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三個人影站在了船尾不起眼的燈火陰影處。dm海風將兩人的頭髮吹得飛散。兩個少年的身影，和一個孩子。正是葉未雙一行。
“走吧。”葉未雙開口說道。鬱劍微微點頭，腕子一轉，竟是一個貼在手腕上的皮圈。葉未雙一眼就看出，那也是個儲物的法寶。只是不知和納戒有什麼區別。鬱劍正要取出他的仙器，身後忽然響起了一串腳步聲：“呵！總算是沒有落下，兩位小兄弟準備這個時候回程也不通知一聲！”
聲音響起的時候，葉未雙和鬱劍都是眉頭一皺，扭頭正看到那個王剛匆匆趕來。眼中閃過一絲狡獪。
“我們的確沒有通知過你。”鬱劍和葉未雙都沒有開口，反倒是燕天先不冷不熱地帶着諷刺開口了。
王剛的臉色沒有閃過絲毫不自在，反倒熟絡地說道：“恐怕是忘了吧？你看看，年輕人的忘性比我們這些年紀大的還厲害。小兄弟有回程的法子也藏掖着不事先說一聲，我還真愁了沒法及時趕回去呢。”
葉未雙不覺冷笑了一聲。這個人倒是老油條了。特意選在了他們要走的時候來。
“大家都在這次任務之中出了力，小兄弟不會不載我一程吧？”王剛的臉上露出了“不會吧”的打交道的表情，推擠着笑臉以長輩的姿態說道。
他究竟有沒有出力，葉未雙也許還不能說，鬱劍和燕天卻是知道的，當下眼角一抽。
“既然同行神通廣大，自行回去不是也行？我們的飛行器小，載不下更多人了。”葉未雙睜着眼睛說瞎話。他甚至連鬱劍的飛行仙器是什麼都不知道。但鬱劍自然沒有反駁。
“哎，你看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身上可沒有什麼飛行的寶物，這若是到了哥本哈根再回來，恐怕是難以趕上了。小兄弟們不會眼看着我落到那般境地吧？大夥兒同是龍國人，都是爲龍國出力的，咱們還是同一條船上的同一個任務，你瞧，若是我趕不及回去，叫上界知道你們這兒卻有一樣飛行器物……”
葉未雙頓時心裡有些怒了。這個男人的意思就是，如果他們不帶上他，他就會報告上界，把難以及時趕回的錯責都推到他們身上。這個男人知道不服從命令會引來怎樣的責罰，這一點他比鬱劍和葉未雙都清楚，因此纔開出這樣的威脅。
葉未雙和鬱劍對視了一眼，均有些沒轍。就在這時，馬開復的身影在視野之中出現了。他似乎是出來散步的，就那麼晃了晃，定住了，眼睛望向了這邊，似乎顯得有些疑惑。
葉未雙頓時有了另一個想法，冷笑了一聲，高聲叫道：“馬開復！”
這個人葉未雙倒不怎麼排斥。當初看到他原形的人不少，卻只有這個人一如既往，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
馬開復聽到了招呼聲，立刻走了過來。那王剛面上看不出什麼，心中卻是一扭曲。看着馬開復的目光頗帶了幾分冷色。
馬開復奇怪地看着這一圈人，還未開口，便聽葉未雙問道：“你的任務收到了麼？”馬開復略略有些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不過恐怕趕不及了，到哥本哈根還有兩天的時間，再空路回到龍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但願其他人不要趕得太快。我還有解釋的餘地。”
葉未雙瞥了一眼王剛，說道：“我們這裡有一樣飛行寶物，現在就打算動身回去，這位同行已經先自行要求了，你有意願麼？”
聽到葉未雙的話又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臉，馬開復已經略爲猜到了什麼。若是他自己擁有這樣一件寶物，一定先飛回去了，哪裡會叫上其他人。這裡所有的地仙，說實話在同伴的同時還是競爭對手。經歷了血與汗的洗禮，沒一個人會好心到將自己的寶物分享。此刻聽到葉未雙的邀請，他看了一眼王剛，立刻說道：“當然！”隨後他道：“你們等我一下，我收拾行李就來。
馬開復沒有看到過葉未雙的戰鬥力。雖然從前在大賽上看過，且聽說他從吸血鬼手裡回來，暗下已被封爲姬靈茭下和鬱劍並列的第一人。但真槍實劍的卻沒有真正看到過。再加上之前葉未雙脆弱的人魚姿態，他下意識地以爲，葉未雙叫上他一起，恐怕是爲了一道制約王剛的。王剛這個人，實力不強，但心思極多，也不知道會不會藏了實力。鬱劍帶着一大一小看上去都不是很放心的人，再帶上一個王剛不是好事。
