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安靜地坐在皮製沙發上。沙發上薰染着一種香檳和女人化妝品、男人體味煙味混合的味道。他坐在陰暗的角落裡,雙腳交疊着,零亂的發在混暗之下無法發出一點發光。他的手用四指掛着玻璃酒杯,裡面裝着透出濃烈酒香的醇色液體。
無論是外界還是這小小的結界之內,有人之處就有奢華。
夜色已經很深了。這裡的無一不是地仙,然而在這裡的地仙卻和那些忠於賽場的地仙有着本質的不同。他們追求的力量形式絕不僅限於的力量。對於他們來說,人間的享樂、談判、事業也許才更爲重要。這個地仙的考覈給了很多人機會。酒吧無疑是談論生意的好地方——對任何人來說都是。
這裡有酒,有音樂,有女人。你的目標不可能跑到這以外的地方去。你一定能找到、結交他——用任何手段。
莫離只是純粹地樂於菸酒,當然也喜歡看看這下界衆生的百態來打發時間。在人間待得過久,他已經冷眼看了很長時間,體味到了過多的事情了。他如同擺設一樣坐了很久,已經有不下五個豔裝女人到他身邊來過,然而他都讓她們失望了。
這個遠遠坐在角落裡一個人喝酒的散發出野獸一般的優雅氣息的男人,近看不過是個有着胡碴、頭髮零亂的酒鬼煙鬼。雖然長得有些模樣,但一身邋遢,唯獨雙眼在暗光之下顯得明亮幾分。
在用外表趕走了幾個女人之後,莫離意識到這次來的女人有些不同。女人大約二十歲,穿着暗紅色的吊帶晚禮服薄裙,腿的線性很優美,腳上踩着鑲嵌有鑽石的十一釐米高高跟鞋,二十手、腳指上塗抹了鮮紅的配她單薄裙色的指甲油。手中握着一杯細長的香檳。她渾身上下的穿戴都體現出非同一般的身份。只是不知爲何她會來到這裡看上莫離。
女人的嘴角掛着微笑,姣好的面龐讓她一路已經拒絕了很多西裝革履滿身酒氣的男人了。她覺得不遠處的這個男人也不會拒絕她。
她上前來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的模樣是一般成熟女性心中的完美形象。面部線條冷硬而削瘦,雙眼如同蓄勢的野獸。修長的手指夾着煙,讓臉部在人面前模糊不清。
她將香檳舉起到了莫離的面前,微笑着歪了歪頭。
莫離放下了煙,扯起了一抹笑,也擡起酒杯同她輕輕碰撞。“你看中了什麼?”
女人微笑着坐到了他的腿上,一隻手肘抵靠着他背後的沙發,手中優雅地握着酒杯,另一隻手按在莫離胸前,臉已經貼到了他面前。她用輕柔的聲音親暱地說:“看中了你杯子裡的瑞士absolut絕對伏特加。看中了你嘴脣裡的kent。看中了你的louisvuitton西裝和armani領帶。不過——”
她輕輕鬆開了莫離的領帶,豐滿的胸緊緊貼在莫離胸口,纖細的腰枝彎曲成一道妖嬈而優雅的曲線。“——我更看中這套你可以壓低品味的外裝下的人體……”
“怎麼樣?你有興趣和我玩玩嗎?”女人柔媚地微笑着,聖羅蘭“鴉片”香水的味道妖媚地鑽入他的鼻腔。
葉未雙微微帶着興奮踏進了閃爍着招牌的酒吧。“‘夜色’。國際連鎖酒吧。”魏雲介紹道。兩人站在葉未雙身後,看着葉未雙好奇打量着的目光。葉未雙這時候才突兀地感覺到自己和何慕、魏雲之間的差別。成年和未成年。似乎只是因爲這個酒吧強烈地讓他感受到了這種區別。
“他們都能開到這裡來?”葉未雙驚歎道。
“這裡有什麼不能的。”魏雲微笑着,熟門熟路地來到吧檯前點酒。
酒吧裡大堂的燈並不算昏暗,櫥窗之間用迷幻的燈光點亮各種奢侈的酒。包裝精緻的酒瓶讓裡面透明的液體呈現出了極度迷人的光澤。“你是第一次進酒吧,我請客,就當給你提前開成人宴。”魏雲笑着說道。
何慕一旁一道點了一杯軒尼詩。葉未雙對酒並不是很瞭解,但是莫離喝的酒多,他能從嗅覺的感知辨別一些酒的種類。莫離不喜歡將酒瓶拿着顯擺,他喜歡將酒倒進扁扁的酒壺裡。
葉未雙嗅出何慕的那杯酒是莫離曾經喝過的。不過味道似乎淡了一些。
“這是你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喝酒,就不給你點濃度高的了。”魏雲轉過身去對着身穿紅色馬甲白色襯衫的酒侍說道:“。摻點兒blackvelvet(黑天鵝)。”他轉過來問葉未雙:“玫瑰色香檳?”
