兒給孃親請安。”
孟酌言聞言,立刻尷尬的咳嗽兩聲:“藍兒乖,別聽你父王胡扯。”說罷,伸手就要拉起拜在地上的耶律藍。
“父王沒有胡扯,父王說你是孃親,你就是。”耶律藍擡起頭,堅定的看着孟酌言。“難道是孃親你不肯認藍兒麼?”說罷,小包子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瞬間涌上了淚珠。
看的孟酌言這個心頭一熱,趕緊說道:“哪裡,哪裡,怎麼會,藍兒最乖了。”說罷,立刻將地上的小娃抱起。隨後擡眼瞪了一眼一旁的始作俑者。耶律屠天一臉正色,目光中卻帶着幾分笑意。
耶律藍破涕爲笑,在孟酌言的臉上蹭了幾下,伸出手乖乖的摟着她的脖子。
耶律屠天說道:“藍兒,父王有事情和你孃親說,你先回房吧。”
“是,父王。”耶律藍恭敬的從孟酌言身上下來,轉身離去,離開時還依依不捨的看了兩人一眼。不知爲何,孟酌言總覺得那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此刻也顧不得這麼多。她看見耶律藍的身影消失,立刻咬着牙轉身道:
“你倒是給我說說,我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兒子了?”
耶律屠天笑道:“我的兒子,不就是你的嗎?”
話是沒錯,可是孟酌言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她還沒來得急開口,耶律屠天就繼續說道:
“藍兒的親孃在生產的時候因血崩去世了。”
孟酌言擡眼,正對上耶律屠天深沉而嚴肅的雙眸。她沒有出聲,靜靜的聽着。
“我們北戎皇族的皇子,從懂事起,父王就會指派給我們幾個同齡的侍衛,我那時身邊有三人,黑陀,白羽,你都見過了,還有一人,是你沒有見過的,名叫藍圖。”說道這個名字,耶律屠天的聲音黯然了一下。
“藍圖,他現在?”看着耶律屠天的語氣,孟酌言隱約感覺到了小包子的身世不那麼簡單。
“六年前,父王下令叫我率兵攻打荻桑部落,對峙了幾天之後,荻桑派人議和,試圖歸順我方,但期望保留他們部落原有番號,我那時年少輕狂,沒有將對方放在眼裡,告知來使,要麼降,要麼戰,沒有周轉餘地。沒想到荻桑早已做了埋伏,看到議和無望,派了弓箭手連夜混入營中,使節剛出我的營帳,他們便放箭偷襲。混亂之中,藍圖替我擋下一冷箭,原本只是傷在肩胛處,不想箭頭淬了毒,藍圖當夜便毒發身亡。”耶律屠天的語氣中帶着深深的愧疚之意。
“第二天,我帶兵進城,殺了荻桑家族父子三人,隨後將整個部落的人盡數殲滅,但是,雖然荻桑滅族,藍圖卻也再不能復生。”
孟酌言聽罷,心中明白黑陀白羽對於耶律屠天而言,早已遠非主僕那麼簡單。所以藍圖的死,對於耶律屠天的打擊無疑是非常巨大的。
“藍圖的妻子叫烏雅,和藍圖青梅竹馬,已經定親,藍圖遇害之時,烏雅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得知了藍圖的事情,烏雅沒有怪我,她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我日後能照顧她腹中的孩子。處理好藍圖的後事,我便迎娶了烏雅進門,我要她腹中孩子成爲我名正言順的兒子,知道烏雅懷孕的人並不多,除了府上幾位老僕,也只有黑陀白羽和我二哥,不想烏雅生產之時卻遭遇難產,她拼勁全力將孩子生出,最後抓着我的手含笑而終。”
耶律屠天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孟酌言依然明白了爲什麼府中之人對此事三緘其口,耶律屠天定是想給故人之子一個完美的成長環境。
耶律屠天抓起孟酌言的手,正視她的雙眼,說道:
“酌言,你明白了嗎?藍兒於我的重要性,就算以後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藍兒他依然會是我耶律家的長子。所以,我希望你能接納他,同我一樣,視他出己出,可以嗎?”
孟酌言看着耶律屠天的雙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輕輕的環住耶律屠天脖子,眨了眨眼睛說道:“爲什麼不可以呢?買大贈小,怎麼看都是划算的買賣。”
耶律屠天聞言,眉頭舒展,嘴角微揚,低頭再度吻上那柔軟的脣……
孟酌言一邊迴應着耶律屠天的吻,一邊摸着突然間奇癢無比的後頸,恍然想到剛纔樓上自己脖子的小手和臨走時那詭異的一笑,孟酌言心中暗道:
“這個小兔崽子,竟敢對我下藥,看爲娘以後如何整治你……”
一個月後,北戎三皇子大婚,迎娶一大齊國女子,兩國百姓紛紛熱議此番通婚,也算是爲了今後的互通打下基礎。大婚當日,大齊國的景文帝也發來賀禮,恭賀二人百年好合。
看見了景文帝的禮書,孟酌言突然想起了那張地圖,碎片早已拼成了地圖,上面標註的是一條類似礦脈的曲線,位置剛好正在大齊割讓給北戎的十五城內。
新婚之夜,孟酌言拿着那地圖問自己的夫君,這究竟是什麼東西?金礦嗎?耶律屠天笑道:“這地圖是大齊前朝遺物,上面標註的正是龍脈走向之地。”
“龍脈?裡面有什麼?”孟酌言不解。
“大概是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耶律屠天抱着懷中之人,一邊上下其手,一邊說道。
“啊啊啊,金銀珠寶?”聞言,孟酌言的眼睛瞬間亮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
耶律屠天伸手扯過地圖扔在一邊,翻身將懷中興奮的人兒壓到在牀,低聲道:
“嗯,重要的事,應該馬上辦。”
“是啊,不過爲什麼小皇帝他不知道這件事……啊……嗚……”
未出口的話轉眼間被驚呼聲代替,片刻後轉爲斷續的喘息和呻-吟……
春宵過後,耶律屠天看着暈倒在懷中的人,嘴角露出了滿足的笑意。此刻他突然想起了那日洛青侯議和之時交給他轉交給孟酌言的信。
嗯,過了這麼久,明日也該把信交給她了。
真的不是故意拖延,而是忘了……
耶律屠天對自己說道。
看着懷中人兒滿足而幸福的笑容,耶律屠天知道,無論那信中內容如何,此刻都已經不重要了,亦或許,從來就沒有重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