馬開復是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如若誰對自己有幫助，他也會給予相同幫助，但若一見誰有私心，他也不會善待對方。這個人難得的在人情上公私分明，倒是個適合做地仙的。當時鬱劍在打鬥中不時提他一把避開生死之危，現在又主動邀請他同行，馬開復幾乎是立刻決定一致打壓王剛。一來他本身看這王剛不舒服，二來王剛對葉未雙似乎打着不知名的主意，就算爲了回報鬱劍，他也會好好看着這個王剛。
看到王剛表了態，轉身回去，不多時就取來了一個不算大的行李，擺在王剛那個看上去分外沉重的，有半個人身高的行李箱邊上，葉未雙和鬱劍對視了一眼，也不再耽擱，看着附近沒有人再注意，鬱劍手上皮圈一扭，一個性似烏篷船大小的凹形仙器頓時裹挾着一股極其強盛的靈氣呼嘯而出！
甭說神器，就算是仙器也是有名字的。鬱劍迎着衆人略顯驚訝的目光，吐出兩個字：“凌霄。”
這個凹形仙器的外形完全當得上這個名字。大約有三十公分厚，通體雪白，前後刻劃流羽痕，拼接上極富美感和力量。凹面朝下，最上是一個不算大的平面，倒是可大可小，凌厲之中頗帶了點兒仙風道骨。
鬱劍當先躍了上去，隨後葉未雙一拎燕天也跳了上去，王剛緊隨而後，最後纔是馬開復。鬱劍看了一眼衆人，蹲下身，一手貼住凌霄板面上一個鑲嵌的透明珠子，靈力流轉之間依照最低限就要輸入其中。
凌霄微微擺正，隨後剎那間飛出。可就在四人動身的那一剎，凌霄驀地一震，板面一歪，衆人立馬看向了身後側，只見一個人影極其驚險地吊在凌霄的尾端飛羽上，大叫道：“葉——！”
葉未雙在一驚之下隨後臉色便黑了。他當然認出，那個紅色頭髮，因爲凌空而驚恐大叫的男人就是那個沒有消除記憶的凱得。
就是他這一叫，船上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鬱劍當機立斷，靈力大量涌出，凌霄如同一枚飛箭一般猛地躥了出去，眨眼之間消失在夜幕之下。
船上的人似乎依稀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紛紛站到了船位欄杆旁，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這還是鬱劍第一次催動這樣仙器，他也沒有料到，這個飛行仙器竟然有如此快的速度，只是幾個呼吸之間，那艘輪船便成了一個發光的小點。只是他們這一行天人尚能用靈力輕易穩住自身，吊在那兒的紅髮青年凱得卻覺得自己踏在死亡的邊緣。他的手已經發青了，強勁的衝擊力道當時險些將他甩入海里，而這幾秒鐘之內，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要將他拉起來。葉未雙是十分排斥，鬱劍空不出手，王剛決計不會動手的，倒是馬開復，在看了一眼三人都沒有動作之後，蹲下來伸手去拉凱得。
這個時候，滿嘴灌風臉色鐵青的凱得已經麻木得快失去知覺了。馬開復伸出的手，他看到了，但剛剛鬆開手指，立刻，那股強硬扣着凌霄的力道彷彿瞬間流失，凱得大叫一聲掉了下去。
馬開復猛地一驚，向下伸去的手指堪堪與他擦過，便感到一個影子剎那之間擦過他的身撲向了凱得。馬開復隨即感到一股大慣性讓他身體打了個圓兒，死命拽住了凌霄纔沒有被晃下去。倒是王剛腳下一顛，一把拽住了他的背。
葉未雙不斷咬牙，加速落下的身形很快趕上凱得，在拽住那個幾乎昏過去的男人的一瞬，兩人的上下位置顛倒了。葉未雙的衣角碰到了冰涼的海水，因爲慣性，手指還在水面上劃過了一道水線。
眼看着就要埋入海中的一瞬，雪白的凌霄壓着海面猛地將人鏟了起來。葉未雙和鬱劍的默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察覺到瞬間而來的氣息時，葉未雙一個伸手就扳住了凌霄，掛在側面。只是他的本事比凱得大得多，將人先一把扔上了上去，隨後拉着鬱劍的一隻手一個翻身便躍了上來。
這一切不過瞬間發生，葉未雙略微狼狽地半跪在那裡，後背溼了一大片。被他扔上來由馬開復一把扣住的凱得驚魂未定，目光沒法聚焦，就那麼靠着馬開復癱坐了下來，一個勁兒地喘氣。
葉未雙翻了個白眼，轉頭問道：“誰告訴他我的名字的？”
燕天面無表情地舉手。
葉未雙一噎，也沒法說什麼，只是瞪着那逐漸緩過神來的凱得。凱得的心臟還在怦怦跳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葉未雙，半晌，才似乎有能力說話，他一開口，就是：“人魚先生……”
