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可千萬別反悔了……唉行行行，我不過就確認幾遍嘛，省得你翻臉不認人……呸，不是，翻臉不認師！唉哦，你小子能耐挺大啊，居然把人家給吸乾了，嘖嘖，這可不是一兩枚靈果就能恢復過來的啊……哎？怎麼？你還吸了人家生命力？！”周兮一邊囉嗦着，一邊驚愕地上下檢查着乾癟的楚清清的傷勢，一旁的葉未雙緊抿着雙脣，一言不發地盯着。
“她能好嗎？”葉未雙忍不住問道。
“哼，在我手下走過的還沒見好不了的呢……雖說費點功夫，誰敢從老子手裡搶人命的還沒出現過！”周兮的靈力開始在楚清清的全身上下游走，凝神修補她損傷的內部構造。
葉未雙緊張地盯着楚清清看。她的臉色衰敗，面部的皺紋十分明顯。身材已經失去了那種凹凸有致的豐滿感。
“要我說，你把對手運過來幹嘛？你認識？”周兮一邊動手一邊張口問道。
葉未雙低聲說：“不認識。”
“不認識你就能爲她把自己賣了？！”周兮突然意識到自己措辭不對，這不是連帶着把自己也罵進去了麼，他連忙換話說：“難不成你看上人家了？沒想到啊，你小子口味挺重的，前一個大叔後一個大媽，該不會你就喜歡年紀大的吧……哎喲！”
葉未雙忍無可忍地抄起一旁書桌上的鋼筆就丟了過去。
周兮不敢再說什麼，怕一個不留神就讓這個徒弟給跑了，嘴裡嘀嘀咕咕着，仔細給楚清清治療起來。葉未雙冷着一張臉，頻頻看錶。他和楚清清的戰鬥持續了約莫四十分鐘。而從他狂奔到這裡和周兮廢話了一通給楚清清正式治療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他跑出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不過他想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結束戰鬥了，這場帶有僥倖意味的戰鬥中很多人都採取了直接商量投降的辦法。起碼在明白勝利無望之後在剩下最後二十一個人之前自己宣佈投降，還能拿到一枚準仙器。這可是穩賺不賠了。
而剩下的那些勢必要贏的都選擇採用使出自己最強攻擊力將對手擊斃的方式結束戰鬥，能持續四十分鐘已經算是少見了。
葉未雙不能確信楚清清究竟是不是最後留下的那二十一個失敗者之一，他心裡祈求着不要，楚清清絕望的神色還在他腦海之中不斷閃現，那一聲聲驚心動魄的“桑桑”讓他不住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立刻叫“認輸”。爲了那個不知真正意義的勝利，讓這樣一個母親拼上性命，值得麼？這一場場滅絕人性的比賽，除了讓人爲了所謂神器仙器抹除自己最後的道德底線，難道還有什麼作用麼？
在後悔的同時，葉未雙開始思考楚清清最後的那幾句話。什麼叫做“媽媽贏了之後就能把你帶出來了”？這話讓葉未雙產生了一種很不安的感覺。楚清清的實力很強，原本有着極大的希望晉級下一場，如果不是遇上了葉未雙，也絕不會落到如今這個生死未知還不知是否能計入前百的情況。這場地仙比賽和她的孩子有什麼關係？葉未雙忍不住一再猜測，卻不得要領。
葉未雙想，難怪自己看到楚清清時會有那樣一種不忍下手的感覺。原來她真的是一個母親，一個爲了孩子拼上性命的母親。他想到了自己幼年的時候。他的生長一直比其他的孩子要慢。現在想來恐怕和他的血統不無關係。然而當時他的“媽媽”卻爲此尋訪了多家醫院各個名醫。那個時候他已經兩歲了，但是還像個襁褓中的孩子，昏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但是即便是在睡夢中，他也能感到那股溫暖的，帶着一絲並不好聞的體味的女人的氣息。
楚清清的身上帶着一種馨香，那種淡淡的馨香裡透着一股暖熱熟悉的味道。
葉未雙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如果他早一點制止小金龍就好了。如果他能早一點發現……
識海里的小金龍似乎覺察到了他的後悔和恨意，乖乖蜷縮着，比之前大了有三分之一的軀體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腦袋。
葉未雙陷入無邊自責的時候，醫療班的門打開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走了進來。葉未雙看到一雙白色的拖鞋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他緩緩擡起了頭來。
“莫離……”葉未雙低聲喚道。
男人將口中的煙拿下，夾着菸屁股的手指張開了掌將葉未雙的頭顱攔過靠在了自己肋骨之下。“怎麼？又受了什麼打擊？”
一旁的周兮瞥了這兒一眼，沉默着關注自己手頭的活兒去了。
葉未雙能嗅到一股不同於楚清清的輕曼的菸草味兒，他嘆息了一聲，伸手環住了莫離的腰。莫離揉着他的頭髮，什麼話也沒說。
