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船開到第四日的傍晚,葉未雙正在練習拔槍。鬱劍愣是在這個小空間裡把一套劍法舞得虎虎生風。燕天照舊在看那本古舊的書,看到一半突然糾結地指着一個挺像繁體字的鬼畫符問葉未雙:“葉未雙,這什麼字?”
對於燕天毫不留禮數的稱呼,葉未雙也沒想去改,瞥了一眼頓時無語,說道:“那不是字,是個符號。”
燕天“噢”了一聲,不大高興地將書一丟,懨懨地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神器玩弄去了。
甲板上的人不少,傍晚的天色很好,海風吹得人十分舒暢,到處都是散步的乘客。像葉未雙他們仨這樣憋在房間裡的實在少有。
一直坐在甲板上的通道門口準備來個守株待兔的紅髮青年已經不知第幾次地嘆氣。東方人是怎麼回事?難道蝸在那個小小的空間裡他們就足夠滿足了嗎?這樣好的海景在平常時候可是看不到的。難道他們經常乘船?
紅髮青年說不準自己爲什麼要堅持留在這裡天天等着那三個龍國人的出現,就好像……套用龍國人的一句話——中邪了一般。
就在紅髮青年在腥鹹的海風、遼遠的海鷗鳴叫聲中逐漸感到昏昏欲睡時,一陣猛烈的搖晃突然之間驚醒了他。甲板上的尖叫聲響成了一片,人們慌亂地抓住附近的可以幫扶的扶手或夥伴,驚魂未定地看向四周。
——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異常。
紅髮青年茫然而慌張地從躺椅上躍了起來。他出海這麼多次,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那一次是一羣鯊魚,他們正巧橫跨過了他們捕獵的路徑,於是很不湊巧地迎面撞上了正追逐一羣沙丁魚的鯊魚。但那一次船身並不像這一次搖動的那樣劇烈,並且那羣鯊魚發現面對的是一個大鐵匣子之後並沒有繼續攻擊,重新去追逐他們的沙丁魚羣了。
船長的聲音從全船的廣播裡冒了出來:“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我們的船碰上了小珊瑚礁,各位旅客不必驚慌,請回到各自的船艙或者尋找可以依靠的扶手,船將轉移航向,預計晚到達目的地五個小時……”
紅髮青年從船長並不怎麼熟悉和沉穩的語氣之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這裡的海已經不淺了,沒有珊瑚礁可以碰上它,船長的話很明顯是個謊言,也許他也沒有弄明白究竟是什麼撞擊了他們。
紅髮青年突然就感到不安起來,他下意識地再度回望了一下通道,許多人從通道口涌了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但依舊有很多旅客站在甲板上,他們並不認爲這是一場大事故。小小的插曲只是讓這艘船的風景更迷人罷了。
就在船長的廣播聲停下半個小時、衆人重新走上甲板開始享用提供的晚餐和香檳之後,船身再度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這一次衆人清清楚楚地聽到一聲“當!”,彷彿是什麼重物狠狠撞在了船的鐵皮上,船上的人東倒西歪,酒水食物灑落一地,可移動的椅子到處滑動,尖叫聲再度響成了一片。
與此同時,一間艙房之中的鐵皮,猛地凹了進去,拱入的依稀是個拳頭大小形狀的東西……
相隔三個艙房的葉未雙和鬱劍,同時跳了起來,燕天也將手裡的神器往脖子上一掛,攥住葉未雙就被他順手帶上了背。三條人影眨眼之間消失在房內。
紅髮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船身逐漸傾斜。他們的船頭已經需要仰視了,船身與海平面呈六十度角,到處都是哀號尖叫聲,甲板上一片狼藉,不斷有支撐不住滑下甲板的人。僅僅是在海面上不斷掙扎呼救的,就有一百多人。
這一場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災難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如果不是及時抓住了一旁的欄杆,紅髮青年毫不懷疑自己此刻也會泡進海里。有人從他的身邊滑了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紅髮青年努力了幾下沒有將人拖住,那個肥胖的男人最終沒有抓住,慘叫一聲滑了下去。
強力的撞擊再一次將船身撞得一歪,又有不少人落了水。
船艙之中的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四處是亂跑的人,不少房間凹了進去,甚至最底層的船艙已經破洞漏了水。黃昏此刻的美景成了他們絕望的最後背襯。
船長至今沒有辦法說明究竟是出了什麼情況。這是哥本哈根!沒有冰山!雷達探測到的根本不是鯊魚的信號!這個時候不是鯊魚到處亂跑的時間,也沒有其他更大型的生物能在這個時候、這個海深對他們造成破壞。附近只有這一艘船,更不可能是任何其他船隻或者魚類的襲擊!船長的雙眼死死盯着那頻頻被他咒罵的雷達警報員面前的圖像,感到震驚和撼攝在那一瞬間籠罩了他。
——雷達反饋回來的信號,是個完整的人魚的形狀。
信號每一秒都在刷新,用了最簡單的圖像信息,從一條人魚活動的圖像,一直到出現一整羣……船長感到頭上全是冷汗,手指都開始發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艙裡一時之間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傻愣在了原地,絲毫沒有想起他們的旅客正處於危險之中,他們的船立馬就會覆滅。
直到艙門被猛地敲響。一口流利的英語在門外大聲咒罵大吼着:“混蛋!快放救生艇!你們究竟在幹什麼?!”
