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兵峰繼續說道:“小時候的我身體瘦弱,說話比較直,因此經常受別人欺負。考上大學後,我參加跆拳道社團,希望能夠學會保護自己,可是,大學就是除了學習專業知識的環境好以外,其他的都很差。於是我大二參軍,想着部隊是個大熔爐,可以把我鍛造出一副強悍的體魄。而我也確實變得強壯起來。”
吳兵峰此時的神態開始陷入回憶之中,那充滿思念的神情告訴莫雲燕,那是一段美好的經歷。
吳兵峰繼續道:“我的班長,叫史進。這名字是不是很霸氣,跟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同名同姓。不過,他對我們特別好,當然訓練起我們來也是最狠的。”
莫雲燕看着吳兵峰那滿臉幸福的表情,聽着他說史班長訓練狠,怎麼也想象不出來怎麼個狠法!
吳兵峰繼續道:“部隊裡面的訓練無非就是體能訓練加上各種槍械、某些交通工具的操作訓練,而我又是學生兵,因此備受我們班長器重,他不止一次對我說,他很羨慕我能夠上大學。”
“我們班長出身甘肅的特貧困的一個小山村,他是家裡的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弟妹,本來的他的學習成績特別好,只是他父母靠土地那點收入,額外再有一些上縣城打零工掙的錢,這些根本就無法培養他們四人都上學,而他的弟弟妹妹,確實也爭氣,年年往家徒四壁的牆上貼着獎狀。於是我們班長毅然決定退學出去打工。”
說到這裡,吳兵峰的雙眼開始泛紅。莫雲燕彷彿感同身受一般伸出左手輕輕搭在吳兵峰的大手上。
吳兵峰再次陷入回憶,繼續回想着他的軍旅生涯。
“其實我們班長還是捨不得離開學校的,別人讀書無聊,可是他讀書卻很有成就感。他還回憶自己小時候的理想是當一名科學家呢。”
無聲的眼淚流下,吳兵峰低垂着頭,但是聲音依然堅毅地繼續着他的班長的故事。
“我們班長給家裡講明退學那天晚上,他那才四十多歲的卻已經花白頭髮、滿臉皺紋的父母隔着一道牆相擁着哭了一宿。”
這時候,吳兵峰掛着淚珠的臉龐擡起來,洋溢着一股莫名的興奮,對着莫雲燕說道:“但是,你知道嗎,我們班長卻說,男兒就要頂天立地,當機立斷,揹負起應有的責任。他是家中的老大,父母辛勞半輩子,從沒有享過福,眼看弟妹上高中的上高中,上初中的上初中,他如果再不站出來分擔父母肩上的重擔,怕是會後悔一輩子了。”
“只不過,在他們那個小縣城打工也掙不到多少錢,於是藉着當年政府徵兵的機會,我們班長就入了伍。”
莫雲燕眼眶溼潤,不忍心打斷吳兵峰的話,緩緩伸出右手擦掉吳兵峰臉龐的淚水。
吳兵峰這時候微笑了一下,臉上的淚水伴着這笑意顯得那麼的幼稚,可是莫雲燕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灼痛。
吳兵峰也伸出左手按在莫雲燕的小手上,有些顫抖,但是語氣卻更加得興奮起來:“說起我們班長,那真是我們團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各種評比,文的武的,拿獎狀拿到手軟。”
“尤其是喜歡搏擊散打,曾拿過我們軍區的搏擊比賽第三名呢!他說男人天生就是要習武,不管是讀書也罷,當兵也罷,他奶奶的,於私可以保護自己的親人,於公能夠殺敵衛國。”
“他奶奶的”這四個字以及類似的話,讓以前的莫雲燕聽見,會覺得很沒有教養,可是這時候的癡傻般的吳兵峰講出來,她卻覺得如此美妙,那麼的令人着迷,這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莫雲燕默默地、深情地看着他,而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逐漸在上升,以前模糊的軍人形象也在她的心中逐漸清晰起來。她開始崇拜起他來,崇拜起當代的軍人來!
“因此,”吳兵峰繼續道:“我也開始接觸真正的搏擊,喜歡搏擊。”
吳兵峰斷開回憶,彷彿回到了現實,微笑着拉着莫雲燕的手,搖晃着,神情有些興奮:“雲燕,你知道麼,我們班長特別喜歡看美國的UFC格鬥節目。說它真實,暴力,血腥又充滿男人的陽剛之氣。”
“我們平時都喜歡模仿一些高手的招牌動作。真的!當兵的生活其實挺單調的,你知道,每天的電視節目就是七點鐘的央視新聞,一週之中有幾天是可以有限自由的上網時間。我們將這個時間幾乎都用在了查看各種比賽視頻上了。就是爲了研究他們!”
莫雲燕確實不知道UFC是什麼節目,不過,看着吳兵峰高興的樣子,並不忍心打斷他的話語。
吳兵峰繼續道:“我們班長也不止一次的說過,夢想着可以站在UFC的賽場上,把國外的所有對手都痛扁一番,最後拿到冠軍獎盃之後,再也不顧及什麼紳士風度、狗屁形象,狂妄地大聲喊着:‘我是中國人!我是中國人!!我是中國人——’最好是吼聲都能把賽場的棚頂給震穿嘍!”
