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蔣青早早地睡下，次日清晨就起了牀，大漠的天，黑得早亮得也早。
蔣青換好了衣服，起身出門到了院子裡。剛一出來，就有下人走過來問，“公子，朝食想吃什麼？”
蔣青這輩子頭一回讓人叫公子，覺得有些彆扭，但是也沒爭辯，只是道，“隨便吧。”
“蠻王說讓您去他那裡吃。”下人道。
蔣青擡頭看了看他，略一思考，點點頭，問，“蠻王住在哪裡？”
“就在隔壁的院子。”下人引着蔣青往外走。
兩人繞過了院子，來到了隔壁的一間小院落，出乎蔣青的意料，沒有南國風情，很是樸素的幾間房舍。
蠻王已經起了，正在院子裡練功。
蔣青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院中飛沙走石，蠻王練的是刀，大開大合，很有些大家風範。
蔣青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微微皺眉，蠻王武藝高強，比他想象之中的好太多……蔣青甚至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打贏他，這人果然深不可測。
蠻王練了片刻，突然將刀插在了一旁，飛身過來，落到了蔣青身前，擡手跟他過招。
蔣青一愣，撤開一步，與他見招拆招，兩人在院中打了起來。
蔣青和蠻王交了手才發現他內力深厚，起碼在自己之上，可能跟轅冽不多厲害，就小心應對。但又過了幾招，蔣青又有些疑惑，蠻王的功夫是哪兒學的呢？招式很特別……
蠻王過了幾招之後，就收招站到了一旁，伸手在蔣青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道，“心不在焉跟人比武？”
蔣青愣了愣，伸手摸摸腦門有些懵，擡眼看着蠻王。
蠻王笑了笑，走到桌邊坐下，叫人上了朝食過來，邊對蔣青招手，“過來吃飯。”
蔣青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就見下人們給蔣青單獨準備了幾楊南方常見的點心，蠻王面前則是一碗牛肉麪。
蠻王對蔣青道，“怕你吃不慣……”話沒說完，就見蔣青瞄了那牛肉麪一眼。
蠻王一愣，隨後，將牛肉麪推到了蔣青的面前。
蔣青擡眼對他笑了笑，接過面呼嚕嚕吃了起來。
蠻王看了他一會兒，笑着搖搖頭，接過點心來吃，吃了一會兒，才說，“雲也喜歡吃牛肉麪。”
蔣青點點頭，自己也是從小就喜歡。
吃完了飯，蠻王帶着蔣青去城樓之上看蠻國的兵將操練。
蔣青有些不解地問他，“你不上朝麼？”
蠻王搖了搖頭，道，“蠻國並沒有文武大臣，只有將士而已，反正也沒有什麼好治理的。”
蔣青略感疑惑，問，“可是那麼多人，你不找幾個臣子如何管理呢？”
蠻王看了看他，伸手，輕輕拍了兩下……城中的軍兵突然都停了下來。
隨後，蠻王又拍了兩下手……那些士兵們又開始訓練了，就像是受到了某種驅使一般，動作整齊劃一。
蔣青微微皺眉，看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來。
“他們都只有服從而已。”蠻王帶着蔣青下樓，邊道，“只是士兵，沒有其他的身份。”
蔣青突然覺得疑惑起來，跟着某個人遠征、打仗，那必然是要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的，比如說對晟青不滿，或者是原來轅珞或者瑞網的隨從，忠心耿耿要爲原來的將領報仇之類……但這些將士看起來，一個個都是眼神空洞，似乎沒有什麼感情。
“都是被藥物和攝心之術控制的。”蠻王似乎看出了蔣青的疑惑，直接告訴了他，“如果把他們的藥物解除，基本就會變成原來的普通人，他們不存在那麼多仇恨，也不會記得曾經打過仗。”
蔣青有些吃驚，問，“這麼多人，都是被藥物控制的？”
“嗯，轅岢做的藥。”蠻王回答。
“轅岢？”蔣青猛地想起了那天被轅冽砍斷了胳膊的轅岢，就問，“他還活着？”
“我把他救回來了。”蠻王淡淡道，“不過傷得挺重，正在養傷。”
“他不是好人。”蔣青認真對蠻王道，“你爲什麼要用他？”
蠻王笑了笑，轉臉看蔣青，道，“他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我不用他還能用誰？”
