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何阮下班剛走出大樓,便被眼前琉璃世界吸引,大雪壓落松枝,撲簌簌往下掉,何阮喜歡下雪,雪後的一切都呈現出安靜的姿態,讓人也隨之平靜。要是能在雪天吃到火鍋就完美了,她這樣想到。在等公交的時候,她掏出手機拍下一張城牆拐角的照片,白雪皚皚覆蓋灰色古樸牆體,牆下的環城公園枝椏零落,頂着幾點白,等風吹落,細細去聽,還能聽到遠處有人在吹壎,低迴婉轉,悠遠深長。何阮把照片發給了辛洛,過了幾分鐘,公交車還沒有來,她低頭查看微信,沒有回覆,想再發條信息,又把手機裝回包裡,搓了搓凍僵的手,擡頭看向公交駛來的方向。
何阮走下公交,往城中村走去,腳下的雪已被踩成泥坑,避之不急,她走兩步往稍微乾淨處跳兩下,但還是濺到了兩腿腳的泥點子,一想到大冷天要洗衣服,洗完又幹不了,心裡沮喪了三分。繞了兩個彎,拐入一排排高七八層的土灰建築裡,巷子逼仄,兩邊開滿小飯館,熱氣撲騰出來,裡面坐滿了下班回來的年輕人。這附近有個造汽車配件的大廠,能看到很多穿廠服的人,燙染着誇張髮型,看不出真假的品牌球鞋,三五成羣地站在兩側抽菸嬉戲,何阮覺得他們纔是這城中村的活力與煙火,和春節期間的蕭索呈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何阮有時感嘆年輕真好啊,年輕讓貧瘠都有色彩,年輕能把泥濘踩出斑斕,年輕又太短了,這裡大部分年輕人只會租住兩三年,不見陽光的租住屋頻繁地變換着年輕面孔,何阮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多了,有時寧願多加一會兒班,也越來越不願意回到這裡了,她覺得太吵了,太擠了,太難呼吸了。
一處紅色鐵門前,何阮掏出門禁卡,嘀的一聲,小門打開,聲控燈亮起,微弱燈光照亮漆黑如墨的門廳,黑麪胡亂停放着一排電動車,有外賣小哥的,有早點攤小夫妻的,這些是他們的主要勞動工具。裡面房間裡傳來電視的聲音,一般一樓都是房東自住,說是房東,其實是房東顧來的親戚或熟人,照看房子的,城中村的房東大多有錢,早已搬離這曾經代表他們身份的城市角落,但依然是他們生活的主要經濟來源。現在的房東是個老太太,耳朵不好,電視聲音放的很大,二樓的租客找過幾次,但於事無補,最後也不了了之。何阮上樓,樓梯窄小,只容一人經過,每次走到三樓,她都要歇一口氣,然後才能接着走到四樓。四周都有房間,圍着中間一個小小的天井,旁邊的鐵欄杆上搭着租戶們涼曬的衣物。這裡的房間,除了四四方方的小單間外,還有一些小套間,帶一個隔出來的衛生間,有一個小小的熱火器可以洗澡,何阮和辛洛就租了一個這樣的小套間,每月四百元。房門簡陋,基本不太敢放貴重物品,幸好現在手機支付發達,沒有現金,唯一貴重的是這幾年來辛洛送給她的首飾,她都放在公司的抽屜深處。
何阮推開門,一屋子的飯香撲面而來,是辛洛準備的火鍋,他知道何阮喜歡在下雪的時候吃火鍋,小小的鋁鍋在電磁爐上已經沸開,紅油裡面卷着生薑、大蔥、蒜瓣翻滾,周邊放着切好的香菇、土豆、肉卷,泡好的寬粉、毛肚、羊血、青菜,滿滿當當一個小桌子,讓人不禁垂涎。何阮心底滋起一陣暖意,這徹底的瞭解與無言的情意,都在辛洛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