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自從那小子來了,我就沒遭過好臉色。”
“我呸,什麼命定之人,齊哥昏了頭了纔會有這種命定之人。”
“他媽的你罵誰呢!”
“呸,我嘴溜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齊頭兒連馬哥都訓了,今後還不知道會因爲這小子做出什麼事兒來。”
中年男人站在窗邊,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半回過了頭。“齊頭兒,最近底下這些人的聲音,你都聽見了吧。”
齊韞就坐在那間大辦公室的高背椅之中,仰着頭閉目養神。
男人看了他一會兒,微微嘆息了一聲。“如此下去,可不妙啊。我都開始疑心柳子翼是拿這小子來離間我內核了。”
齊韞緩緩張了張口說:“不論柳子翼那小子在計劃什麼,只要這人在我手上,損失的大頭是他那就跑不了。”
中年男人又嘆了口氣:“我是不知道命定之人究竟有多厲害,不過這麼下去,齊頭兒,區裡的人心恐怕……”
齊韞的雙眼微微眯開了一道縫,眼珠瞅着他道:“高昕逸,這事兒——本不該你負責麼?”他從傾斜的靠背椅上起了身,站了起來,緩慢地跨出一步。“葉未雙……若僅僅是我齊韞的命定之人,我說不準還能照顧照顧下頭的碎嘴,但此人,可決不單單隻有這點兒價值……”
高昕逸隱約聽出了齊韞的話中話,卻並不十分明晰。他只是看着齊韞,心中微微有些忐忑。齊韞的心思一向難猜。他們幾個心腹跟在他身邊幾百年了,都沒法斷言自己完全理解他的心意。且這幾百年跟下來,他眼睜睜看着齊韞走到如今這一步——和一個五品宗族抗衡——心中難免有所觸動。齊韞所下的每一步決策,無不助他們攀上一個更新的高峰。在此之前,齊韞縝密的計劃幾乎沒有令他們失敗過。
但自從下界之後,自從遇上了這個叫做葉未雙的小子,事情就開始變化了。齊韞竟然爲了這個小子和另一區的管轄者黑熊大打出手,雖然最後將其滅口,但這過程實在艱澀。可算是險勝。而那一回,齊韞動用了他最強力的束縛能力七宗罪,竟然還落得個最後人器兩空的下場,這等超出齊韞計劃的變數,從前是絕無可能發生的。
若只有這麼一次,也只能說齊韞算漏了一回,那小子上了界,多少也讓瘋狂找人的齊韞安耽了點兒,誰知道這小子竟然又下來了。且一下來就來找op區的麻煩,先是打傷了齊韞手下一把手馬嶺,再讓齊韞本人以捱了好幾拳爲代價將人帶回來,卻引起管轄者統治圈上下不合。然而齊韞還以最溫和的態度對待他。這小子如今在衆人眼裡就是個最大的禍害。
高昕逸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只是在聽到齊韞的話後,他不覺有些生疑。齊韞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他的所作所爲並不僅僅因爲葉未雙是他的命定之人,那麼葉未雙身上又有什麼引得齊韞甘願花如此大的代價將其收歸?