靠近門口的一名船員立刻醒悟過來,一把拉開了門,門外站着一個長相俊秀的龍國少年,憤怒的拳勁幾乎將門敲出了一個凹陷。船長此刻纔回過神,立馬大聲叫道:“所有船員都給我出去幹活!放救生艇,開排水閥一號三號五號!全部給我動起來,狗孃養的!”
船長這時才擡眼去看那少年的方向,只是這會兒已經沒有人了,只有站在門邊爲他開門的船員還在發愣。船身六十度傾斜的情況下,這個少年究竟是怎麼在沒有其他任何依靠的情況下筆直站立在他面前的?!
敲開指揮室門的正是葉未雙。在看到船員開始行動起來之後,他立刻來到了海邊。海水翻滾得厲害,就像有生物在裡面拍打它們的尾鰭。葉未雙突然之間皺起了眉,露出了他背上的燕天熟悉的恍惚的神情。燕天立馬掐了他一把。葉未雙偏過了頭,衝他一笑說道:“沒事,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話音落下的一瞬,他的左手邊“當!”的一身巨響,一枚子彈開在了他身邊的欄杆上。接着鬱劍熟悉的氣息從他身旁一閃而過,葉未雙隨即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站立在慌亂的人羣之中持槍的同樣一閃而過的人影。外國人。葉未雙雙目一眯,而且那個人在傾斜的船上站立得和他們一樣穩。
葉未雙裝作要滑倒的樣子,偷偷觀察着人羣之中的暗樁。閃電般的幾個眼神之後,葉未雙明白,他們的氣息泄露了。不,準確的說並不是他們一行三人的,而是當初同時來哥本哈根的同行的。船上有哥本哈根的暗樁,一開始開槍的對準的是當初三隊的馬開復。鬱劍正在努力攪渾他們的辨識——憑藉他莫測的魍魎步。
沒有想到,還沒有到哥本哈根,他們的戰鬥就已經打響了。
只是目前,最讓葉未雙疑惑的是那海水之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纔會有那樣大的力量將整艘船都鬧翻……
他回過了頭,此刻船身的傾斜已經接近臨界。船頭的船長的臉上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一片混亂與慘叫哭喊之中,槍聲開始連綿不絕,錯殺的屍體順着甲板滑入海水,沒有冒出一個泡。葉未雙猛地皺了一下眉,不止因爲那用普通人做屏障的叫不出名字的同行的卑劣手段,還因爲在那其中一具屍體滑入海中的一剎,他隱約看到一隻蒼白的手將屍體猛地拉入了海中……
放下去的救生艇不明不白的少了幾個。或者一些無法充氣。這在船長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葉未雙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燕天:“之前是不是有龍國的人前往過哥本哈根?”
燕天點了點頭:“有幾個,不過至今沒有回來,聽說已經喪生了。”
葉未雙沉默了一會兒,低頭說道:“他們這一着是衝着我們來的。”
“什麼?”燕天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你是說……”
葉未雙點了點頭。之前的人都喪了命,就說明哥本哈根的人已經有了防範的意識。這就好像有人特意針對龍國來的暗兵,爲了以防萬一,要整船人爲他們陪葬。
葉未雙猛地打了個寒顫。船上的人並非趁亂行事,很有可能,船下面的東西,也是他們搗的鬼!他們的目的並不只是殺了龍國的暗兵,而是將整條船弄沉!之前的輕微的撞擊是爲了讓他們偏離航向,在偏差的五個小時之內,不會有其他的船隻注意到這條船,他們選好了最佳的時間地點,在最無可能發生意外的外界環境裡,抹殺這裡所有人的生命……
葉未雙死死地咬住牙,手緊緊攥住欄杆。一些船員已經下去救人了,只是效率很不理想,不少船隻被莫名的巨浪掀翻,“下面的東西”沒有讓他們生還的願望。
海里掙扎的人一些水性好的已經發現他們的同伴在逐漸消失,血腥味開始在這片海域悄悄地蔓延。恐慌逐漸彌散開來。就連船員也不再敢輕易下去救援了。他們的救援船的數量在短短半個小時之內銳減到了個位數,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個別船員顫抖着牙齒,端來了槍支,哆嗦着對準了海面之下。
“他們想要殺了我們!!”海面上有人驚恐地喊叫了起來,那些端起槍支的船員立刻被撲倒了。船長鐵青着臉將他們一個個綁了起來,無論他們如何掙扎和辯解。
