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環境很好。寶貝,如果不到這裡,我恐怕真要被你弄死了。”
葉未雙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渾身都在發麻。之前痠軟的四肢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但是他此刻真正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他在思考一件事。一件甚至是比他奪得什麼寶貝和逃脫更重要的事情。
——它是怎麼上來的?
下界的地仙費盡千辛萬苦,修煉上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夠到達那條天仙與地仙的界線從而登仙,而登仙更需要仙梯,可以說大部分人連仙梯在何處都不知道,爲何一個西方的怪物,能到達上界,而且身處九域封禁之內?!
葉未雙的背心一陣陣的發涼。那個龐然大物的話一刻不停地迴盪在他的腦海裡。
“寶貝,如果不到這裡,我恐怕真要被你弄死了。”
葉未雙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自己的那支龍鳳箭從對方的心臟穿過,一直轟毀了生死門,當空穿過的火焰將一切都焚燬得乾乾淨淨,距離十公里外的人都能用肉眼看得清清楚楚!而那個怪物當時唯一沒有焚燬的東西,現下就在葉未雙的納戒之中——
它怎麼可能還活着……怎麼可能?!
一股溼漉漉的感覺還殘留在身上,這是那個怪物舔舐時留在他身上的唾液。葉未雙此刻只感到憤怒的記憶一刻不停地洶涌而上。渾身血液被吸乾的痛苦和絕望,被囚禁的屈辱以及血脈上的仇視一股腦兒地覆蓋了葉未雙所有思維空間。
“混……蛋……”
僵硬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卻在葉未雙強硬的趨勢之下,極其艱難地開始移動起來。抓住他的怪物似乎發現了,但他卻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管他,因爲此刻鬱劍和尚山的人都在使出渾身解數想方設法對付眼前這巨物。葉未雙的動作太小,幾乎對它構不成威脅。
“le……ster……”葉未雙的雙眼在那刻泛起了金色,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血液灌入口中的腥味讓心跳都快了一拍,血管裡血液涌動的聲響像是放大了萬倍。葉未雙用染血的指尖從眉心開始,一點一點艱難地畫着什麼。眉心到眉骨到眼角到下顎。一路描畫下來,他的半張面孔已然泛金,彷彿是戴上了半張金色紋路的面具。這紋路描畫完的瞬間,一股濃郁的香氣如同爆發一般擴散開來,又立馬收斂住。那龐大的怪物幾乎是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它一個分神,額頭被一支箭矢扎個正着。汩汩的血開始從裡面淌出,怪物猛地發出了一聲慘號。
葉未雙被震得感覺五臟六腑都錯了位.,但他的動作沒有停。就在紋路完成的同時,一股力量開始從他的額頭流淌下來,先前麻痹的四肢開始有了知覺。葉未雙此時才感到腹部被抓住的劇痛。巨大的指爪深深在其腹部勒進去幾道深痕。但這也足見尚山的人和鬱劍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威脅。葉未雙沒有功夫去看戰況究竟如何,在手腳恢復自如的那一刻,他從納戒裡抽出了一樣東西。
“lester!”葉未雙猛地大吼了一聲,手指之間夾着一枚金色的戒指。
那龐大的怪物突然之間僵硬,血紅色的雙眼緊緊盯着葉未雙手裡的戒指。
“把我放下。”葉未雙的背後已經浸溼了。封印的部分解開的確讓他恢復了不少行動氣,但這樣一來,這個九域封禁的龐大壓力也隨之降落在他身上,而眼下那巨蝙蝠飽含着威脅的凝視也給了他極大的壓迫。戒指。這是lester被焚燬時唯一留下來的東西。能在葉未雙滅殺生死門的龍鳳箭下還留存下來的絕非凡物。當時葉未雙昏過去之前,手裡抓住的就是這東西。
巨蝠沒有要放手的意圖。
葉未雙的手指壓緊了一些,能聽到那枚戒指在他的手指間發出了輕微的哀鳴。葉未雙已經和當初那個下界的地仙不可同日而語了,如果現在他再給這隻大蝙蝠一箭,它連渣都不會剩下。雖說在九域封禁裡受到了壓制,但葉未雙捏碎一枚戒指的力道還是有的。
巨蝠發出了一聲憤怒而痛苦的喑啞嚎叫,接着十分不甘願地緩緩放下了指爪,就在此時,雲亭抓住了時機,接着蠱雕的配合,從半空直往下落。雲亭算得十分準,他的下落甚至沒有一點聲音,兩條黑棍在半空已經對準了巨蝠的左目,極度逼近巨蝠之時,他猛地將手裡的黑棍紮了進去。黑棍順着他的臂勢連根沒入,連一絲血花都沒有濺開來,只是遲鈍了一秒,巨蝠狂吼了起來。無數的蝙蝠洶涌而起,如暴風龍捲一般向雲亭蜂擁而去。葉未雙藉機一個打滾遠離了那瘋狂亂踏的指爪,然而巨蝠開始撲閃的寬闊蝠翼終於張開到了最寬闊的距離——遮天蔽日!