蔣青皺眉，雖然只有短短一天的相處，但他還是覺得蠻王和轅岢那樣的人不一樣，就好像夏魯盟和轅岢不同……是一個道理。
“我們去走走？”蠻王見蔣青皺眉，就笑着問他，“大漠風光還不錯。”
“嗯。”蔣青點點頭，和蠻王並肩離開了古堡，往遠處走去。
太陽已經升起，大漠裡很安靜，蠻王帶着蔣青往遠處走，欣賞着大漠日出的雄奇勝景。
蔣青有些納悶，“怎麼沒有風沙？”
“每天日出之後的第一個時辰是沒有風沙的，可以出來自由走動。”蠻王回答“如果超過了一個時辰，風沙就會起來，有風沙的時候深入沙漠會很危險，一定要有認識路的駝馬引路。”
“是麼。”蔣青點了點頭，又問，“爲什麼要選擇在這大漠裡頭建造城堡？還有，我剛剛看到很多人像是在開鑿什麼，進進出出都拿着鐵鏟。”
蠻王微微一愣，隨即笑着搖頭看蔣青，“刺探軍情怎麼一點技巧都不用？直接問啊？”
蔣青有些尷尬，蠻王卻是笑了，道，“我要找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蔣青忍不住好奇追問，也奇怪，他總覺得和蠻王並不疏遠，大概是感動於蠻王對於蔣雲的鐘情吧。
“嗯……找了十幾年了都沒找到。”蠻王淡淡笑了笑。
“嗯？”蔣青看他。
“一塊絕對安靜、乾淨、美麗又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地方。”蠻王道，“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找，但是至今一無所獲，哪怕是荒無人煙的窮鄉僻壤，沒住上半個月，就會有人來……不是狩獵，就是迷路。”
“這倒是。”蔣青點了點頭，道，“完全安靜沒有人發現的地方，睦計真的是沒有。
“我聽說地底有。”蠻王突然道。
“地底？”蔣青更加疑惑，“那裡不都是石頭和灰土？“
“我相信這世上，跟我有一樣想法的人，古往今來一定不止一兩個。”蠻王道，“找一塊完全安靜的樂土，跟心愛的人相守，不受外界任何人的打擾。”
蔣青聽後笑了笑，點點頭，“這倒是，應該是有很多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裡頭，總有一兩個是完成了心願的，也就是說，他們找到了那種地方。”蠻王道，“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樂土，估計就埋葬在我們腳下的某個地方。
蔣青笑了起來，問，“然後你就想將所有的地面都挖開，尋找樂土？”
“敢笑話我？”蠻王一挑眉，“這附近一定有。”
“爲什麼那麼肯定？”蔣青不解。
“我看到過一本地方誌，記載了當年漠北的一些風土人情。”蠻王跟蔣青邊走邊聊，“在漠北一帶，原來有一個大馬場主，家資鉅富，他有個深愛的妻子，得了重病，馬場主就想要找一個安靜美好永遠無人打擾的地方，和他的妻子一起長眠於此，這樣就能在一起享受千百年……永不分離了。”
蔣青聽得微微有些心酸，就問，“你想和蔣雲一起去啊？”
蠻王微微皺眉，道，“該打，怎麼直呼你爹名字？”
蔣青抿抿嘴，過了一會兒，又問蠻王，“那現在有線索了麼？”
蠻王搖搖頭，道，“我們正在挖。”說着，他伸手指着前方不遠處一個黑乎乎的小山包讓蔣青看，“那裡很有可能有。”
“爲什麼？”蔣青不解地問，另一方面也有些好奇，沙漠裡頭竟然有這種黑乎乎的山包？
“那座山都是黑曜石組成的。”蠻王道，“堅硬非凡，我的城堡也是用那些石頭建造的……那裡就是一個黑曜石的礦洞，地下深入到很深很深，都是黑曜石。”
“當真？”蔣青有些吃驚，也立刻明白了，難怪蠻王的城堡看上去那麼堅硬，遠看還以爲是玄鐵，沒想到竟然是黑曜石啊。
“黑曜石的附近會有水晶出現。”蠻王道，“我正用人力將那黑曜石山都挖穿，看看下面究竟有什麼。”
“你是說，當年那個馬場主很有可能在那裡找到了樂土？”蔣青問。
“書上的確是有記載的。”蠻王道，“他們最後去了一處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
“接過那個馬場主跟他的妻子一起死在裡頭了麼？”蔣青問。
蠻王搖了搖頭，道，“地方誌只寫到最後他們一起進入了某個美麗、乾淨、安靜、與世隔絕絕對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
“哦。”蔣青點點頭，沒說話，心說……也有可能只是大家的美好願望吧。