葉未雙驀地直起腰，擡起腳就要向他踹去。
一旁的燕天連忙拉住他。
葉未雙擡頭問道：“這裡誰會記憶抹除？”
凱得一聽，立馬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抱住了葉未雙的雙腿，大聲哀求道：“不要！求你不要這麼做！我從小就喜歡人魚，我……”
凱得到目前爲止過得還是很辛酸的。生長在哥本哈根，他從小就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正的人魚，只是隨着年齡的長大，身邊原來都相信的孩子們逐漸失去了這個信仰。只剩下他還堅持着，每一回出海，他都相信有那種神奇的生物在他們的船下游動嬉戲。
當時看到葉未雙的魚尾，他就驚呆了。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景象。他終於看到了一條人魚。一個……真正的人魚！
聽到葉未雙的問話，這裡的人都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身爲一個地仙，不會記憶抹除倒算不得什麼光彩的事。葉未雙雖然會一些，但是手法不算高明。再者他之前爲了煉丹消耗了大量靈力，施展起來恐怕更不穩定。現在的葉未雙，由於正處於長角的特殊時期，雖然有海量的靈力，但基本上都去供養那對角了，剩餘的幾乎同一個普通地仙差不了多少。
葉未雙覺得頭好像又疼了起來。他蹲下來，直視着異常激動的凱得說道：“你以爲人魚是什麼樣子的？”
凱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什麼樣子的？人身，魚尾。有一個善良的心。這個人魚剛纔救了自己，不正是完全符合傳說之中的描述麼？
葉未雙“噌”地亮出了自己尖銳的指甲：“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人魚殺傷力很強，吃的是人肉，而且不是高級的就沒有多少頭腦，完全是個野獸。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外國佬！”
葉未雙指着自己的臉說道：“而我，是龍國人！而且，老實告訴你，我不是人魚。下一回你得記得，人魚的上身沒有鰭！……救你只是因爲麻煩，我們的身份證明都在船上經過了登記，龍國有能力將我們的記錄銷去，但是你卻不行。如果你是活的還好說，若是死了，丹麥人會將我們作爲懷疑對象，他們喜歡把事情搞大，然後找個隨便什麼的藉口來攻擊我們。我可不想回去還給龍國添麻煩，你懂麼？”
葉未雙收回了自己的指甲和陰森森的眼神，起身說道：“我們會把你放在來時的渡口。”
凱得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時不知道在想什麼。鬱劍已經不必蹲着控制凌霄了。他瞥着站在身邊的葉未雙，用龍國語言低聲說：“真扯。”
葉未雙瞪了他一眼。
凌霄飛了整整一夜。期間鬱劍吞下了兩顆聚靈丸。聚靈丸的效力果然如葉未雙所說，短時間之內就能恢復他八成的靈力。這讓鬱劍放心下來，再不留手，全數靈力都轟進了凌霄之中。當初他們用了將近五天才走掉的路程，一個晚上，凌霄便載着他們飛完了。
凌晨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海岸。
這個晚上幾乎所有人都是站着的。期間不只凱得，騷擾葉未雙的還有一個王剛。當早上看見那渡口的時候，葉未雙不知有多欣喜。只可惜只能放下一個凱得，王剛恐怕是抱死了他們。直到龍國才能甩掉。
看到海岸線的時候，凱得就開始沉默了。
金色的陽光帶着大量的火色從海平面上逐漸升起，如同染了海的顏色。美得令人屏息。就連葉未雙，也一時之間感到了難以撼動的龐大的壯觀的大美和氣勢而震懾。
葉未雙就那麼站立在凌霄的最前飛羽上，大風將他的黑髮吹向後方，火紅色開始放出金光的太陽就在他的面前，一瞬間天地之間的靈力彷彿在他眼前匯成一條條大江大河，從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體。從皮膚的每一寸滲入，納入他的筋脈、血管……
馬開復從未見識過那樣的靈力吐納的方式。他幾乎是帶着一種震驚從自然的大美之中清醒過開瞪着葉未雙。那個少年在靈力的江河之中似乎完全透明瞭，又像是一個龐大的黑洞，任由龐大的靈力涌入自己的身體。他站在那裡，就彷彿全身溶解在了風裡，靈氣的穿透毫無阻遏，沒有一絲飽和的跡象！