“她有孩子，”葉未雙忽然說，“她爲了孩子來打比賽的。”
莫離擡起他的手吸了一口煙，又放到了葉未雙腦袋上。“這裡的很多人都是父母。”
葉未雙沉悶地說：“我知道。”接着他忽然擡起了頭，“但是她不一樣。”他抓住了莫離要去吸菸的手的袖子，“她，是爲了孩子來打比賽的。”他強調了自己的話。莫離深邃的眼睛微微閃爍。“你不用操心這事兒……”
“我要操心！”葉未雙固執地瞪着莫離。莫離似乎有些無奈地皺起了眉，將葉未雙的一頭黑髮揉得亂七八糟。
“你答應那傢伙了？”莫離隨手指了指一旁沉默的周兮。周兮立刻緊張地回過頭來看着葉未雙。葉未雙只好衝莫離點了點頭。“爲了這個女人？”葉未雙又硬着頭皮點了點頭。莫離嘆了口氣：“那你留着他是吃乾飯的麼？”
葉未雙和周兮都是一愣。接着周兮立刻反應過來怒喝道：“我靠！你當我這個師父是用來使喚的啊？！”
葉未雙頓時雙眼一亮，眼巴巴地看着周兮。周兮是天仙，他的手段一定比自己這個一無所知的地仙要多得多。他之前已經強調過他身爲一個陣圖師卻有法子自保，能在天人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地作一個醫師，他的本事一定不小，要調查一個普通的地仙應該是易如反掌。
收到葉未雙的眼神，周兮就知道自己是栽了，憤懣地瞪了莫離一眼，他揮手的同時心裡升起了一股感覺：該不會自己這個師父作着作着就給徒弟當孫子了吧？“行了，把人交給我就成了。”話說出口的時候，周兮只覺得一陣氣悶，那頭莫離卻舒爽地舒了一口氣，葉未雙的神色也稍稍明朗了一些。他起身來到楚清清身邊，看着那張依舊滿面痛苦的臉，低聲說道：“對不起……”
“行了，你就安了吧，快去聽聽出來的成績，順道吃點飯，一會兒晚上還有一場——”周兮的話沒有說完，他眼前的葉未雙突然倒了下去。他還沒來得及抓人，已走到門邊的莫離竟已三步並作兩步躥上來眼疾手快地將葉未雙撈住了。葉未雙倒在他懷裡，整張臉都青了，全身上下不住抽搐，皮膚下的血管開始凸暴，使他露出的皮膚變成了可怖的紫色。
周兮的臉色一變，立刻分出一絲神識，順着抓住葉未雙的手腕探進了他的體內。頓時，周兮的臉色大變：“快！把他放平！”莫離不敢怠慢，連忙將葉未雙放平在地上。離開他懷抱的葉未雙立刻在地面上蜷縮起來，渾身不斷痙攣。他頸部的筋脈根根暴出，帶着一種歇斯底里。
“怎麼回事？！”莫離緊緊皺着眉，呼吸有些紊亂了。
“估計是這女人給他按了毒。之前我拿陣圖給他封着，沒想到這毒居然霸道到了這種地步，能撐到陣圖潰散。這死小子，居然也不跟我說！”周兮恨得牙癢癢。要是他就這麼損失了一個絕佳的弟子，那可真是比剜肉還疼！
莫離已經有些把持不住了，他的聲音近乎吼叫：“那你還愣着幹什麼！快給他祛毒啊！”
葉未雙的指甲開始扒地面，十指的力道在地面上抓出了條條血痕。碎裂的板磚凹進去了十條淺坑。
周兮緊抿嘴脣，靈識在葉未雙的體內疾馳着。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真不知道這些地仙究竟怎麼弄到這東西的……這是蜂王毒！”
莫離臉色一變。蜂王毒本是上界纔有的劇毒之物，正是人人談之色變的妖物身上的東西。當初不知道有多少人對它進行過提煉，但都無一例外被毒殺。靠近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妖獸，只要沾染分毫就足以被致於死地。乃至於那毒物周圍十丈之內寸草不生。
只是這毒，怎麼會被掌握了提煉的技術，還流傳到了下界？！莫離和周兮都在那一刻看向了氣若游絲的楚清清。“看來就算不向我提要求，我也得去查查了。”周兮冷然說着，指尖一翻，袖出了一把光亮的手術刀。手起刀落，眨眼之間便在葉未雙的四肢動脈上劃開了幾道大口子。流出來的血液已經不是正常的紅色，泛着紫色。
周兮微微蹙眉：“這血的顏色有點兒不對勁。你閃開點。”
莫離卻沒有按照他所說的動作。他看着葉未雙，口中卻對着周兮說道：“作他的師父，你真的準備好了麼？”
周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了莫離。莫離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葉未雙的頭頂微微一按。只見滿身的血紅色印符在葉未雙的身上一瞬隱現，接着周兮立刻感到一股霸道的香氣彷彿擺脫了束縛一般，頓時溢散開來，充斥在整個房間之中。周兮立刻眼疾手快地打出數道禁制，就在這眨眼之間，整個房間之中已經漂浮着滿室雍容卻帶着血液腥鹹味道的香氣。
周兮失聲喊道：“龍涎香！”
莫離指着那流淌着的、凝固在葉未雙腳踝手腕處的、微微閃爍着金色光芒的紫色血跡：“你，真的打算好了？”
莫離的雙眼閃爍着妖異的光芒，周兮在那一瞬間心神大震，冷眼逼視着他道：“你究竟是誰？”
莫離微微彎起了嘴角：“上仙莫離。”
周兮的眼睛驀然睜大了，接着，他竟然露出了壓抑着的興奮的微笑：“這麼說，這個小子，的確是——哈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周兮竟然真有一天能做上這等寶物的師父——上仙莫離，你肯給我這個機會？”