葉未雙呆愣地看着他。何慕笑嘿嘿地說:“你在這兒顯擺什麼呀?給小葉什麼好來什麼唄。知道你懂酒多,你還想把小葉也帶成個酒鬼呀?”
葉未雙一愣。敢情魏雲還是個酒鬼了。
魏雲微微一笑,對酒侍說道:“只要白葡萄香檳,不必染色了。”他正要轉過來,又回頭補充道:“secordry(較甜),長笛鬱金香杯。”
葉未雙聽魏雲這一套只聽得一愣一愣的。眼見着那個酒侍用一套十分講究的工序請出了一隻長瓶中的金色香檳,雙手呈在了吧檯上。
修長的鬱金香杯在燈光掩映下將杯中的液體印染出了一種醉人的色澤。
魏雲將酒杯拿過來,十分優雅而紳士地朝葉未雙一鞠躬,眼帶笑意:“我能請您喝一杯嗎?親愛的殿下?”葉未雙有些尷尬而害羞地將酒杯笨拙地接了過來,嗔罵道:“魏雲,你玩什麼呢！”一旁的何慕也笑了:“你不知道他用這一手騙去了多少美女陪他喝酒……”魏雲滿臉尷尬地警告了何慕一聲:“形。”
何慕立刻閉上了嘴,笑意晏晏地說:“忘記了小葉還沒成年呢。”
葉未雙茫然地看着他倆。何慕四下環繞了一圈說道:“會打橋牌嗎?德州撲克呢?……我們找個地方尋樂……玩牌去。”
葉未雙狐疑地盯着多次改口的何慕,何慕給魏雲嘲笑了好幾回。葉未雙也隨着何慕的目光四面環視了一圈。這個地方,果真不是未成年人該來的地方。
大堂裡還算明亮,然而到了裡面,設計就顯得有些曲折複雜,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些細微的人影。再往裡一些,葉未雙聽到了不同於大堂中優雅音樂的狂躁火熱的音樂聲。他禁不住端着香檳向裡走了走。一隻手一把將他拉住了。
“小葉……咳……那裡面你最好不要進去。”魏雲的表情有些尷尬,看着何慕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求救。“爲什麼?”葉未雙的好奇心開始長了起來。何慕平時的口齒似乎此時也失了伶俐,和魏雲對視着,支支吾吾地說:“那裡……那裡不適合你。”
葉未雙再度向裡面張望了一番,舉起手喝了一口香檳。甜甜的,帶着點兒酒精的味道。莫離喝的酒的氣味比這辛辣一百倍。葉未雙再度看向了魏雲:“可是你們帶我來的。”
魏雲看向了何慕,兩人一起拉住葉未雙說:“不能去,我們在外面坐一會兒就好了。”
葉未雙被他們兩人拉着,雖然心裡不情願,但是還是跟着他們回到了大堂,明亮的燈光下,一切都顯得乾淨而奢華。
就在三人開始沉默地品酒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徑直走向吧檯要了一杯高濃度威士忌。
葉未雙和何慕一起叫起來:“臧清！”
“喲,你們倆小子——唉?隊長也在啊?”臧清看上去已經有些醉醺醺了,滿身都是啤酒味。葉未雙皺了皺鼻子。這種酒味讓他有些不舒服。莫離的酒味很淡,混合着他自身的體味沒有像是發酵了的臭味,反倒如同塗抹了一種特殊的古龍香水。
臧清走進前來,手裡沒有拿杯子,直接端着一瓶威士忌。他湊到嘴邊就喝了一大口。“怎麼不到裡面去玩玩?裡、裡面美女多啊……”
“臧清！”魏雲和何慕一起大叫起來。臧清含糊不清地一把摟起葉未雙,豪氣地說道:“走！咱們進去過過癮！老子今天失戀了,誰都不準攔我！”
失戀?失戀你龜毛！用得着把小葉拖進去嗎n慕一邊腹誹着,抓住葉未雙的手盯着臧清說道:“小葉還沒成年呢。”
臧清愣了一愣,悲憤地看了葉未雙一眼:“丫的一沒成年的小鬼居然讓老子情感受挫！不行,你跟我走,不長長見識怎麼能算在情場上打敗老子的人……”
葉未雙滿頭霧水,半推半就地跟着臧清向裡走。魏雲和何慕有心阻攔,卻不敢鬧得太過,再加上臧清本來等級比他們高上不少,要攔他等於找死。同身爲酒鬼,魏雲哪裡不知道臧清發起酒瘋來是什麼彪悍的樣子?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哀嘆了一聲。“但願不要讓莫離知道……”
葉未雙跟着臧清一步步踏進了那幽暗的曲折的迴廊。臧清的步子不大穩,而且大,葉未雙幾乎像是他的柺杖。一離開明亮的燈光,臧清就開始絮絮叨叨地向葉未雙哭訴自己的情感受挫問題。果不其然,是周小維。
