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前往內山門的時候是隻身去的。龍夏和莫離都被留在了雲霞峰上,按照規矩,他們是不能進去的。而葉未雙也更放心莫離在鳳燿身邊。
當他踏過那一道天塹,落在地上之後,他敏銳地發覺有什麼不同了。內山門的結界似乎更強了。黑老彷彿在這短短不見的時間裡,升了境界,又或者是他終於使出了尋常所不用的實力。
葉未雙謹慎地踏入內山門,一擡頭就看見等在道旁的薄樑衡。就像葉未雙第一次見到他那樣,薄樑衡就那麼盤坐在虛空之中,向下看着葉未雙。葉未雙連忙行禮叫道:“三師兄。”
薄樑衡降落了下來,看着葉未雙,神色平靜,彷彿並不知道葉未雙先前有過何種經歷一般。他開口道:“喚你回內山門的緣由出自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你入內山門時,因離學院太快,來不及爲你準備朝服,現在已經備好,倒該是你行全拜師之禮的時候了。事之其二,謝運因犯大過錯,被逐出學院,自內山門除名。今後你替上他的班,要侍候曹老與黑老。這是校長下的決定。其三,花老有話對你說。”
葉未雙張了張嘴巴,想要插嘴說話,卻一直被薄樑衡不停歇的話給攔住,聽到最後,也算是認了命。和他這三師兄說不通,跟花老總得說通。他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周兮,問問他知不知道那靈膠的用法,然後將莫離看護起來。如果要他在內山門照看曹老和黑老,他哪裡來的時間去看護莫離!
葉未雙聽罷連忙點頭向花老的高塔走去,他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薄樑衡先前的話裡透出了什麼信息——謝運被除名了。
葉未雙的心裡現在只有莫離這一件大事,因此謝運這樣的名字並未能在他心中留下太過強烈的着重音。
看到葉未雙的背影匆匆離去,薄樑衡微微皺起了眉,接着長長嘆了一口氣。十九離開之前請他幫忙。他沒有立刻就做下決定。在葉未雙離開之後,他去找花老,但誰料花老比他更爽快,已同石盧追着葉未雙的後腳走了。他於是找到了黑老。黑老幾乎無法離開紫雲,薄樑衡找到他的時候,黑老正在一座山峰的峰尖迎客鬆上袖手遠眺,松下是他那頭毫不起眼的小毛驢。
薄樑衡先是對那頭毛驢行了個禮,那毛驢沒有賣他半點面子,抖着耳朵繼續找草叢裡的食物,然後薄樑衡又對松枝上的黑老行禮。
“不必去了,”黑老沒有等他開口就發了聲,彷彿知道薄樑衡想要說什麼,“花老頭和石小子都去了,十九不會出大事……那條……十九帶來的那人,不過是要紫雲的力量。”
“紫雲的力量?”薄樑衡皺起了眉來,他們要對付什麼東西,居然要依憑整個紫雲?“他們要對付什麼?”
“天人宮。”
薄樑衡看着葉未雙消失的方向,腦海之中在不斷回想他所知曉的葉未雙的經歷。這個在進入學院之前甚至不過是雲霞峰的弟子的師弟,居然要去對付一整個天人宮。他要對付天人宮幹什麼?且單憑他一人?
薄樑衡起先並不知曉葉未雙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和動機有了這樣的決定,然而當上界與鬼界的事態一再惡化,妖獸開始圍攻紫雲,薄樑衡也逐漸從黑老的話裡明白了許多事。
他怎麼也沒想到,葉未雙竟然是當初那個龍鮫之子。薄樑衡想,也許他是要爲自己死去的父母報仇,從而盯上的天人宮。而天人宮此刻正是處於一個微妙的非正道立場上,葉十九的行爲就有了一種更爲正面的立場。
和天人宮作對,的確是需要紫雲的力量的。
葉未雙找到花長老的時候,他正坐在塔裡煉丹的那一層,把玩着葉未雙的那個迴雪鼎。迴雪鼎下有一層薄薄的靈火,火候老道,也不知是在煉什麼東西。
葉未雙收到消息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他的鼎,花長老在回來之後,就一直研究着迴雪鼎。葉未雙叫了一聲:“花師尊。”
“十九啊。”花長老將龐大的迴雪鼎舉重若輕地放下,兀自坐到了蒲團上,“你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爲師啊。”
葉未雙張了張嘴,停了一會兒才說道:“花師尊,弟子如今有要事在身,今後若有時間定然將您想知道的事無鉅細地告知,只是現在弟子——”
“看來你是不想見到自己的師父啊。”花老打斷了他。
葉未雙一下愣住了。他臉上的表情由困惑逐漸變成了驚愕和狂喜:“師父——周兮在這裡?!”