葉未雙攥着欄杆的手握得更緊了,欄杆扭曲了起來。他看到馬開復、鬱劍,和那個叫不出名字的地仙週轉在人羣之中,馬開復已經明白過來有人在幫助他們,下意識地配合鬱劍。而另一個地仙卻利用一切人體地形優勢躲閃着。對手大約有十來個人,統統端着槍。絕對是大手筆。
葉未雙再度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船頭。船頭早已將太陽擋住,甲板幾乎快要垂直於海面。多虧了設計時候的雙龍頭,才讓甲板沒有那麼快吃進水。
葉未雙將燕天迅速放了下來。燕天在甲板上站穩,一眨不眨地盯着葉未雙。葉未雙從後腰之中取出了那把香檳色的伯萊塔92f,單手瞄準了水下,毫不猶豫地開了槍。槍消了音,但入水時卻依舊發出了一聲巨響,接着,水面慢慢染前了一片血紅色,不遠處隱約浮起了幾片三角鰭。
但是那層血色很快又消失了,始終沒有看到任何屍體浮上海面。
葉未雙眯起了眼,他敏銳地感覺到船身不動了。看來他的攻擊起了效果,下面的東西意識到它們也受到了威脅。
葉未雙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再度開了槍。如同上一次一樣,血色浮起的瞬間,又消失了,遠處的幾片三角鰭似乎被什麼禁錮在外,焦躁地來回沿着一個範圍遊動。葉未雙有那麼一會兒感到自己的耳朵隱隱作痛。
船開始慢慢向回傾斜,船上的對手之中有人意識到低下的幫手有麻煩了。葉未雙沒有理會後面的人。有燕天的神器和他自己手腕上的手鐲,他被發現的概率很小。除非他真的那麼傻轉過去拿手上的伯萊塔在他們面前秀一下。他只是緊緊盯着海面上的人。從那血色消失的同時,海面上的人就開始莫名的逐個消失了。無聲無息地被拖入水下。
葉未雙臉色鐵青,感到自己的槍無法瞄準那些普通人類開槍。
船身逐漸放平了,這對船長和船上的人來說都是個好現象,船長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但是他緊接着又感到了船身的晃動,神經再度緊繃了起來。四面響起的槍聲也讓他感到頭腦作痛,無論他如何叫喊,沒有人敢找出開槍的人去將他扭綁歸案。而且更令人毛骨聳然的是,他根本沒有看見哪裡有人端着槍。或者說,他根本沒看見端槍的人的行動。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出現在葉未雙身後。“喂!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很危險!”紅髮青年的聲音讓葉未雙一瞬間就下定了剛纔難以下定的決心,他趁對方還沒有跑到自己身邊來的時候開始手腳麻利地解開皮帶,在紅髮青年和燕天的目瞪口呆之下甩脫了球鞋,又將所有衣物往燕天手上扔。紅髮青年立馬上前一撲,抓住了葉未雙:“你想要幹什麼?跳海?還是下去救人?!別傻了!你……”紅髮青年感到懷裡的軀體滑得要命,就那麼一下輕而易舉地從他懷裡掙脫了出去,接着他手中落入了一把香檳色的伯萊塔92f。另一把重型的m60卻落在了燕天頭上。
葉未雙回頭衝紅髮青年投過去一個略顯不放心的眼神,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將一柄暗紅色的槍叼在嘴裡,俯身一個漂亮的弧越,從欄杆上躍了下去。
紅髮青年猛地撲到了欄杆邊上,在看到葉未雙入水的一剎那,他一片混亂的大腦裡冒出來的想法竟然是:這個小子竟然不穿內褲……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讓紅髮青年和趴到欄杆邊上的燕天大腦同時當機。就在那少年跳下去的片刻之間,一條青藍色的巨大魚尾在海面上漂亮的一輪,帶出一片水幕,接着一個腦袋破出水面,那少年將一頭烏黑的長髮甩了甩,用手抓下嘴裡的槍衝輪船上的紅髮青年大吼了一句:“你敢把我的槍弄壞小心老子回來滅了你!”接着那個頭顱隱了下去,一時之間,周圍落海的求生者都忘記了掙扎。
燕天看到那雙碧金色眼睛開始在黑色美瞳後發亮的同時,用巨大沉重的m60猛地敲了一下紅髮青年的背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紅髮青年。看上去還是個娃娃的燕天用冰冷的眼神和天真地口吻說道:“說出去,就嘣了你噢。”
紅髮青年莫名地就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識地張着嘴巴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