葉未雙的雙眼泛金,小心避讓着那開始暴走的巨物,手裡捏着那枚戒指有些猶豫不決。
“小葉!”一直將注意力放在葉未雙身上的鬱劍此刻衝他大叫了一聲,似乎就要向他撲來,然而單眼受創的巨蝠竟然沒有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雲亭身上,它的第一個舉動竟然是去抓葉未雙!
葉未雙一個打滾避過了巨蝠的尖牙,那兩對尖牙撞擊在地面上之時土石崩裂四散。葉未雙蒙了一臉的灰,在好幾次兇險地避開了那巨蝠的追殺之後,臉上終於閃過了一絲狠戾之色。他將那枚戒指高舉過頭頂,大吼道:“lester!你究竟是怎麼上來的!”他的手指壓迫着那枚戒指,巨蝠的雙眼開始淌出了血來,拼命搖頭。巨大的幅度讓還在上面的雲亭只能抓着那嵌入它單眼的棍子不斷坐雲霄飛車。
雲亭此刻有些發懵,一半是被甩的,一般是因爲葉未雙的話。這聽上去像是認識那怪物似的。那般古怪的發音,也不知是哪裡的語言。
巨蝠終於發出了聲音。這是一串人語。但顯然除了葉未雙和鬱劍,沒人能聽懂。就算是鬱劍,也只能勉強聽懂一丁點兒。那陣聲音非常啞,像是直接撞擊在人的耳膜上,令人雙耳生疼。
葉未雙聽到那怪物含着怒氣說:“寶貝兒,你惹惱我了。”葉未雙吞嚥了一口唾沫。心裡還殘留着的驚懼讓他有些猶豫。
鬱劍衝葉未雙喊:“小葉!”葉未雙猛地驚醒,摸了一把滿是灰塵的臉大吼道:“狗屎!現在是你惹惱了我!”他猛地一捏戒指,戒指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喀嚓聲,巨型的蝙蝠突然之間如受重創,身形萎靡下來,兩扇巨翼似乎無法支撐其重量,“轟”地一聲垂掛了下來。葉未雙有些吃驚於這戒指的威力,他隨即定了定神,盯着那雙淌着血的紅眼睛,忍着心裡的發怵道:“你怎麼上來的?”
巨蝠盯了葉未雙好一會兒,接着忽然笑了。“桀桀”的笑聲一刻不停,像是瘋了一般。一隻巨大的怪物發出人一般的瘋狂笑聲,連鬱劍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它沒有回答的意思。
“寶貝,我一直在找它……沒想到在你這裡。來,拿過來,給我……”巨蝠的雙眼變得越發血紅,一種迷幻感通過那種怪異的發音傳入了每個人的大腦。葉未雙的雙眼呆滯了一瞬,接着微笑了起來。“你想迷幻我嗎?對不起lester,哪怕和我住了那麼久,你都沒有學會……我根本不受迷幻!”葉未雙的怒喝驚醒了周圍的人,他看了一眼鬱劍,道:“既然你沒有要說的……你覺得對我深惡痛絕的你,我還會再放過你一次麼?”葉未雙此刻的微笑竟然讓雲亭都感到渾身一寒。然後葉未雙的手指在巨蝠睜大的雙眼之中,在它衝到葉未雙面前來之前,狠狠地捏碎了那枚戒指。
戒指破碎的聲音很小,卻很清脆。巨蝠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號,接着從雙翼開始,骨頭一根根折斷彎曲,像是損毀的樓房的坍塌,那個龐然大物轟隆一聲,只是片刻之間,便如同抽調了所有的支架一般,轟然萎頓在了地上。雲亭趁機和尚山衆人退避了開去。矔疏一邊嘶鳴着,一邊在其周身各處點火,蝙蝠從四周開始燃起了火焰,接着越來越熾熱。熊熊火焰燃到了三米多高還在不斷往上竄。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但是葉未雙沒有。他看着那團火焰,不知道在想什麼。
鬱劍看到他向那團火焰走去的時候,忍不住嚇了一大跳,衝他吼道:“小葉!你要幹什麼?!”