要知道,齊韞的根基就在於這些屬下了。
齊韞迎着高昕逸的目光,只是微微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麼了。
葉未雙的那點兒挑撥離間的小動作他怎麼會不知道,但與他本身的價值相比,這點損失實在微不足道。齊韞向來是個優秀的商人,在簡單加減後,他毫無疑問傾向了葉未雙。
“高昕逸,我今日所爲,你日後就會知曉的……”
齊韞說出這一句話後,高昕逸再也沒有開口。
葉未雙坐在那張綿軟的牀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呆在這裡已經有兩天了。齊韞給他準備的屋子無疑是僅次於他的,和他所親信的那些屬下等同,但又將他與他們隔開。他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正是當初他逃亡的那個有人魚塑像噴泉的花園,因爲灌木的茂盛,倒使得那些不斷來回走動的看守的數量顯得不那麼多。
那些看守都是地仙。就地仙的利用率上來說,齊韞的確做得要比柳子翼好。
葉未雙坐了一會兒之後便起了身。拎起了地上的襯衫披到赤|裸的上身,又撿起了地上的褲子。莫離給他留下了個不好的習慣,使得他只要穿着衣服躺牀上睡覺就覺得難受。
葉未雙一聲不吭地將釦子扣好,轉過頭,看見門邊疊放着的一身新的衣物。他知道有人進來過,就在半夜,以爲他熟睡的時候。不過那個人也就是站了一會兒,將衣物放在了門邊。
葉未雙踏到門邊,徑直去開了門,只是身子都出了門,他卻又定住了,後退一步回到房間,盯着那堆衣物看了一好半晌。他將最下面那件外套拎起來披在了身上。
葉未雙在走廊裡緩步向前,如同溜花園一般。已經是大上午了,冬天的陽光讓人曬不夠似的,透過雲層投下來。葉未雙就走在半明半陰的地方,看着自己的腳走路。
約摸十分鐘光景,他察覺到對面相向而來了一個影子。
那個影子立馬定住了。葉未雙的腳步微微傾斜,別開原來的方向,一個女子的聲音卻冷然響了起來:“站住。”
葉未雙停下了腳步,漠然地看着對面的少女。幾天不見,這女人似乎是憔悴了不少,面上帶着一種深深的焦慮和恨意,死死盯着葉未雙。眼見着葉未雙向她走來,竟然連看也不看自己就打算走開,她的心頭不禁一陣火起。葉未雙只是盯着她看,什麼話也沒說。“怎麼?吃住都是韞哥的,連個招呼都不和我打麼?”華裳的嘴角挑起了一抹冷笑,斜眼看着葉未雙。在開口之前,她的確是驚愕了一下。葉未雙走在陰影和光亮的交界之處,走得無聲無息,似乎隨時會消失一般。但他擡頭的那瞬間,存在感卻陡然加強。那張帶着一絲魅邪的臉竟然讓她無端猛抽了一口氣,心臟的跳動瞬間失衡。
除了齊韞從未有哪個人給過她如此強的衝擊感,但那種不經意的魅氣立馬被她驅散,後怕之下回想起來,卻倒不同於迷戀,那種被吸引感裡透着一絲古怪。
華裳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只是輕咳了兩聲。
葉未雙看着她道:“的確是齊韞的,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是……”這句話一出口立馬讓華裳噎住了。她張了張嘴,終究將銀牙死死咬合,狠狠瞪着葉未雙。齊韞給所有人下過命令,如果葉未雙不妄圖逃跑,任何人不得輕易動他。這條死命令讓華裳咬牙切齒。
葉未雙見華裳說不出話來,只是冷笑了一聲,斜着眼,微微擡起一邊的下巴蔑視着她走了過去。華裳的拳頭都在發抖。她猛地扭過頭衝葉未雙低吼道:“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葉未雙的後腦勺對着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哦?”
華裳的眼色陰沉,倒是恢復了冷靜,她轉向他,低聲道:“哼,不過是個以身侍寵的怪物,憑了點兒魅氣居然妄圖充當韞哥的命定之人……”
葉未雙的身子僵了僵,微微扭過頭,用眼角的餘光冷冷瞪着華裳。
“怎麼?自己做還不讓人說了?”華裳冷笑了起來,將自己的一縷長髮挑到肩後,微微昂起了下巴。“韞哥是護着你,不過你別以爲這樣就可以爲非作歹了。我知道你來這裡一定有柳子翼那個沒腦子的授意,我提醒你,別以爲沒人知道你的秘密,專幹些引火上身的傻事……別怪我下手!”
華裳當初用她的鎖鏈捕捉過身賦神器的葉未雙,哪怕現在這個小子到上界去鍍過了一層金,她也依舊相信葉未雙還是當初的實力。地仙想要在上界混個出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界人才輩出,天才幾乎遍地都是,地仙的底子一開始就不算好,要想真正融入那個世界,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只是方揚起了嘴角的華裳,忽然之間頓了一下。她想起了之前葉未雙被齊韞帶回來那天,在浴室裡的情景。她的頭皮不覺一緊——葉未雙不是個普通的地仙。可能混有什麼東西的血……也就是說,這人根本就是個不人不妖怪物。
華裳不覺後退了一步。人和妖是絕對禁止結合的。哪怕妖物神物之間亦然。如果葉未雙真的是那種東西……
華裳的雙眼的瞳孔驀然收縮。
那意味着葉未雙本身就是個禁品。一旦這個身份暴露……此人絕對再無藏身可能!
