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身體各處流淌,吹亂林言的烏絲,也吹獰她的瞳孔。
此時此刻,在失重感的裹挾下,她的腦海飛掠過當初其母與姚娜菲慘死的光景。
疾速墜落,腦漿迸射,觸地那一瞬間的疼痛感,崩決感,像塊西瓜粉碎於大地的殘忍都被她事先於腦海中演練過一遍。
“真不甘就這麼死去啊。”
林言在心底無望地念叨着。
當腦袋即將碎成爛泥的前一刻,林言呼吸緊繃,渾身發涼,像是閃電劈過身體,她被行將到來的死亡驚得直打哆嗦。
然而,她被彈了起來。
沒有堅冷的地面,更沒有五臟俱裂的崩離感,只有軟乎乎的觸覺在她顫抖的身下發出力量,將她彈起彈落,最終安然無恙地停了下來。
也正是此刻,她終於衝破恐懼,聽到周遭嘈雜的動靜了。
“林小姐!你沒事吧!我們一直派遣警力跟着你,還好事先做好了準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快點上去逮捕林振麟!”
警察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林言餘悸未消地將目光稍稍側移,發覺此時自己正躺在一牀巨型氣墊上。
還活着嗎?
還活着。
她已經沒法用言辭來形容當下的亢奮,像是被剝離開世界的同時又被無數雙突然伸出的手硬生生地扯了回來。
日子並沒有變,身份也並沒有變,但卻莫名被這一場遭遇賦予了全新的意義,果然人只有從鬼門關中走一遭,才能領悟生活本來的安詳啊。
“林言!林言!”
遠處,傳來高呼,林言回首一看,只見宋至宇帶着吳韻氣喘如牛地奔向此處。
宋至宇不顧一切地撲向氣墊,頭一回在林言的面前展露出暴怒的一面。
他緊緊擒抓住女人的手臂,兇狠地罵道:“你瘋了嗎!我說你是瘋了嗎!爲什麼不帶我一起去?從那麼高的樓墜落,你知道我剛剛在遠處看到這一幕都塊窒息了嗎!”
宋至宇拼命搖晃女人的身體,但林言卻在此時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傻了嗎!我真的服了你!”說着,宋至宇竟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似乎是在確定她是否摔壞了腦袋。
林言把他的手推開,“好了,你不必管我,我好得很,這不還活着嗎?”
“林言!你別再說這種話了!你怎麼比我還胡鬧!以後如果你再胡來的話,我真就不和你笑嘻嘻了!”
“那你想幹嘛?綁了我?”
“我……我……我也把你囚禁起來!關你一年兩年的,就不信你不聽話!”
此時,吳韻也緊趕慢趕地跑了過來,她一把握住林言的手。“姐姐……你……你沒事吧?”她氣喘吁吁,臉色在月夜下尤顯煞白。
“放心吧,我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我不會再胡來了。”林言笑對她。
“喂!你怎麼總是對我差別對待啊!對別人溫柔,對我總是愛答不理!不帶這麼玩的!”
宋至宇的控訴纔剛起,三人便聞上頭傳來槍擊的動靜,以及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像是隻超大號蒼蠅在頭頂上空嗡嗡作響。
幾人齊齊擡頭一看,果不其然,的確有一直升機在蒼穹上盤旋,林言想也不必想,便知裡頭的人一定是那西方老頭兒與林振麟。
由於在這裡亂開槍,極有可能造成直升機墜落,導致路人傷亡,因此警察的子彈便只對沒被接走的那一大羣黑衣人發出。
“哼,這倆老頭兒還真是惺惺相惜啊,回回不管下屬,只顧着自己私奔,乾脆在一起得了。”
望着腦袋頂上的直升機,林言眼神輕蔑,不禁發出感嘆。
但她不想再參與其中了,死而復生的人只想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再不被捲入見不得光的爛泥中。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這攤爛泥不再來找她。
下一刻,林言像是想起了什麼,當即高呼起來:“糟了!宋信奕……”
沒錯,直到現在林言纔算是良心發現般地想起了被自己拖入這場混局中的宋信奕。
起初她只想恐嚇他一頓,讓這位慣喜歡刁難人的無恥之尤者嚐嚐被人折磨的代價,但現在看來,玩笑似乎開大了。
砰!
砰!
中天大廈的天台不斷響起槍聲,可憐的宋信奕如今被那羣黑衣人當作人質,要挾警察讓出道路。
當林言趕到中天大廈的正門時,黑衣人手拿槍支抵在宋信奕的腦袋上緩步走出,大廈中的服務人員手抱頭,低下腦袋,唯恐被亂槍掃射。
此時,宋信奕看見林言,頓時眼神一凜,眸光裡閃過兇狠,林言則抿了抿嘴,漫不經心地移開了他投來的辛辣眼神。
而宋至宇則在看見自家兄長被槍支威脅性命時,下意識上前一步,卻被林言暗中拽住手腕。“你幹嘛?瘋了嗎?”