花老沒有立刻回答他,從身旁的箱篋裡取出了幾味草藥,隨手丟進了迴雪鼎裡。
“那日你們跑得好快,讓老夫這腿腳一陣好追。不過倒也好在我們慢了一步。”他捻了捻鬍子,控制着火候的那隻手五指合於一點,只見那靈火再度旺盛了一些。火勢提升得很平穩,這是一個煉了幾百年丹藥的老丹藥師纔有的功夫,是葉未雙根本無法相較的。
“你纔出生十八載,把十八載都用於煉丹也不能達到這一手吧?不過你小子確實是老夫數百年來所見的最具天賦的弟子,居然能想到用陣圖掌控火候。不過,這老手法,還是要學學的。你來。”花老朝葉未雙招了招手,似乎十分樂於見到他臉上那急切的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
葉未雙只能上前,一眼一眼地看着花老的掌火,然而更多的卻是看着花老的嘴,指望他能吐出什麼有關於周兮的話來。然而也就是這一眼一眼的,葉未雙忽然發覺了異常。迴雪鼎已經對他認主,葉未雙對迴雪鼎的狀況只需要稍稍留神便能得知,此刻,他那回雪鼎竟然散發出了比他尋常使用時更強的靈壓,而在這層靈壓下,赫然是另一道同步的陌生靈壓!
葉未雙頓時瞪大了眼睛盯着迴雪鼎,神識穿過了花老的屏障直探入內,花老沒有阻止他的意思,斜眼睨着他彷彿就等他發現什麼。
而葉未雙的眼睛果然也越睜越大。在他的迴雪鼎裡,竟然是另一道鼎——流風鼎!流風迴雪雙子鼎居然是以這樣一種內外相套的方式配合的!葉未雙裡外打量了好一會兒,接着將眼神向花老投去,花老別了別腦袋,示意他繼續。葉未雙於是將神識向更裡面探去。
花老看到葉未雙猛地僵住了。接着他的手腳開始極其緩慢地挪動,身體向前無止盡地傾倒。他的手指幾乎要碰到迴雪鼎。葉未雙的雙眼瞪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他透過了兩道鼎爐,看到了花老在炙烤煉製的東西——
“師父!”
葉未雙幾乎要貼在迴雪鼎上了,花老不得不將自己的靈火控制得更小,生怕燒到了這個寶貝弟子。葉未雙急切地叫道:“爲什麼!爲什麼他在這裡?!”
花老哼了一聲道:“要是起初不知此人就是輪迴陣圖師,老夫還就不救他了。”
葉未雙回過神來,連忙離開那鼎爐,向花老猛地磕了三個頭。花老看到葉未雙難得的恭順與敬意,有性味又有些滿意地道:“你們弄出的那紅雷持續了許久,差點沒劈散了老夫的一把老骨頭。老夫察覺到你的靈壓消失於上界便未曾再前行,只不過換了條路走,就在路上發現了他。”
花老發現周兮的時候,周兮全身都已看不出完好的形狀,在損傷了本命陣圖之後,又被紅雷連續不斷地轟擊,哪怕是輪迴陣圖師,在那等情況下也是九死無生。然而值得慶幸的是,花老在回程的路上,發現了附近有人的氣息。還不是什麼普通人。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絲法則的味道。
花老於是找到了周兮。
“他受鬼氣侵蝕太久,一直用本命陣圖護着魂魄,而其本命陣圖被毀,護體之效便弱了。之後又受到紅雷重創,能不死,倒也可算是一條硬漢。”花老道。
葉未雙心中的歉意立刻對着他的心狂轟濫炸。“我應該給他加一道陣圖的……”
“哼,加了恐怕也沒什麼用處。那雷劫連老夫都不敢觸其鋒芒……周陣圖的損壞太大,如果不是老夫用了流風迴雪雙子鼎重新煉化他的身軀——”說到這裡花長老的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和隱約的歉意了,“不過他肉身實在毀得厲害,短時之內,老夫只能想到讓鬼氣與其肌體融合……”
葉未雙頓了一下。花老的意思是……周兮也用鬼氣煉體了。這不是周兮的本意。而周兮本人到底怎麼想,卻無法徵求得了。而他是否能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真正成功煉體,誰也不知道。葉未雙的心中也是忐忑,許久,他才說:“此事因我而起,我對我師父負責。”
花老沉默了一會兒,緩慢地道:“鬼氣煉體,也許對你師父來說,倒是件好事。既然他是輪迴陣圖師……想必已然窺得了些許輪迴之道,老夫先前便已察覺他吸納鬼氣的本事,倒是比常人強上不少。這如今可不是一件壞事。”
葉未雙站起來,又深深對花老鞠了一躬,道:“我的師父拜託您了,花師尊,不過弟子還有一事要問。”
花長老的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有一種預兆猛地襲了上來。他一擡手止住了葉未雙要說下去的話,臉色變了幾番。
“你要對我說的,可與你那天劫有關?與那天劫相關的人、事有關?!”