葉未雙看着華裳開始變得怪異的眼神,臉上卻沒有一點兒表情。他扭過頭似乎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但華裳的耳裡卻飄入了一句話:“頭腦發昏……”
華裳上前了一步,卻又硬生生遏制住了,死死盯着葉未雙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她的嘴角飄出一抹陰冷的笑意:“你給我等着……”
葉未雙站在轉角的牆面背後,半面身體在陰影之下。他翻出玉符來把玩了一會兒,又將它融回體內,隨後輕得近乎無聲地嘆了口氣,離開了此地。
“華裳和葉未雙見面了?”齊韞放下鎮紙的時候,一邊的眉毛微微挑起,偏過頭看向身後的高昕逸。
高昕逸“嗯”了一聲,眉頭只是皺在一起:“真弄不懂這小子,明知自己的處境還四面樹敵,他當真是來離間的麼?”
齊韞沒有說話,只是擦拭着那個和田玉鎮紙,對着陽光看了看。
一旁的黎冰忍不住了:“頭兒,你就那麼養着這個人?放着馬哥不管了?馬哥跟你出生入死,如今還在醫院裡躺着賭氣不肯回來,你……”
“黎冰!”高昕逸在一旁喝斥了一聲,黎冰立馬住了口,將頭別到了一邊。
齊韞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問道:“柳子翼那邊有什麼動靜?”
高昕逸微微皺了皺眉:“什麼動靜也沒有。”
一旁的老嫗開口道:“就算那個小子是個誘餌,他們也該裝裝樣子。”
“難不成他們打的不是那尋由招呼我們的算盤?”黎冰忍不住開口道。
其他的幾人都沒有說話。沒有人弄懂柳子翼這一回又在算計什麼。柳子翼的棋近來越來越難看懂,就算是齊韞,高昕逸都能發現他時常會對柳子翼的舉動揣測上好半天。且柳子翼的勢力最近越來越大。顯然不是什麼明面上的勢力,那種隱藏的危機感卻令衆人都感到隱隱不安。柳子翼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布的局,在衆人有所感覺的時候,他已經將觸手展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方,齊韞不說,衆人也知道他這個目前最大的對手正在越來越難對付。
而這一次,他居然將當初四個區搶破頭皮,讓op區損失巨大還最終逃跑的葉未雙雙手奉上,這塊燙手山芋也只有齊韞有那個魄力毫不猶豫地接下。
齊韞轉過了身來,依舊把擦拭着手裡的鎮紙,頭也不擡的道:“華裳那丫頭多做了什麼事?”
高昕逸微微皺了皺眉毛,說道:“沒有動手,只是和那小子說了幾句話。下面的人沒聽清。”也不知道是誰幹擾的。
“難得聽話。”齊韞微微笑了笑,又背過了身,“你們也給我老實點兒。”
高昕逸和那柱着柺杖的老嫗隱約聽出了點兒什麼,黎冰卻忍不住叫道:“頭兒!”
高昕逸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瞪了他一眼。黎冰被這一眼瞪得說不出話來。齊韞放下了鎮紙道:“黎冰,你要說什麼?”
黎冰甩開高昕逸,帶了點兒委屈和不滿道:“頭兒……最起碼,最起碼你去看看馬哥啊。”高昕逸的臉上露出了點兒不忍,沒再阻攔。齊韞緩然道:“自己不願回來的人,我去又有何用?”
他揮了揮手道:“這兩天我要和葉未雙練搭檔,通知下去,西苑裡任何人不得干擾。”
黎冰這一回沒有多說什麼了,只是咬着牙盯着齊韞的背影,在高昕逸的拉扯下部情不願地退了出去。三人都走盡了,齊韞的指尖摸着桌上的鎮紙道:“柳子翼,你究竟要幹什麼……”
那鎮紙不是伏虎的形狀,卻是一條造型奇異的盤龍,齊韞的指尖摸索過龍的牙齒,雙眼漸漸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