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不覺得鬱劍會食言。他同鬱劍當次決出前六名的翌日,前十里的後四名便決出了名次,次日公示便出來了。鬱劍赫然在列,而肖衣也沒有落選。
榜單出來的當日,十人在天龍閣臺上站成了一列,看臺之上黑壓壓一片人頭。執正長老微微咳嗽了兩聲,看着下方的盛況,拉長了沉重的音調道:“肅——靜——”就像是自帶了話筒,如洪鐘般的聲音將整個天龍閣震得嗡嗡作響,一片喧鬧的嘈雜聲立馬停了下來。
執正長老掃視了一圈下方,道:“今日乃是決賽之日。有誰不服,儘可上臺挑戰。”
臺下的議論聲再度響了起來。
葉未雙竟然感到有一絲緊張。他看着臺下人羣裡的紅衣們,接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站在最前方三人之中第二的男子。那個男子正是當初打敗了大師兄雲開珞的顏子君。顏子君一身黑衣,和他的兩位師兄弟站在一起,格外扎眼。他接着看到了站在隊伍另一側的大師兄。雲開珞上一場碰上了音閣的精銳弟子,運氣實在算不上好,最後敗下場去,卻在第二輪決出後四里勝出了。葉未雙與其它幾個同樣決賽的人相比,運氣實在是太好——最起碼在旁人看來如此。
臺下的淅蘇聲幾乎都是針對葉未雙和雲開珞的。葉未雙從頭掃視了一遍,發覺這並非毫無道理。爲首的三人乃是一身黑衣的內山門弟子,其次是劍閣內門弟子白令風,再往後是聆塔內門弟子尹丹舟,接下去就是葉未雙。在這前六之後,是帝閽峰內門肖衣,以及劍閣內門鬱劍,再往後乃是雲霞峰內門雲開珞,另外還有一個明堂女子。這一整個陣容下來,竟然全部精銳,無一外門!
只是與往年不同的是,雲霞峰這向來無法在朝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低級朝,竟然得到了兩個席位,這無疑是讓人瞪掉了眼珠的。明堂雖然整理實力不行,但那是因爲人數過少,每年朝賽上,都最起碼佔有一個席位,不算奇怪,劍閣、音閣、帝閽峰、聆塔,往年都是這些朝的人佔據,今年音閣卻竟然連一席都沒有入,這實在是太過異常。因此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最爲異常的那兩人身上——葉未雙和雲開珞。
兩席紅袍在一列人之中顯然有些太過顯眼了。
“這小子怎麼就進前十了?”
“他今年才進學院吧?”
“劍閣那小子不是也是今年入的學院?”
“那能相比麼!劍閣的都是些小怪物,這小子明明是雲霞峰的……”
“他和劍閣的那場你看了沒有,明明是劍閣的那個小子自己跳下臺去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聽說他和劍閣那個是好友,這該不會是特意演的一場戲,好讓這小子入圍吧?劍閣那小子的手段極狠,鬥起來那場可和他倆相鬥時大不相同啊……”
“……這種人進了前十……真是笑掉大牙。”
“音閣的人不也敗在他手裡了?”
“那隻能算是僥倖吧……”
葉未雙低着頭看着自己前面一寸方大小的地面,一言不發。直到有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讓我來會會他。”接着,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從人羣裡走出來的男人。
葉未雙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這一排人就像是鬥獸,而圍觀衆人像是鬥獸者。男人長得十分魁梧,比當初葉未雙對付過的王可還大了一圈,一張臉上虯髯茂密,只露出了一雙圓睜的怒目。他的手裡拿着一柄長鞭,側身擠出人羣的時候把周圍的人擠開了一個三人並排能行的缺口。葉未雙看到了他身上的袍子,是聆塔的。
“報上名來。”那執正長老看着站出來的弟子,洪亮的嗓音再度鋪開。
“聆塔內門十二弟子——泰集。挑戰雲霞峰內門——葉十九。”
葉未雙的心臟忽然之間緊縮了一下。他看着泰集手裡握着的鞭子抿緊了嘴脣。這是個聆塔的人。葉未雙之前已經跟劍閣的人交過手、跟音閣的人交過手,也跟帝閽峰的人交過了手,唯獨沒有跟聆塔的人對戰過。在這個關頭,如果這個人將他拉下了馬,他可能便再無翻身的機會。
泰集跳上臺的時候發出了沉重的一聲悶響,葉未雙幾乎能感覺到地面上一震。所有人在泰集上臺來的同時,盯住了葉未雙,而在臺上的一排人,也多是掃視着泰集同葉未雙兩人。
葉未雙咬了咬牙,向前邁了一步,跨了出來:“賜教。”
兩旁的人在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了葉未雙一眼之後,盡皆分散了開來,將諾大一個臺子留給兩人。執正長老一動不動,看着兩人在他面前站成了對立面。
“選你的妖獸。”執正長老看着泰集道。
那泰集晃了晃手裡的鞭子。鞭子上有有一串不會出聲的鈴鐺,非常小,卻很密,晃動的時候瘋狂的碰撞起來,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泰集魁梧的身軀和這條鞭子合起來看上去並不相配。
“我聽說你是馴獸學的第一名。”泰集開口了,甕聲甕氣地說道。他說出口的同時,臺下的衆人頓時發出了驚異的議論聲。
葉未雙的雙眼一直盯着泰集手裡的鞭子,血液一陣陣的收縮。在泰集的鞭子晃動的時候,旁人聽不到,他卻分明聽到了一種清脆的敲擊聲。刷拉拉的,像是淅淅瀝瀝下了小雨。見到葉未雙緊抿雙脣一言不發,泰集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鞭子,咧開嘴笑了笑:“你也挺有眼力的,這是我聆塔排行第三的仙器‘鈴獸鞭’,就算是再兇猛的妖獸,也需得乖乖任我差遣。長老大人——”那泰集扭頭看向了那位執正長老:“弟子請求此次駕馭妖獸矔疏!”