“這……”葉未雙遲疑了起來。莫離自然是與他的天劫有關的,也與這天劫引發的許多事有關,只是他不知道花老問這個是做什麼。
花老的臉色再三變化。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因果的衝擊。活到了他這個歲數,修到了他這個境界,他和衆多強者一樣,都對未發生的事有一定的預見之能。而因果這玄而又玄的東西,卻往往只在它們發生了之後,才被他們這樣的人察覺。應對因果最好的是許靈望,而花老自認爲與世間任何俗事都無所羈絆,並不常在意它。因此,他也從未體會到,如此強烈的因果的預兆。彷彿葉未雙的問話一吐出,他的一決策一旦落下,他的一生,乃至整個上界,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般。花老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能引發這樣的鉅變的,與那驚動了三界的紅雷劫定然相關!
“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花老的臉皮都緊繃了起來,別過了臉去沒有看葉未雙。葉未雙抿着嘴脣,彷彿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麼。他安靜而堅定地站在那裡,彷彿只是在等待花老的緩衝過去。他彷彿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花老說的是什麼,他都必須要問出那個問題,那個至關重要的關係到莫離的問題。花老是整個紫雲最強的丹藥師,周兮無法回答他,如今只有花老最合適。
祁天坐在天人宮懸浮的蒲團上,看着半空中微微發亮的命牌。寂靜的空間之中只有他一人。他看着那些命牌,彷彿能夠決定那些命牌所代表的人的生死。
一道光亮忽然從下方投射而出,接着林碧峰踏了進來。他擡頭一眼就看到了盤坐在半空彷彿反射不出一點光的男人。
林碧峰莫名覺得有些膽寒。他每次見到祁天都有些膽寒,然而更多的卻是敬畏。祁天毋庸置疑是這個世間最強的人。林碧峰無比相信這一點。連那個大長老也……
“事情辦好了?”祁天看着林碧峰,面色平淡地說道。
“對!”林碧峰的語氣之中有些激動,“……不過祁長老,這……真的能……”
“鬼氣已經足夠了……該安置的棋子也安置了……碧峰,你知道爲何那老東西從不理會尋常的會議,卻獨獨對這件事有所注重麼?”
這也是林碧峰感到疑惑的一點。他知道祁天口中的“老東西”是誰——天人宮大長老。
大長老是最接近神界的人,他已經到達了天人的巔峰,然而如今這個三界,卻沒有誰進入神界。那個世界,彷彿已將三界拋棄了。
大長老從未對人間任何事有過留意,他唯一所注重的就是成神。
“您是說……”
“那老東西不會管旁人的死活,不過……九域封禁裡,卻恐怕給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祁天面色淡然,緩緩掛上了一個冷笑,“維村帶了個好弟子,那江浪這回沒帶回來什麼好東西,唯有一樣——”祁天攤開了手掌。他的手掌上,赫然是一塊拳頭大小的卵石。
“我等了七百年……嗬嗬……七百年呵……爲何世間留有女媧石?爲何當今成神之人越來越少……女媧補天之時遺此五彩之石,人所共知。只是,她補的是什麼天——你以爲是上界與下界之間的‘天’麼?”
“難不成……”林碧峰的雙眼睜大了。
“她補的是神界與上界的‘天’呵……世間女媧之石漸少,成神之人也愈來愈少,尋常人只將這作寶物之用,卻不知這女媧石……是登入神界的媒介啊——”
“那、那您先前獻給大長老的……”
“沒錯,我給了那老東西一件贗品。看在那‘女媧石’的份上,那老東西本不會再來干涉我等。只不過那叫做‘莫離’的,着實鬧得大了些。”
“要登神,女媧石和鬼氣,缺一不可!”i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