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賽已經進行了四分之三。往後的比賽已經日漸艱難了起來。留在臺上的都不是普通天人。
雲霞峰一峰之上,七人在葉未雙之前經過一輪死戰的那一場過後只剩下了四人,分別是雲開珞、沈錦嵐、葉未雙及穆寰惜。武家一雙姐弟,武珣涵不巧同是碰見了一個帝閽峰的陣圖師,在得知對方是雲霞峰的人之後,竟然沒有升起絲毫憐香惜玉之心,將人扣殺下場。好在武珣涵也曾達到七級,在看出對方要下殺手之時,連忙護住心脈,這才勉強沒有當場被對方的十大陣圖之一絞殺。那一場過得很快,但周圍看這一場的人都感到胸口一陣陣地疼痛,看那帝閽峰的弟子簡直像要拿刀剜成片片。也因此葉未雙戰敗肖衣的那一場會如此讓人大出一口惡氣。而武珣裕碰上的卻是一個黃衣的明堂女子。明堂乃是偏修符籙一途,只因人數太少纔沒有爭入超級朝,但其單人實力卻不可小覷。武珣裕重傷未愈,雙腿還有些不便,第一場敗了人之後這第二場卻是無以爲繼,敗退了倒也沒人責怪他。只是那明堂女子的手段之凌厲着實讓觀戰的人吃了一驚。
另外,那當初走大運晉入第一場的外門弟子李翼,此次卻沒有了那個運氣,雖說抽中的也是一個低級朝的弟子,卻戰得十分辛苦,最後還是差了一着,一腳踏空被逐出了場外。讓葉未雙驚訝的,還是那個不聲不響的穆寰惜。這個十五師姐竟然就這樣沒有聲息地晉入了第三輪,就連內門的其他人也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臉上微帶了一絲充怔斜了那個女子一眼。
兩場險象環生的比試之後,葉未雙有足足兩天的休息,隨後他便收到了自己下一場次的消息。這個消息是鳳燚找一位大弟子傳的話,告訴葉未雙這一次是天龍閣裡的長老隨手分配,和葉未雙對手的那個人一聽到自己要打的是葉未雙,思量了半個時辰後自行放棄了。
葉未雙的名聲如今已經很廣,幾乎傳遍了紫雲。如今誰都知道那個爬蟲一般的雲霞峰裡出了個狠人葉十九,非但鬥敗了音閣內門弟子,還敗退了帝閽峰肖衣兩次。
葉未雙都不知道是該感謝他二人好還是怨恨好。
如此一來,葉未雙只要贏下下一場比賽,他便能晉入前六,至於那前三,他卻是不去妄想的。若是這般,葉未雙的下一場比賽,便成了決勝之局。只能勝,不能敗。
一天之後,玉龍閣的門開了。葉未雙打着呵欠從玉龍閣裡踏出,將一本薄薄的灰色冊子隨手塞進納戒,然後對着朝陽伸了個懶腰。
讓葉未雙看了整整三天的並不是《煉火之法》,而是《陰燭》。
上一場不戰而勝的比賽之後,雲開珞就告訴了他下一場的對手:同樣遇上兩大超級朝人並且勝出的狠人——劍閣鬱劍。葉未雙沒法解釋自己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的愕然,直到雲開珞叫喚了他好幾次他方猛然清醒,直到如今將要上場,葉未雙纔剛剛平靜下來。
他不知道鬱劍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同樣愕然。
當初地仙大賽上臧清同樣遇到了身爲同伴的周小維,卻是二話不說直接棄了權,葉未雙直到走進天龍閣之前,他都在考慮這件事。但當在同門的前呼後擁下進入天龍閣,看到同樣被人用崇拜的雙眼送過來的鬱劍之時,他的心思忽然就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葉未雙微微笑了一笑,收到鬱劍的一個謹慎而善意的點頭。接着他道:“雲霞峰內門弟子葉未雙——”
看着葉未雙緩緩伸出的手,鬱劍的沉默似乎有所延長。接着他迎上葉未雙的目光,一字一沉穩,開口道:“——劍閣內門弟子鬱劍。”
葉未雙之前並沒有關注過別人的比賽。不是他不想關注,而是他沒有精力去關注。碰到的寧無珏和肖衣幾乎都讓他成爲了結賽最晚的幾人之一,因而也一直沒有看到鬱劍的比賽。但從雲開珞那兒他卻知道,鬱劍同樣是擊敗了兩大超級朝的人在站在了他對面。而且鬱劍的聲勢不大。