葉未雙沒有理會他。在他走向那團火焰之時,火焰竟然詭異地分開了一條路,像是懼怕他一般避讓開去。葉未雙看到了那已經燒熔成了一灘的巨蝠軀體。它還沒有死透,但是身形在一點點縮小。渾身都燃燒着火焰。在看到葉未雙出現後不久,巨蝠的瞎眼閃爍了一下,龐大的身形突然之間縮小了。葉未雙看到那個顯現出的熟悉的人形之時,胸腔憤怒的火焰不斷往外噴冒。他一步跨上前一把揪住lester的領口,怒吼道:“你究竟是怎麼上來的!”
全身都在燃燒的男人笑了,臉色蒼白,嘴脣和雙眼卻是血紅。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姣好,是任何少女看了都會癡迷的那種。只是現下一隻眼睛已瞎,另一隻眼不斷淌血,看上去十分駭人。
“靠近我……”男人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葉未雙瞪了他許久,然後稍稍湊近了一些。
“再……近……一點……”
葉未雙將耳朵忍無可忍地再靠近了一些。火焰灼燒着他的袍子,但是他毫不在乎。
他聽到lester發出了一聲極其慘淡的笑,又像是帶着幾分譏嘲,接着一個火燙的卻溼漉漉的東西舔溼了他的耳朵。葉未雙怒火猛起,扭過頭衝他吼道:“你——”
他說不出話了,因爲lester用嘴脣將他的嘴巴堵住了。葉未雙一個空白之後猛地向後退去,然而lester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在他嘴脣上咬了一口。血腥的味道瞬間充斥了整個鼻腔。葉未雙向後退了兩三步,驚愕而憤怒地看着眼前爬在地面上的男人。他的下肢已經被火焰吞噬了,然而上身還能顫動。他的雙眼露出了迷醉的神色,還算完整的那隻眼睛癡迷地看着葉未雙。
“你果然……是我嘗過的最好的……毒藥……”
他吃吃地笑了起來,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後悔或者悲哀的神色。“親愛的……你會見到更多覬覦你的人……真可惜……我不是最終……擁有你的那個……”他火燙的眼神幾乎能灼傷葉未雙的皮膚。葉未雙張着嘴,只顧啞然。lester說完話的同時,舔舐着嘴脣上火燙的金色血液,血液觸碰到了火焰,沒有葉未雙的控制,“轟”的一聲,如同加了催化劑,lester的全身都滾滿了火。
葉未雙就站在那裡,看着翻滾的人漸漸沒有了動靜。火燒得非常快。只是幾分鐘之內,一切都乾乾淨淨了。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發乾,上前去用腳翻了翻。這一次什麼都沒有剩下。葉未雙攤開了手掌。碎裂的戒指一絲光澤也無,接着詭異地融化開來,化成了灘血跡。葉未雙的掌心起了一把小火,將那灘血跡也燃了個乾淨。
鬱劍看到葉未雙出來,心裡的那塊石頭才放下了,但他的雙眼隨後盯住了葉未雙腫起的嘴脣。葉未雙在走出火牆之前,重新將自己封印了起來,血液看上去正常了一些,瞳色也恢復了。壓在雙肩上齶強大壓力也消失了。
葉未雙拍了拍自己身上還殘留着的小火苗,鬆垮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紅丫掙扎着撲了過來,一把抱住葉未雙埋頭大哭。
葉未雙的渾身剛剛放鬆開來又僵住了,他趕緊叫道:“紅丫、紅丫!”