馬開復動容的同時，王剛也眼神閃爍，只有鬱劍看了一會兒，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他已經知道葉未雙的海量靈力，也知道這個小子的吐納方式別具一格，但眼見到這一幕時，他還是有些心驚。一旁的燕天更不用說。他看着似乎和自然有着異常強大親和力的葉未雙，不覺有些嫉妒和羨慕。究竟是怎樣強大的天賦才能造就這樣的靈力容納？就算是鮫人……
燕天忽然一驚，察覺到了一種危險。他回頭瞥了一眼中光芒大盛的王剛。葉未雙本身的鮫人身份已經能帶給他很大麻煩，現在又這樣肆無忌憚地吸收靈力……
衆人都沒有想到，葉未雙吸收這樣龐大的靈力全部是用來供給他的那一對龍角的。這是他吸收得最舒暢的一次，彷彿整個海洋都是他的，龍角吸收的靈力是他從前飽和靈力的近兩倍，這一次的吸收讓那隱隱的頭疼都減輕了不少。
而在凱得眼中，葉未雙已經不僅是強大那麼簡單。他能感到那種難以言喻的威勢，但更多的卻是那美景的震撼。葉未雙的影子嵌在太陽之間，身影虛幻，彷彿隨時都會化作泡沫……
“天啊……”凱得覺得自己的眼睛飽脹，是那種自己的堅信終有一天成真的感動和激動。
凌霄半個小時之後落到了海面上。如同一隻小舢板一樣慢慢飄向渡口。只有鬱劍知道，凌霄事實上並不是靠着水向前的，它不過是在水面上發揮它的飛行能力罷了。
當這一行人終於到達岸邊時，岸上的漁船和遊客都拿好奇而古怪的目光看向這一羣龍國人和一個丹麥人，當然還包括了他們腳下那個造型奇特的漂浮物。鬱劍也不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將凌霄收回，只是等到衆人都上岸之後將它抱了起來。
葉未雙認出了他們來時的方向，瞥了一眼凱得就要動身。
“等等！”凱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葉未雙的雙腿停了下來，皺着眉看向那個紅髮青年。心中思慮，一旦他有所糾纏，就算傷了人也要擺脫。
但是凱得的表情已經沒有當初的激動和瘋狂了。他的眼睛依舊閃爍着光芒，用似乎是爲了不嚇跑葉未雙的表情懇切地看着他。葉未雙不得不正過身，皺着眉聽他想要說什麼。
四周的人原本已經被這五個龍國人吸引了目光，此刻看到這裡的舉動更是放慢了步伐，準備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平穩的語調說道：“其實我從小就希望能見一見真正的傳說……”
關於他的幼時和希冀，葉未雙之前已經在凌霄上聽得夠多了，此刻一聽這話，立刻不耐煩地準備甩開手。但凱得意外的沒有接下去，雙手也意外的抓得很緊。
他盯着葉未雙，鄭重，而緩慢地說：“——你是我的奇蹟。”
葉未雙怔住了，他看着他放開了自己的手。一旁的人也怔住了，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葉未雙窘迫地別過了頭，語氣惡劣地說道：“我們……走了！”
凱得竟然沒有黏上來。他遠遠地目送着這一行人遠離，心中微微惆悵。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一隻小手忽然從他身後拉住了他。凱得一愣，低下頭去，卻是當初那個告訴了他人魚名字的孩子。那個孩子將小拳頭裡的一樣什麼東西塞在了他手心裡，用毫無感情地聲調說道：“如果你告訴了別人我葉哥的消息，他就會陷入大麻煩。”
凱得驀地一怔，然後雙眼立刻亮了起來，渾身都激動得顫抖。他用力說道：“我……我不會的！”
燕天也走遠了。那一行神秘而神奇的龍國人只是片刻之間就不見了，就像突然消失在街道上一般。凱得衝那個方向看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移開目光，攤開了手掌。掌心之中，是一片青藍色的，潤澤的鱗片。
方踏入了結界的葉未雙，一把揪住試圖逃跑的燕天，惡狠狠地說：“你又把我賣了小子！”
燕天撇了撇嘴角，有些狼狽地被他揪着，低聲嘀咕道：“不是你這麼想的麼……現在我幫你做了你又來這套……我這可是給你培養忠誠的信徒啊！”燕天毫不愧疚地攤開手。
葉未雙突然就想，燕天也沒接觸過別的什麼人，怎麼就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