“希望在打完了仗之後，我可以找到那個入口。”蠻王回頭，認真對蔣青說，“到時候，無論輸贏，你都記得把我和雲帶過去那裡，親手給我們安葬。”
“贏也要？”蔣青有些疑惑地看他。
“嗯。”蠻王點了點頭，道，“打完了仗，一切就都結束了。”
“爲什麼一定要打仗？”蔣青問，“沒有什麼意義。”
蠻王看了看他，搖搖頭，道，“這是我和雲的約定，一定要做到。”
蔣青不語，看向別處，這是何苦呢。
“不說這些。”蠻王問蔣青，“敖晟準備得怎麼樣了？讓轅冽帶兵還是他自己？”
蔣青擡眼看他，半晌才道，“你怎麼刺探軍情就直接問的，一點技巧都沒有……”
蠻王愣了半晌，哈哈大笑起來，看了看天色，見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就帶着蔣青一起回去。
……
樂都，皇宮之中，敖晟正在看木凌送回來的信。
木凌信上說，他們已經到達了蠻國的城堡外面，據他說，蠻國比樂都還要氣派，蠻王又帥又英俊，蔣青一眼看到，就對他很有好感，並且跟他一起吃飯散步……
敖晟一把將信拍在了桌子上面，纔看到背面也寫着字——“前面的都是騙你的，後面的纔是真的。”旁邊還畫着一個吐舌頭的小人。
……
敖晟有些無力地看一旁的秦望天，就見秦望天的表情也可謂有趣，注視着那個吐舌頭的小人畫像，輕輕地笑了起來。
信的後面，木凌大致地交代了一下蠻國外圍的情況，說蠻國四周圍都是銅牆鐵壁，沒法深入進去，他和轅冽正在想辦法。
說完正事後，木凌附上了一張清單——他想吃的東西的單子，讓秦望天派人給他送去。
最後，木凌還跟秦望天說，他在荒郊野外，每天吃肉乾和饅頭，轅冽還是個啞巴不理人……又悶又沒有勁！
秦望天哭笑不得，派人給木凌準備了些東西送過去。
敖晟看了信之後，倒是稍微放心了點，蠻王應該不會爲難蔣青。
“木凌提到說，蠻王好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敖晟拿着信，找到了殷寂離和雀尾，說了木凌寄回來的信上的內容。木凌說據他觀察，蠻國經常會有拿着鐵鏟的工匠一大早就出去，進入大漠，第二天一大早回來，換成第二波人去。
“嗯……”殷寂離微微皺起了眉頭，“大漠裡頭，有什麼呢？”
“木木還讓人帶了一塊黑石頭回來。”秦望天將木凌撿回來的一塊黑曜石遞給了殷寂離。
殷寂離拿着黑曜石看了看……半晌，才擡眼看敖晟，“木凌的信裡，真的說有一大座山？”
“嗯。”敖晟點頭。
殷寂離低頭摸索着那快黑色的石頭，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沒想到堅持了幾十年……真不知道該說他傻好呢，還是癡情好。”
“嗯？”敖晟不解。
殷寂離笑了笑，問敖晟，“起兵的準備差不多都做好了，皇上想什麼時候出兵？”
“對啊。”秦望天想起來了剛剛王忠義讓他問的事情，對敖晟道，“據說有很多人不遠千里趕來希望從軍，跟隨你去出征大漠。”
敖晟一愣，笑着搖頭，道，“好好的日子不過，還真有想着去打仗的？”
“那是因爲第一場仗打得好，第二場的時候，大家的心氣都上來了。”殷寂離道，“是好事，不過……還是不需要帶太多的人去。”
“木木沒說蠻國的兵力如何。”秦望天道，“不過大漠那裡還有王熙的二十萬大軍原本就駐紮着，另外還有大大小小的藩國，光虎族和野壠部的兵將也有十萬人，再加上我修羅堡能出上個幾萬人……基本在兵力方面我們可以佔很大的優勢。”
敖晟笑了笑，擡眼看秦望天，道，“大哥，修羅堡的人馬先不要用來冒險。”
秦望天一擺手，道，“不是我想用，那幫人一聽說可能要打仗，都美着呢，大概閒着太久，坐不住了。”
敖晟笑了笑，問雀尾，“老頭，什麼時候出征比較好？”
雀尾捋了捋鬍鬚，看敖晟，“這事兒得問你吧，你是皇帝你做主麼。”
“我沒法做主。”敖晟道，“若按照我的意思，明日就出兵……不是，今天下午就出兵……還是你們拿主意吧！”
殷寂離和雀尾對視了一眼，都微微一笑，殷寂離問，“皇上若信得過我們，就等半個月！”
敖晟皺眉……還要半個月？！他現在等一天比等一年還要費勁！
秦望天也不解了，問，“不是準備都已經做完了麼？爲何還要等半個月？“
殷寂離道，“不能太早，太早會顯得太着急，惹人懷疑，也不能太慢，太慢會讓將士們的熱情冷卻了……半個月，是最好的時間。”
秦望天聽後，轉臉看敖晟，“殷相說得有道理。”
敖晟咬了咬牙，點頭，“好！就半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