“雙、雙少爺……”紅丫哽咽着,不住抽噎,似乎之前的拘謹和隔閡都消失了。
葉未雙苦笑着道:“你……你先別抱着我……我好像又動不了了……”
重新將自己封印起來,那陣麻痹感也隨之而來。周圍的小蝙蝠在lester喪生之後有大半被火舌捲入,另一小部分則慌不擇路地奔逃開去。
葉未雙比鬱劍遭到的噬咬更多,此刻鬱劍能動,他卻僵在了原地。尚山衆人的損失也不小,不少和葉未雙一樣的處境。雲亭還算硬挺,古怪地看了葉未雙好一會兒,纔去照料尚山的人。梅玉見鬱劍只顧向葉未雙而去,也不去看看尚山的人,於是任命地當起了外交大使,一邊撫慰傷者一邊和雲亭說話。她雖然看上去冷清,說話卻很得體。尚山的人被安慰得舒服了,便都笑着擺手說:“也當作是一次鍛鍊了。只是不知道這妖物什麼來頭,竟然這般龐大。”說着說着,衆人都想到了葉未雙之前的怪異舉動。葉未雙像是能同那怪物交流似的,最後還是靠他手裡的一個戒指弄垮了那大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麼寶器……”尚山的人嘀咕的話葉未雙也聽見了,他當然不能對他們全盤托出。眼下最讓他感到慪心的不是被lester咬了一口佔了便宜,而是他究竟怎麼出現這個問題。lester?最終都沒有告訴他。
但葉未雙已經能聯想到很多東西了。
lester是下界西方的妖物。且不說他怎麼能到這上界來,單隻他出現在了這裡,便已經說明了許多不得了的事實。lester是不可能自己上來的。除非有人幫他。葉未雙還記得當時他們地仙形成別動隊去剿殺西方的勢力,主要指向的就是吸血鬼和狼人。上界的態度很明顯對這些妖物十分排斥。不可能有誰有這個膽子將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引到上界來。而且還是在九域封禁裡。可爲什麼是九域封禁……
葉未雙在回想lester最後的話。很明顯他是知道什麼的。但是他不肯說。以lester的性子,他到滅亡都還想要戲弄別人倒是很正常。但是這讓葉未雙很頭疼。
“你會見到更多覬覦你的人……”lester指的是什麼呢?只是單純指他本身價值很高?葉未雙並不相信只是這一點。
吸血鬼和鬼族有牽連。葉未雙的眼皮在亂跳。他還是想不出個究竟。那真相像是立刻就要冒出,但還缺了什麼。
葉未雙想得頭疼,乾脆不去思考。鬱劍正試圖將他安置到合適的地方。紅丫用她那細胳膊細腿也來幫忙,但是沒想到葉未雙看着挺瘦,搬動起來竟然如此費勁。好在有鬱劍。兩人將他靠到一棵樹邊,纔有心思去看一眼那中途插入的尚山等人。葉未雙的身體還不能動,但說話卻沒有什麼問題了。他遠遠地衝雲亭打了個招呼道:“雲師兄好。這次,多謝雲師兄相助。”
雲亭雖說在安頓尚山的自己人,眼神餘光卻一直注意着葉未雙。聽到葉未雙向他打招呼,他直起身點點頭道:“師弟——”話才說了一句,他的嘴角就是一僵。葉未雙看到他沉默地重新彎下了腰,額頭上淌下了冷汗。“師兄……可是閃了腰?”雲亭嘴角僵硬,也不回答,坐下來對葉未雙道:“還不知師弟名諱。”
葉未雙咧咧嘴道:“師弟葉未雙,師門下排行十九。”雲亭的腰刺痛,不敢再大動作,乾脆就隔着十米遠同葉未雙聊了一會兒天,雙方的關係也拉近了稍許。
鬱劍能動之後就幫忙將傷者躺平,一面消滅剩下的小蝙蝠。走到了邊緣處,他忽然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草叢。什麼人都沒有。鬱劍眯眼盯了一會兒,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知是看出了什麼,接着轉過身去繼續撲殺沒有滅盡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