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色的巨龍風風火火地從龍谷外圍衝了進來,還沒有全然進入谷中,已在半空中化作了一個黑色碎短頭髮的青年。dm青年環視一週,當空就是一聲大吼:“睚眥!——”
青色的人影如光一般徑直竄出,半空中一掌劈向了黑髮青年。黑髮青年哈哈大笑了兩聲,聲若洪鐘。擡手接下那一掌笑道:“睚眥,你雖然脾氣和上一輩一樣,實力卻不如上一輩啊!”
睚眥咬牙切齒,一個掃堂腿便將黑髮青年掃倒。誰料黑髮青年不過是做勢,順着他的腿勢一個倒伏,擡起睚眥的腿又回以一個掃堂。兩人就這麼在半空中纏鬥起來。對招不過三回合,一個沉穩的聲音猛然喝道:“在這裡相鬥,成何體統!”
兩人同時一愣,連忙停下了手,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黑髮的青年說道:“大哥,聽說來了個幺弟,都不見你人了!”他的聲音奇大,在山谷裡迴響了好幾遍,這樣大的聲音卻沒有一個人被吸引出來,好似衆人都已經習慣了。方纔那聲音不再出現,但黑髮青年顯然已捕捉到了囚牛的位置,二話不說俯衝了下去。先前兩人用靈力支撐自身在半空中毫無阻礙地做出那一番劇烈動作,葉未雙早就在下面看得雙眼發直。他縱然靈力也不少,但卻很少這麼消耗。顯然那兩個人的實力遠遠超過了他。
眼下,這兩人像是流星一般砸了下來,葉未雙不覺將視線放在了打頭的青年身上。青年一身黑色勁裝,碎短黑髮不斷撲打在他的眼睛上。黑衣青年的聲音像是鞭炮一樣幾乎能炸聾葉未雙的耳朵。好在在他飛下來之前,龍夏就已經在葉未雙週圍樹起了一道薄薄的陣圖,葉未雙不至於受到太大的衝擊。
黑衣青年落地之後,立馬向葉未雙走去。葉未雙站立着不動,只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強盛的龍息和另一種不同於龍夏的靈壓。黑衣青年好奇地看着坐在那兒的葉未雙,忍不住道:“這就是我那幺弟?”他的聲音着實大,葉未雙盯着他看了沒一會兒,立馬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蒲牢。
那黑髮青年的腰身上纏掛着幾個不大不小的鈴鐺,葉未雙定睛一看,卻發覺那並不是什麼鈴鐺,而是幾口小鐘。每口小鐘碗口大小,厚度非比尋常。先前他與睚眥相鬥時,那幾口小鐘一直在響。
見葉未雙看到自己的腰間的鐘,黑髮青年相當高興地道:“識貨啊幺弟!這幾口鐘可是你四哥的寶貝,我跟你說……”一見蒲牢談到鍾就開始喋喋不休,龍夏立刻開口止住他道:“好了,小雙要修煉,你下次再來。”
蒲牢說道興頭上被打斷,忍不住有些不樂意,但面對的是大哥,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對葉未雙說道:“幺弟,我聽說你還沒有成年,那和我是一樣的。不過我就差一道天劫啦,你看我身上的龍鱗馬上就要變成金色的了。”葉未雙先前看到過蒲牢的龍形。黑色的龍鱗裡夾雜着大量的金色,顯得比他成熟得多。龍九子之中,尚未成真龍以前,各有各的龍鱗色澤,但成年之後,龍鱗裡會帶上金色。金色龍鱗甚至可能在幼龍出身時就已鋪滿了幼龍的身體,這象徵着極高的天賦。而真正成爲真龍之後,無論何色龍鱗都將成爲金色。葉未雙看到過無數次龍夏的龍形。
龍夏是這一輩的囚牛,但他的鱗片純粹得幾乎看不出除了金色外旁的色澤。
“幺弟,等我過了這道天劫,我就來指導你。哎喲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大哥叫你小雙,我也叫你小雙。我叫龍玳你記好啦。”
這個龍玳,還沒有全然成年就已經有這樣強的實力,着實讓葉未雙吃了一驚,但他隨即看向了龍玳身後的睚眥。睚眥與其實力相當,難道這也是一條未成年的龍?雖然知道這九子裡年齡和輩分不能全然匹配,但葉未雙忽然之間就覺得龍夏這個大哥當得真不容易。
龍夏見葉未雙向睚眥投去了目光,便道:“那是你二哥睚眥。龍淳。”起這麼個名字,顯然是給睚眥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但睚眥並沒有如衆人的願,繼承前輩的惡劣德行,睚眥必報。
葉未雙連忙衝其行禮。睚眥對葉未雙橫眉豎目,愣是沒有回禮。葉未雙也不以爲意。當初在龍夏告訴他他是囚牛的時候,葉未雙就已經做好了會見到一干兄弟姐妹的情形。而現在,看到了這兩人,他雖然驚訝,卻沒有傻住,行了禮就看向了龍夏。他今天的課業還沒完成呢。龍夏雖然好說話,但在做事上卻實在一板一眼,葉未雙好兩次因爲他的嚴厲感到有幾分委屈,但心裡知道他是爲了自己好,也都受下。
果然,沒有讓葉未雙和這兩人多寒暄,龍夏輕飄飄一句話就下了逐客令:“小雙今日的課業還未完成,你們改時再來。”
葉未雙感到有些彆扭。龍夏平時和他私下相處,從來不叫他的名字,這還是葉未雙第一次聽到他在旁人面前稱呼自己。“小雙”這兩個字讓他覺得有些女性化,卻沒有什麼排斥之感。葉未雙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站在一邊,乖乖聽龍夏吩咐。龍玳有些不滿,但不敢反駁囚牛,往旁靠邊一站,說道:“我在這看看小雙總行吧?我從來都不吵鬧。”龍玳瞪大了無辜的眼睛,但葉未雙分明從那瞬間回頭怒瞪他的龍淳眼裡看到了“開玩笑”三個大字。
龍夏似乎也不很相信,但見龍玳果真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不去趕他,反看向了睚眥。睚眥被看得臉上一僵,掉頭就走。身形很快消失在周圍的迷霧之中。葉未雙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團迷霧,只聽到龍玳大聲說:“睚眥,你不走就不走了,在上面躲着看算什麼?”