“我……”
“你什麼你!這管你什麼事?再說了,你現在想去逞英雄,只會把宋信奕往絕路上逼!”
林言怒瞪他一眼,卻發覺宋至宇的目光一直尾隨在宋信奕的身上,她愈發覺得古怪,剛想叩問什麼,便聞一聲槍擊從身旁傳來。
原來是宋信奕不滿自己被威脅的境遇,更不覺得這羣人當真會在徹底離開此處時放了自己,所以一腳飛踢使出後又加了一拳,那被踢倒的黑衣人立即對他開了一槍。
“哥哥!” 宋至宇高呼一聲。
砰!
子彈當即從槍口內疾速射出,直接穿鑿那癱倒在地的黑衣人的手腕,鮮血滲流,他哀嚎着,手中的槍支墜落。“啊……”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向林言,因爲這救命的一彈竟是從這女人的手中發出的!
而當下,在面對宋至宇以及宋信奕不可思議的矚目下,林言睜大了眼,一副無辜的表情,隨後又舉起手槍嬉笑起來。“嘿嘿,林振麟當年留下的老槍了,沒想到還挺管用。”
砰!
砰!
砰!
幾記槍響接連響來,此處頓時亂作一團,由於人質的釋放,警察與這羣黑衣人又開始了連天的槍戰。
這四人抱着頭,忙往後躲,林言那不安分的手偏在躲避的同時往黑衣人的身上連開了幾槍,打沒打中不知道,倒討了宋信奕的一頓罵。
“林言!你別再開槍了!子彈都打到我們這裡來了!”
確實,由於林言的不安分,黑衣人的子彈常常往他們逃跑的方向擊去,雖然僅僅只是擊中了牆面,卻也還是引起了宋信奕的極端不滿。
在終於抵達安全的包廂時,這四人才放下了始終懸着的心。
“呼~” 林言輕呼一聲,卻轉眼瞥見宋信奕投來的那記犀利眼神,他嘴角抽搐,兇狠地湊近女人的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林言!你今天差點兒可把我害死了!”
“宋信奕!你讓開!你折騰她幹嘛!有什麼衝我來!”宋至宇猛地推開他的身子,死死將林言護在身後。
林言卻在此時強行掰扯過他的臉,一本正經地質問起來:“宋至宇,你剛剛叫他哥哥?我纔想起來你們都姓宋!原來你是這無恥小人的弟弟?搞什麼搞!那我還留宿你這麼久!”
宋至宇剛想答話,卻又因身後男人的呼喚回了頭。
“宋至宇,你住在這女人的家?你瘋了吧!我們家這麼大你不睡,你住在殺人兇手女兒的家中?你不要命了吧!”
聞言,林言立即把宋至宇推開,直接與宋信奕正面對線。“喂!你叫誰殺人兇手的女兒呢!剛剛不是我救了你,你的腦袋都被崩成篩子了!你能不能懂得感恩!”
宋信奕也靠近她,目光狠毒。“如果不是你,今天我也不會被捲入這場混局中來,如今你還在和我邀功?林言,你是當真想死嗎?”
“宋信奕!你對她說話客氣點兒!她是可你未來的弟媳!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弟弟的話,你就放尊重些!” 宋至宇再度摻和入二人之間。
此時,只見宋信奕與林言齊齊怒瞪他,不約而同地高呼着。
“誰是你媳婦!”
“誰認她弟媳!”
而一旁的吳韻則在宋至宇的話落後,低垂下雙目,雙手緊緊地擒捏住衣袖。
不過,在她身旁蔓延開的罵戰卻越來越激烈,這三人你罵來,我罵去,吵得不可開交,整個包廂像是炸開了鍋,處處漫溢着他們大難不死後的沸騰。
“你們別吵了……你們別吵了!” 吳韻儘量在他們之間做着調和劑,但無人理會她的溫言細語,反而越吵越激烈。
最終,結束這一場無休止的爭執的乃是林言的新手機,手機在她手裡的用處就是拿來砸人的,而這人也擁有着固定的姓名:宋信奕。
啪!
宋信奕的腦袋上一陣悶響,他捂住傷口,獰惡地擡起頭,卻見林言早已逃之夭夭。 “林言!你給我站住!”他一邊捂着腦袋,一邊跑出。
見他跑了,宋至宇自然也去追:“哎!哥哥!你不準傷害她!”
三人接連奔走出包廂,吳韻也只好跟了上去:“至宇哥哥!你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