葉未雙擔憂的正是這一點。鬱劍的結賽聲勢很小,一個原因恐怕是他本身所修習的魍魎步,但葉未雙更願意相信,鬱劍的實力已經強到了能輕易解決兩個超級朝人的地步。因爲第一次,他從鬱劍身上感受到了令他警惕的厚重氣息。
鬱劍和他做了同樣的選擇。
兩人跳上臺的時候,數雙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兩邊的陣營分作紅白兩色,中間夾雜着各種顏色的朝服。其他的幾個臺子同樣火爆,只是葉未雙這一臺卻明顯關注的人更多了一些。因爲其他的臺子上站立的並不是個個都和葉未雙一樣出身低級朝卻兩輪擊敗了超級朝人。而且第三輪,依舊毫無意外地遇上了超級朝。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葉未雙和鬱劍其實是熟到曾經睡在一起互踹腳丫子的好哥們。
葉未雙看着對面的鬱劍時莫名就想起了他倆剛剛上界的時候。就像是兩個老土冒進城,對上界一無所知,實力也僅僅侷限在中等水準,見識還遠遠不如天仙。行事走路怕暴露了身份,縮在殼裡只能偷偷摸摸的。但是現在——
鬱劍已經成了劍閣的掌心肉,默不作聲地達到了砍翻兩大超級朝的能力。而葉未雙自己,最起碼也能有個讓朝主視爲重要弟子的位置了。
無論他們誰出門,代表的都是整個紫雲學院,沒有什麼人敢輕易動他們。這和下界的環境不同。如今他們身後有個厚實的團隊,葉未雙甚至打算藉着這一次的機遇出席九域封禁。他並不知道鬱劍來此的目的是爲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都不會輕易認輸。
兩人在臺上站定之後,並未像見到了老朋友通常的情況那樣閒聊。事實上葉未雙和鬱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葉未雙在靜靜地審視鬱劍。鬱劍和原先已經有所不同了。從前的鬱劍似乎專門爲了刺客這個身份而存在,哪怕是盯着他也像沒有看見任何事物一樣,但是眼下站在他對面的鬱劍,卻已經變成了一個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隱晦的銳利的劍客。只要一盯住他,一種隱微卻又強烈的存在感如同細小的針扎一般刺入眼球。這並不是他的能力的退化。更像是有了實力之後的無所畏懼。
葉未雙輕嘆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的實力究竟長進到了什麼地步。他有很多手段,但看來都不算專精。這在先前的兩場比賽之中便已經體現。他有音攻的能力,但是卻連對方的攻擊手段都是第一次見;他說是陣圖師,卻剛剛纔憑藉丹藥晉入中級,還不會一箇中級陣圖。
這樣的半吊子要擊敗專精的人,葉未雙自己都覺得有種不確定感。鬱劍站在對面卻十分沉穩,像是對自己的實力有十足的信心。這讓葉未雙微微有些動搖起來。在上來以前,他和鬱劍說不出誰的實力更高。他二人並未特意較量過,也許是礙於同伴的面子,但是葉未雙知道自己心裡其實有想和鬱劍動一次手的衝動。鬱劍……恐怕也是。
眼見二人似乎沒有任何話說,那執正長老盯着自己站立着的中央隱線,淡淡地叫了一聲:“開始吧。”
開始吧。
這三個字落下的同時,葉未雙感到心臟猛地一跳。渾身的血液都流快了一分。鬱劍和他之前對戰的人不同。他知道葉未雙的所有手段。當時在地仙大賽上葉未雙所施展的還不成熟的其他手段鬱劍統統知道,也知道他在這裡不可能暴露自己用出威力最大的單凰弓和任何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
而葉未雙卻明白,鬱劍的最大利器在於魍魎步,這種步法雖然罕見,但在上界也不是沒有,鬱劍可以說幾乎能動用自己除了仙器外的所有的手段。
葉未雙的心下隱隱不安。正因爲無知,所以無所畏懼。而他和鬱劍卻都相知相熟。兩人站在對立面,互相審視打量的時候,葉未雙意識到鬱劍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鬱劍了,不完全是原來那個人了。鬱劍擡起了手。他動手了。比葉未雙早了一步。