“我從一開始就注意她了……看那下巴就知道是美女……”臧清打個酒嗝,眼淚鼻涕成一團,“我靠近她卻不理我,你小子可知道當初我加入魏雲的團隊是就是爲了她啊……她一個黑師,我曉得厲害,總是築起一面牆把自己包裹起來……你知道我爲了打破那面牆費了多大努力。”接着他看了葉未雙一眼,眼神竟然有些怨念,“……誰知道她竟然唯獨接受了你。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老子……老子就是接近不了她啊……”
葉未雙聽着那抽抽噎噎的哭腔,雖然說得不着調,但確實含着點兒情意。也許那是隻有臧清纔有的表達方式。
“那天知道她受傷,你知道我有多擔心……我聽說她險些沒命,一條腿都廢了……你和周兮那老傢伙讓我想恨都恨不起來……老子做人真他媽憋屈啊！”臧清狼喉了一聲,又灌下了一口酒。他們已經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聲樂意味很濃,完全不一樣的風格讓葉未雙反應過來的時候甚至以爲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他愕然地看着滿舞池的男女和舞臺上妖嬈舞蹈的舞女,血液不禁躥上了臉頰,“噌”得通紅。
“……她居然讓你摸她臉了……她居然讓你摸她臉了……老子……老子從小到大表白的女人不計其數,沒一個想她那樣一句話也不說的！她乾脆甩老子一個巴掌也就得了……她偏偏什麼話也不說！她說他媽的就說‘不適合’！”
葉未雙一把攔住險些要跌倒下去的臧清。這個男人別看平常嘻嘻哈哈沒個正經的,葉未雙着實沒有想到會有如此深沉認真的心思。
他無奈地安慰臧清說:“別難過,我和小維只是朋友,她只是說‘不合適’,你們還有機會的。”幸虧這兒聲音大,光線也暗,不知道撒酒瘋的人有多少,也不多一個臧清。臧清一把抓住葉未雙的肩膀,惡狠狠地說:“老子……不醉不歸！”
葉未雙連忙將他往角落裡推搡:“行了行了,你在一邊兒坐着吧。我替你去拿酒?”他哄着臧清。臧清一聽立刻點頭,乖乖順着牆根走了過去。然而牆根黑暗之處逐漸呈現在葉未雙眼前的,卻叫他驀然間紅透了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打場面的就是一對擁吻的男女,年紀很輕,大約才十歲的模樣,然而女孩子的衣衫已經褪到了肩膀。葉未雙慌忙移開時間,將臧清一拉就走。臧清眼睛直瞪瞪地看着那少女嘴裡說道:“美女啊……”
葉未雙心想自己真是看錯了這傢伙,之前還爲他感動來着,沒多久就原形畢露了。
葉未雙剛剛將臧清拉離角落,便聽到狂熱的音樂停下了,臺上的主持手持着話筒似乎在熱情地說着什麼,然而周圍太吵了,充斥着各種聲音,葉未雙什麼也沒有聽清楚。接着,衆人發出了一聲歡迎的歡呼,那個暗光照射的舞臺上竟然走出了一個少年。葉未雙下意識地隨着衆人的歡呼聲擡起頭時,正看到那個少年從幕後走出。登時,他渾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遍,只看了一眼,就慌忙低下了頭。
臺上走出的少年十分細弱,白皙纖細的手腳如同尚未長成的少女,柔媚的臉龐有着男女莫辨的魅人,全身上下的穿着十分單薄,緊緊只有一簾如同破洞般的紗網,兩條白皙的大腿從黑色皮革之下傣,勾勒出挺翹的臀。他赤着腳舞動着踏了出來。
臺下響起了一片口哨聲。
葉未雙慌不擇路,半拖半拽地想將臧清拉遠,然而臧清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到葉未雙滿頭大汗地拽他,纔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眼,大咧咧地大聲說:“那小子沒你好看。”
葉未雙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瞪着臧清,只覺得四周轉過來的視線要把他燒出一個洞來。他現在就像一槍把臧清嘣了。
何慕、魏雲說得對,他壓根兒就不應該在這裡。葉未雙咬咬牙,考慮着要不要把爛醉了還不忘四面看尋找美女的臧清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先逃出去。正在猶豫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穿入了他的耳膜:“……葉未雙?”