莫離微微沉下了臉來：“只要你能保證他性命無憂。”
周兮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自然！”接着他雙手成風，從胸口之中蓬勃涌出的靈力如同傾瀉一般從他全身毛孔之中精密地涌出，在雙掌之間交織成一張大網，莫離能感到那裡面令人心驚的法則躥動。這一手毫不憑藉任何器物便揮出強力本源陣圖的手法，讓莫離的眼神微微一深。他回退了一步將時空讓給周兮。周兮神色凝重，低喝一聲，那道成型的大網瞬間打入了葉未雙體內，覆蓋住他周身的陣圖即刻吞噬了其體內原有的一切法則，所有規矩重置！
周兮的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掌控那一瞬間吞噬人生命力的毒素絕非那般容易。只要看上界在這之前還沒有任何人宣佈能靠近那毒物便能知曉。要不是爲了救他的寶貝徒弟，周兮決不會用上自己的本源靈力打出這道本命陣圖。
在那一刻和莫離達成的協議讓周兮明白，上仙莫離，已經在爲這個小子鋪設前方的一切道路了。如果方纔他有一絲猶豫亦或貪婪，他毫不懷疑自己會被就地格殺！即便是陣圖師，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躲過上仙莫離的致命一擊。
畢竟，在上界，“上仙莫離”這個名號絕對是如雷貫耳。他能將藏掖的珍寶捧出來露出一角讓他周兮護着，那將會讓旁人極度羨慕嫉恨。莫離雖然曾禍亂上界，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一個強人身懷的寶物，是八成天人眼饞的東西。
慢着，從另一個角度，莫不是上仙莫離已經感到自己難以保全這個日益龐大的珍寶了？
周兮此刻來不及思索這些問題，他的本命陣圖陷入葉未雙的軀體之後立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吞噬力。他心神一動，神識順着葉未雙的識海探了進去，接着，他的臉上露出了震驚轉而爲興奮的神色……
葉未雙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不能立刻適應光亮。模糊的視線持續了幾秒鐘，才能看清天花板的模樣。葉未雙意識到自己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房間裡充斥着菸草的味道，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已經傍晚。
葉未雙動了動自己的胳膊。他的手腳都很痠軟，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人碾碎了又重塑了一遍，但是精力卻是從所未有的充沛。他眨了眨眼睛，聽到了人走動的聲音。“莫離？”他張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然嘶啞成了這般模樣。
那個人影立刻停下了。莫離的面龐出現在葉未雙的視野之中。他的手裡拿着一杯黃澄澄的飲料，上前扶起他的頭說道：“醒了？”葉未雙點了點頭，隨着他的扶助坐了起來。他能依稀意識到自己中了毒，但是他沒有想到這毒居然這麼厲害。莫離和周兮的話他聽到了一些，但也僅僅止於知曉這種毒的名字叫做蜂王毒。
“喝了。”莫離將那杯黃澄澄的飲料湊到了葉未雙的脣邊。他張開口來，吃力地一口口將東西灌進了肚子。那杯飲料的味道很奇怪，但是習慣了各種靈果的古怪味道的葉未雙，已經不會對這種特殊的味道再產生什麼疑惑了。飲料落肚之後，他感到自己的力氣恢復了一些。
“慢性藥，過一會兒你上場的時候才能恢復到最佳狀態。”莫離說道。葉未雙心想，這還叫慢性藥。“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忍着咳嗽問莫離。莫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隔了一會兒才說道：“你的腦袋裡養了一隻饕餮。”
“什麼？”
“那老頭兒給你的不是什麼一般貨色，那是一頭饕餮的東西。不過大概是在同類的識海里養育的緣故……它現在已經成型了。”
葉未雙毫無概念地看着他。莫離只好繼續解釋：“成型，也就是說，它即將長成一頭真正的饕餮。”
葉未雙的眼睛立刻睜大了。
“你不用擔心。它現在還要依賴你的人體過活。不過過不久就能夠離體生存了。你對它來說就像胎生的母體，不過這頭饕餮恐怕再強大也不會進化爲完全體的饕餮。它——吸了你的蜂王毒。”
葉未雙目瞪口呆：“……它這也能吃？！”
莫離十分沉重地點了點頭：“所以才叫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