只聽到上空靜默了片刻,傳來一聲怒氣衝衝的“哼”,重新回來的龍淳再度降落下來,瞪着葉未雙說:“我倒要看看這個雜……小子到底有哪裡好的!”他的“雜種”兩字尚未吐出口,已被龍夏一瞪嚥了回去。大哥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瞪他,這讓龍淳感到忐忑不安。好在龍夏輕描淡寫地回頭開始給葉未雙授課,他也忙將嘴裡藏着的怒罵全部吞回肚子。
龍夏說了一堆理論,引導着葉未雙的靈氣在周身遊走了兩三遍之後停了下來。自小就修習龍族功法的睚眥和蒲牢都聽得有些昏昏欲睡,此時一停頓,頓時兩人都精神了起來。龍夏也不理會兩人,開始檢查葉未雙昨晚練習的歌唱的結果。
聽到龍夏居然要葉未雙唱歌,睚眥和蒲牢的臉上都露出了愁苦而驚訝的神情。龍夏這個囚牛和歷代囚牛的一個愛好幾乎一模一樣,那就是音樂。他的年紀大,本來作爲九個兄弟姐妹的老大,承擔了一個長輩的角色。睚眥和蒲牢小時候都是被他教導過的。他們還記得龍夏讓他倆學音律,結果蒲牢雖然聲音大,好鳴好放,卻無法理解那些輕聲慢語的歌調,他唱起歌來整座龍谷裡能迴盪一個清晨,他一敲鐘鼓龍谷外圍都雞飛狗跳。而睚眥壓根兒就是個五音不全。
現在這個幺弟也受了荼毒,兩人又是同情又是幸災樂禍。只不過蒲牢前者多些,睚眥後者多些。
葉未雙面露難色,道:“昨晚的那段太難了……我、我還沒學會。”
“沒關係,”龍夏的聲音很平和,“本就不是能一朝一夕間學會的。”
是啊,學了他三百年都沒學會。睚眥腹誹。
葉未雙只好偷眼看了看那一旁圍觀的兩人,醞釀了一番,張開了嘴。他那醞釀可不是單純爲了調整聲帶,而是靈力。整個身體都是一個共鳴箱。這是龍夏教給他的。要讓聲音帶上力道,就必須要靠身體以及每一個細胞裡存有的靈力的震盪。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龍夏從出生開始就在研究,當然不能指望葉未雙這十天半個月的就能辦到。但龍夏卻並沒有告訴葉未雙這個信息。
鮫人和龍不同。鮫人這個種族裡每一個都擁有絕佳的樂感,幾乎沒有一個是不會唱歌的。葉未雙這幅身體已然在這方面佔據了絕大的優勢,他天生就適合唱歌。因此龍夏對葉未雙更抱予了相當大的希望。但葉未雙問他的一個問題他卻始終沒有回答:“爲什麼要學音律?我提升其他手段的能力難道不能救出我爸?”