臺下一片譁然。多數人對於葉未雙當時拿了馴獸學的第一的真相還有所懷疑,但矔疏的名字在他們之間卻是如雷貫耳。矔疏頭生獨角,揹負赤血鬃毛,能避火,性情暴烈,兇悍異常。當初抓捕來的時候損失了不少人,最終被幾位大長老生擒回來。如今這泰集竟然說要以這矔疏作爲戰鬥妖獸,實在是令人震驚。就連站在一旁的幾個聆塔長老也露出了微笑。
“泰集此子,天賦的確不錯,又是個難得肯吃苦的弟子,加上那一身身架子,的確是聆塔不二弟子。”
“不過他訓練矔疏也不過半月,要指使矔疏……恐怕還是勉強了一些。”
“這是在給那雲霞峰的葉十九好看呢。當初葉十九正是因在最短時間之內馴服矔疏而位列第一,泰集恐怕是想就此來比拼比拼。”
另一位長老微笑着搖搖頭道:“心性還欠些火候啊。不過這般不服輸的性子,倒是值得褒揚……”
葉未雙看到那頭巨大凶猛的野獸被人連籠子一塊兒搬過來時,頓時明白了泰集的想法。他看向泰集之時,泰集正盯着他看,嘴上帶着一抹冷厲的笑。那兇悍的矔疏起先在籠裡十分暴躁,四處衝撞,連那加固了的鐵籠都被生生撞得彎曲,周圍的弟子盡皆駭然散開,連另一頭的長老都是皺起了眉。
“這畜牲好生不服管教,已進了我聆塔一個月,竟然還如此桀傲。”說着那長老拿略顯不放心的眼神投向了泰集。泰集此時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他的雙眼盯着那籠子裡的矔疏,上前來到籠子邊緣,對一旁幾個聆塔弟子道:“開籠吧。”
那幾個聆塔弟子都是大弟子,聽聞立刻面色不改地打開了籠門,同時道:“師弟小心!”
泰集略一點頭,手裡“鈴獸鞭”一揮,“啪”地在空中打出響亮一聲。那矔疏立馬面向了他,口裡噴吐出赤色的烈焰蒸汽來。
葉未雙的臉色有些難看。就在泰集的鞭子剛抽的那一下,一道靈力的激盪如同水滴落湖般震盪了開來。泰集的靈力從體內傳輸到鞭子上,那古怪的靈力是葉未雙第一次見識到。那鞭子能將靈力轉換爲古怪的環狀,一旦碰到特定的靈力波動,便會呈緊縛之態將靈力散發體約束捕捉。
不出意外的,那陣古怪的靈力不止約束了矔疏,還影響到了葉未雙。
葉未雙的確沒有想到那件仙器的威力竟然如此詭異而成效驚人。他看着那道鈴獸鞭一言不發。如果他不能屏蔽這道鞭子的影響,就代表着,泰集在約束矔疏的同時,也將他約束住了。這種此消彼長在戰鬥中是極其可怕的。
矔疏依舊對被束縛十分不滿,極其不樂意地跳上了臺,它一上臺,便有一陣熱浪猛地襲了上來,讓葉未雙都是感到一陣灼熱。
泰集此時轉過了頭來,一手拉着灌輸的鐵索,另一手拿着鈴獸鞭,衝葉未雙冷笑了一聲:“怎麼樣?來試試看究竟是誰的馴獸本事更強?”
執正長老適時地說了一聲“開始”。
葉未雙在泰集轉過頭來的瞬間調整了臉上的表情,露出了譏笑的神色,接着他看向矔疏笑着招了招手指:“怎麼樣?還記得我不?”