葉未雙心中一驚,擡頭見竟然看到了之前被他吞噬了自煉法寶靈力的張可凡。他依舊頂着一頭亂髮,然而身上的穿着卻不是當日大學生模樣了。他穿着一身緊身皮衣,落下的眼前的發被不羈地夾起,露出了他耳骨上的三個銀質耳環。他手裡端着一杯酒,眼神從臧清身上移到了他手裡。“。。”他曖昧地笑了起來,“你看上去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你也不像。葉未雙心中說道。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你能不能幫我照看我同伴?我、我出去叫人……”
張可凡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眉毛微微一挑,上前來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急什麼?既然來了就好好玩玩。看見臺上那個了麼?目前可是這裡最受歡迎的……”葉未雙立馬打斷了他:“我真的要走了。”
張可凡笑着看着他說:“我剛纔好像看到了經常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男人。”葉未雙的心跳一瞬間停滯了。他似乎不敢相信地瞪着張可凡,猶豫着開口說:“你……說什麼?”
“我剛剛看到經常和你一起出入的那個男人了。”張可凡重複道,“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
葉未雙忽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接着他涌起了一種荒唐而不可思議的感覺,一種酸澀的東西從喉口蔓延上來。他茫然地問:“他、他在哪裡?”
張可凡鬆開葉未雙,向前走了幾步,衝他招了招手:“跟我來。”
葉未雙忘記了自己還扶持着臧清,他鬆開了手,任臧清搖椅晃地踉蹌了幾步,似乎在疑惑自己身邊的人怎麼忽然不見了,然後跟着張可凡沿着令人臉紅心跳的牆根走去。他心裡不住地問自己:莫離會不會在這種地方?他總是來酒吧,難道都是因爲……
牆根裡的人的行爲已經完全超出了葉未雙的想象。他偏着頭,竭力不去看那一路的景象。張可凡似乎極爲享受他的表情,只是抿着嘴脣笑着。
他們繞着整個酒吧幾乎快走了一圈。葉未雙的心驚膽戰逐漸升級爲了怒火:“夠了！你還想將我帶到哪裡去?這裡根本就沒有莫——”葉未雙的聲音忽然喑啞了。他愕然地看着面前那個離中心較遠而略顯空曠冷僻的角落。昏暗的沙發上,一個女人跨坐在一個令他極爲眼熟的男人身上,她拉扯着他的領帶,一隻手已經摟住了他的脖子……
那個男人的身影葉未雙太熟悉了。幾乎熟悉到無論是哪一部分面對他,他都能準確無誤地認出人來。就在前一個晚上,他還摟着這個男人的脖子睡覺,而現在,他居然被另一個女人摟着。
葉未雙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不規律的跳動,那個男人身上可以壓抑的氣息在他感知之中卻無比熟習。他感到那一瞬間,他們之間的頻率已經亂了。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契合。
莫離的心忽然之間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識地對自己說:不可能的,那孩子不可能到這個地方來。然而手腳卻比他的腦子更快一步,他一把拉開了女人和自己的距離,“對不起,你不是我的口味。”接着他便迎上了一道幾乎讓他頭腦空白的目光。
他張口:未——
葉未雙冷靜地看着他,回頭對張可凡說:“現在我看到他了。好了,我要走了。”
莫離心中一慌,略顯粗暴地推開女人,起身上前兩步就追上了葉未雙。他將人一把摟進懷裡,不顧對方的神色低頭就吻住了那一雙脣。直到懷中的震驚變爲了掙扎,再慢慢沉寂下去。他擡起頭看着那頭驚愕的女人說道:“你找錯人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聲清脆的“啪”響在了空中。莫離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葉未雙。他還保持着揮巴掌的手勢。葉未雙緩緩放下了手,冰冷地盯着莫離,雙脣一絲血色也無。“我走錯地方了。”
“未雙！”莫離張口叫了一聲,腳步卻無法挪動。那一瞬間寒冷刺骨的目光竟然生生將他釘在了那裡。他們之間的頻率竟然截然相反。身爲萬靈者的葉未雙,將他完全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