葉未雙緊隨着後退了一大步。他這一步退得很猛,幾乎像是奔命,頭向後仰出一個不屬於尋常人類的弧度,他睜大的雙眼看見半空中黑色的髮絲碎成無數小段,像是粉末般飄灑開來——喉間有尖銳的細密的刺痛。
鬱劍站在比他先前的位置向前一步的地方,手裡握着劍鞘。不知是什麼時候從腰帶上解下的,劍鞘圓潤的尖端竟然有一絲金色的血跡——葉未雙甚至來不及用妖術將自己血液的異常掩蓋。
他雙眼如銅鈴般睜大,沒有急促的喘息,但是心臟卻生生在胸腔裡平白跳快了兩倍。他沒看見鬱劍怎麼出手的。
他知道鬱劍向他打了個招呼。用他的實力。
鬱劍沒有直接割開他的喉嚨,只是用劍鞘帶破了皮,他在提醒他自己不會留手。
葉未雙默默地念起了癸霖曾經教給他的東西,摸了摸自己喉嚨上的一道血痕,看着手指上出現的已是尋常殷紅的血色之後,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謝謝。”葉未雙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一直雪白色陣圖筆從袖筒中一掃而出,轉瞬之間化爲一人之高,一尺之厚,落地之時已然在半空滑過一道環弧——
“陣圖筆白暇。”站在看臺上的大師兄帶着一種莫名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武珣涵。武珣涵的臉色在看到葉未雙第一手竟然拿出得就是自己的陣圖筆之時,多了一分微妙,似是欣喜,似是感嘆。
白瑕。兇獸朱厭的指骨與頸毛所制。兇獸朱厭。狀如猿,白首赤足,見則大兵。
弧度畫出的同時,一股無形的音障自四方膨脹,砰地一聲激盪開來,生生逼出一道環形風刀,向四面散去。
厲風僅僅是將鬱劍的衣角髮絲吹得飛揚起來。
“他用得比我好。”武珣涵忽然說道。
葉未雙將白暇斜籤身後側,擡頭看着鬱劍。鬱劍和他同樣是速度型的天人。如今鬱劍的速度既已達到了令他無法追及的地步,惟有陣圖能棋行異兵。因爲惟有陣圖,是他目前人所共知的才能。
陣圖筆白瑕的大小不如肖衣顏王筆那般粗壯和高大,反有些纖細,像是個柔美的女子半掩在葉未雙身後。這是衆人第一次看見葉未雙化巨。在看到那支白瑕之時,不少人向武珣涵的方向瞟來幾眼。武珣涵雖說是個不入流的陣圖師,但在當初進門的時候的確是讓人小小驚豔了一把。非但年級輕輕就到達七級小圓滿,還擁有一支不凡的陣圖筆白瑕。這般配備就算在帝閽峰也不是常見的。
眼下看到那隻雪白通透的陣圖筆,所有人都意識到,武珣涵將這支筆交給了葉未雙。
“小傢伙的化巨還不到家。”站在高處觀望的灰白鬍子老人穿了一身黑衣,自從上一場比賽以來便一直關注葉未雙,此時搖着頭嘖了兩聲。
“這小傢伙前幾次才晉的中級陣圖師,這等速度紫雲已近乎無人,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白鬍子的老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老頭,“你看肖衣那小傢伙的臉色,都快嚇傻了。”
兩人一同看向了站在人羣后面的肖衣。肖衣瞪着葉未雙,雙眼幾乎一眨不眨,連雙脣都微微張着,兩手握成了拳頭,暴出了隱隱青筋。他盯着葉未雙身後的白暇。葉未雙的化巨功夫的確還不如他。但他卻是三天前才憑藉藥物晉入的中級陣圖師。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掌握化巨的功夫!哪怕是在帝閽峰前後五十年間被稱作天縱之才的他肖衣,也足足花了三年的時間才令顏王筆化作半人身高。而葉未雙——
雪白通透的白瑕安靜地握在葉未雙手中,沒有絲毫反抗,柔弱得一如美人扶風。葉未雙道:“不用陣圖筆,我還真沒信心將接下你這一場。小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