矔疏在那一瞬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接着向後猛退了一步,卻被泰集拉住了鐵鏈。泰集的臉色立馬變難看了。和顯然在第一面上葉未雙似乎就領了先聲。那矔疏的表現竟然成了驗正葉未雙馴獸學第一的證據。
泰集手裡猛甩了一道鈴獸鞭,這一次,靈力從他的丹田鼓盪到手臂,一直傳入鞭內,所有的鈴鐺在那一瞬間響了起來,如同萬千碰撞,隱隱的似乎嬰兒的哭聲。葉未雙的腦袋一疼,臉上的血色立馬退了下去,而那矔疏也在一瞬間收斂了狂暴的動作,向前邁了兩步。
站在看臺兩頭的雲開珞和沈錦嵐同時眉心一蹙,沈錦嵐自語道:“小師弟的臉色不對……”
韓毅驚訝而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師兄。
矔疏已經朝葉未雙走了過去。走得有些不樂意,而且不是奔跑,這讓泰集感到十分火大。葉未雙強笑了一下,看着泰集道:“看來它不怎麼喜歡聽你的話呢。”
泰集聞言冷瞪了葉未雙一眼,鈴獸鞭驀然之間打在了矔疏的後腿之上。矔疏登時擡起前腿長嘶了一聲,似乎沒有擡起後腿便已被束縛,只得憤怒地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咆哮,接着猛地向葉未雙衝去。矔疏在擡起前腿之時,渾身的火焰已然熊熊加大了一倍,毛髮赤紅,雙瞳竟然似血,身軀之上隨着憤怒的加深,凸出了一條條粗壯躍動的血管。血管約摸人小指粗,隱隱能看到內部奔騰的血流。
葉未雙的左腳後撤半步,心裡微微一凜。他沒想到那鈴獸鞭的威力竟然能強到讓矔疏寧可剋制血脈的衝擊向他衝來、也不願意後退的地步。但即便如此,葉未雙並未亂了方寸。他站在原地,袖子一抖之間,晶白色的陣圖筆白暇化巨而出!
眼見葉未雙左手執筆,向地畫方,右手對天凌空畫圓,泰集的眉峰一皺,鈴獸鞭猛地在半空之中打出一道驚雷般的厲響。他知道葉未雙陣圖不錯。雖然不知道究竟他不錯到了什麼地步,但是就當初葉未雙能憑藉那麼一點“運氣”三番兩次將肖衣鬥退,同劍閣內門未分勝負,便讓泰集警惕了起來。無論如何,他都要打斷葉未雙使用陣圖。
泰集身爲超級朝的一員,雖說有那麼幾分看不起葉未雙,但並不愚蠢。如果一切按照往常的流程,進入前十,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這在以往鐵板釘釘的事,在今年卻不同了,因爲前十之中,已經內定了三人這三人壓根兒就沒有參與比賽,直接被排在了一二三名的位置。泰集上一遭不走運,碰上了劍閣二弟子白令風。白令風本算是劍閣裡難得的年輕一派卻思想保守的人物,照往常他定然君子風度,讓對方三招再動手,泰集本想趁此機會撿個便宜,但沒想到這一次的白令風不知是吃了什麼藥,一上場就是招招致命,他的妖獸竟然一味只能退散。那種風頭不但和白令風以往的大相徑庭,反有幾分劍閣當年首弟子石盧的魄氣。泰集最後被殺下臺去的時候十分不甘心,尤其是當他看到葉未雙那一場,葉未雙竟然並未付出什麼大力就不明不白贏下了比賽的時候。
矔疏在鞭響的時候猛地嘶鳴了一聲,雙眼本已赤紅,如今更是血色一般,衝刺的速度竟然化作一道紅影,轉瞬之間就到了葉未雙跟前!
“這孽畜的速度真快……幸好小師弟的身法也是極快——”韓毅方說出這一句話,聲音戛然而止。葉未雙竟然沒有絲毫動靜,竟然就僵立在那裡,甚至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這——”韓毅登時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葉未雙,滿腦門的汗珠不斷的一顆顆往下掉。
葉未雙彷彿是強力剋制着自己的動作,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拎起手裡彷彿有千斤重的白暇,對着已近在眼前的矔疏,猛地打了下去——
“嚓!”矔疏不同於尋常的妖獸,竟然在那瞬間張開了嘴,猛地一口咬住白暇,強大的力道將葉未雙帶得甩出一個半圓弧去,竟將人直接甩在了地上連滾了兩圈。
臺下一片譁然。葉未雙從進入天龍閣開始,還沒有像這樣狼狽的被誰扔出去過。哪怕是面對肖衣,他也一直挺直了脊背。誰料面對這頭畜|牲,竟然全然敗在了下風!葉未雙從地面上支撐起來,感到太陽穴陣陣的脹痛,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向矔疏,他的視線出乎旁人意料的……落在了泰集的鞭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