葉未雙一直在疑惑,但龍夏不回答,他也就沒有堅持問下去。因爲他相信龍夏。縱然這個大哥在見面時沒有給他留下太過和善的印象。
葉未雙的歌聲出來的時候,那頭帶着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心情等着看的兩人同時露出呆滯的神色。和龍夏不同,葉未雙吟唱出的聲音並不十分具有龍族的威嚴和強勢,反倒帶着幾分對自然的媚好、親暱,飄忽得讓人想到蔚藍無垠的大海。靈力的激盪像是一串連續不斷的音符,細細碎碎,雖然不甚完整,但敲擊起來卻令人產生了陽光碎亂之感。蒲牢張大了嘴巴,第一次覺得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都是不妥當的,而一旁的睚眥居然失了神。
連龍夏的音樂都沒能讓他失神——頂多讓他胸腹震出內傷。
但葉未雙的歌聲,就好似一道風,一點點、悄悄的,帶着些細微的討好,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了他的五臟六腑,充斥了他的雙耳和身體的每一個穴道。葉未雙停止唱歌的時候,睚眥還無法回過神來,直到龍夏說道:“把音靈從睚眥身上帶回來吧。”
葉未雙有些心虛地將音靈從龍淳周圍和體內引了回來。他在睚眥出現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兄長不好對付,方纔唱歌的時候幾乎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兩個素未謀面的兄長身上,尤其是睚眥。以至於天地間被他吸引聚集來的音靈都嘰嘰喳喳圍繞在了睚眥身上,還有不少鑽進了他的經脈。
龍淳猛地回過神來,似乎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神情還恍惚着,意識卻已大叫不對。葉未雙方纔的歌聲,偷偷摸摸潛入他的體內,自己的每一個穴道都掌控在對方手裡,如果葉未雙要對他動手,那只是一念之間的事!
睚眥頓時感到冷汗直冒,緊緊盯住葉未雙。而葉未雙卻一片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葉未雙的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在他看來他只是想搞好兄弟的關係罷了。並沒有想到這給睚眥帶來了威脅。再說,他的實力還不足以控制那些在睚眥體內的音靈動手的時候不被睚眥發覺。睚眥雖然感到後怕,但若說真應付不了,也是不可能的。好歹是真龍的二子,葉未雙和他的差距依然很大。
龍夏看着這一切一言不發。本來他應該滿意葉未雙對音靈的掌控進步到了這個地步,但是心裡卻莫名有些不高興。從葉未雙開始下意識地讓音靈去討好睚眥和蒲牢開始。
龍夏自我反省了一番覺得這樣不對,於是盡力剋制自己不趕人離開。但他不趕人,睚眥卻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狠狠地瞪了葉未雙一眼。葉未雙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個傢伙,只見到睚眥一甩袖子,怒氣衝衝地騰空,小半刻便不見了蹤影。一旁的龍玳安慰葉未雙說道:“沒事,那個傢伙就是喜歡無理取鬧。龍谷裡沒誰和他不結仇的。”
“起!”一聲低沉的巨喝,兩旁圍繞成圈的天人周身同時發散出強烈的光暈,每個人的臉上都有幾分漲紅。冰層似乎被什麼融化了,一旦發覺有鬆動的跡象,裡面被封存的黑霧立刻劇烈撞擊起來。這陣撞擊已經持續了很久,連許靈望都感到有些吃力。直到那個“起”字第二遍響起。
許靈望的臉上閃現過一絲喜色。猛地使了一把力,強盛的靈力在那一瞬間爆發開來,籠罩在懸崖上空的巨大靈壓讓周遭天人同時悶了一口氣。積壓的靈力再無抑制,紛紛膨脹,猶如一個個氣泡轉瞬將巨大的冰塊死死壓制住。但他們卻似乎又不全然爲了壓制,暗暗留出了可鬆動的縫隙,只見那冰層上出現了一道筆直得像是切割開的裂縫,接着黑色的濃稠煙霧漸漸泄露出來,暴虐地四處亂竄,卻在強大的靈力壓制下沒有更多的能耐動彈。黑霧漸漸散開,那下方的人形終於逐漸能夠看清了。幾日之間,那具人體顯得更爲乾癟,幾乎只剩下了一幅骨架子。
許靈望臉色凝重,第三次喊了一聲:“起!”
漆黑的人忽然之間睜開了雙眼。漆黑的雙眼卻發散出一種古怪的黑光。上仙莫離的身軀,從那片融化的冰層裡漸漸坐了起來,他的頭臉上還殘留着半凝固的冰,像是融化的樹脂般覆蓋在他身上,成了一層厚厚的膜。莫離沒有理會那層古怪的冰膜,他徑直起身。動作很慢又很快。他擡頭來看向上方。環視了一整圈,最後他盯住了許靈望。
許靈望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上仙莫離。”
莫離覺得自己的腦海裡閃過了什麼。但是他記不起來。他只知道自己欠了眼前這個老頭一個人情,而這個老頭是他現在爲止唯一覺得眼熟的人。
在看到莫離的眼神和反應時,許靈望就知道莫離的意識已經被侵蝕了。他有些可惜又有些高興。當時鬧得上界天翻地覆的上仙莫離,竟然成了這樣一個只有一小部分靈魂的軀殼,沒有了他佔大便宜的優勢——自我思想,這着實是件極其可惜的事。但此人眼下只聽從許靈望的。這倒也不失爲一個優點——尤其是,他現在的力量集合了原先上仙莫離,以及如今十殿閻王本命靈牌的力量。
許靈望高聲道:“莫離,你想要的東西,眼下只有我能爲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