“可是,”說到這裡,吳兵峰的頭微低了一下,身體也矮了半截,眼神明顯暗淡下來。只見他雙手壓着額頭,聲音發顫:“可是,我們班長再也不能實現這個夢想了。”
說完這幾句話,吳兵峰使勁兒扯了幾下自己的頭髮,好像心中的愧疚能夠減輕一些似的。
莫雲燕不知道什麼情況,她的直覺隱約察覺到不是好事!只見她雙手緊緊抓住吳兵峰的有力的小臂,告訴他,自己就在身旁!
吳兵峰擡起頭來,直視着莫雲燕,眼神之中充滿愧疚,壓抑着聲音,道:“八年前的那場大洪水,我們班長他……,他爲了救我犧牲了。”
聲音震顫,吳兵峰極力壓抑着在爆發邊緣的感情,兩行熱淚無聲流淌。
莫雲燕的眼眶溼潤,她從吳兵峰的表情和話語裡能夠感受到濃濃的戰友情!她看着吳兵峰如此痛苦,出於母性的關懷,上前抱住了吳兵峰。
吳兵峰任由她抱着,身體一動不動。
他能感受到莫雲燕身體的溫暖,只是,他還有許多話要說。
吳兵峰輕輕推開莫雲燕,扶着她的肩膀,眼神堅定:“我要完成我們班長的遺志,所以,我的職業是一名搏擊選手。”
說完這句話,他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神情認真地看着莫雲燕的臉,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某些端倪來。
他要說的就是這個!
因爲,這是一個危險的職業。
付出帶來收穫,這只是對極其小衆的人來說的。
並不是每一個努力打拳,付出汗水的拳手都能夠站在最高點,接受萬衆的矚目。
這是一個真正要付出血汗的職業。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
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都極有可能在臉上混合着淚水、汗水和血水,有過一剎那的迷茫,麻木無神地盯着陷入瘋狂的現場觀衆的嘶吼。
不管是熟悉的友人,還是陌生的仰慕者,或是敵對者,甚至是親臨現場的妻兒。所有的所有,都是那麼的虛無縹緲。所爲的就是裁判手中握着的,幾公斤重的拳王金腰帶!
腰帶本來就是束身用,結果卻成了約束靈魂的枷鎖。所有人都是拼得你死我活也要得到,因爲枷鎖裡,還有名聲和地位,亦即權利!
權利,從來都是要經過殘酷爭奪,才能擁有的。不管是當今,還是古代,方式變更,本質未變:只是在野蠻的殘酷外,披上了一層文明的華服!
莫雲燕被吳兵峰的感動而感動,可是她並沒有深思這個職業會給兩人的未來帶去什麼影響。此時的她只是出於感性的判斷:吳兵峰很可憐,她要安慰他。
“我不在意你是什麼職業,只要不是黑社會就行。”她也有些哽咽。
吳兵峰並不想瞞着她,遂苦笑道:“可是,這個職業確實也有許多問題啊!”
莫雲燕有些疑惑。
吳兵峰只好繼續解釋道:“許多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英雄情結,能打的男人更有安全感。但是真要她們去和一個職業選手結婚生子,怕是大部分都會畏縮。”
“爲什麼?”
吳兵峰低頭深情地迴應道:“雲燕,你不怕咱們兩個人吵架的時候,被我隨便一下打成重傷麼?”
莫雲燕初次聽到,還真是大吃一驚,急急地詢問道:“你會嗎?”
吳兵峰神情肅穆,無比堅定地回答:“我絕對不是那種拿老婆撒氣的男人!我保證!”
莫雲燕明顯鬆了一口氣,開心地說道:“那還有什麼問題啊?”
吳兵峰無奈:“可是,你知道爲什麼大多數拳王的婚姻都沒有好結果嗎?”
莫雲燕的小心臟又開始糾結起來,她真不知道這個行業的一些事情。
只聽她緊張起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別再嚇我了,到底有什麼顧忌需要這麼擔心?!”
“你能安心地接受每一次的比賽之後,我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的回到家裡嗎?”
說到這裡,吳兵峰看着莫雲燕有些發矇的表情,嘆口氣繼續道:“這就跟軍嫂的情況十分類似,她們要面對的是和丈夫的經常的離別之痛,而你就要面對我的是經常的受傷之痛。”
“她們要對抗的是寂寞無助,你要對抗的則是感同身受的揪心。”
莫雲燕呆了一呆,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此深入的問題。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簡簡單單同居就可以了。兩個人不僅要學會包容對方的缺點毛病,還要能理智地想辦法解決各自的職業所帶來的諸多問題!
吳兵峰深情地看着莫雲燕,眼中充滿愛意,但是語氣仍然堅決,他說:“明天我就要到美國了,大概會走一個月,所以我希望你能利用這段時間認真考慮這些問題。當然,我這方面是絕對不會變的,我的心裡只有你!”
“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夠幸福。不管是跟我,還是跟別人。”
莫雲燕感動地看着吳兵峰,她確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能夠給予她幸福的。而且她也相信,幸福是要雙方努力創造的。只要相互之間都深愛着對方,她更相信自己能夠克服各種挑戰!
莫雲燕沒有直接回答吳兵峰,而是上前輕輕的一個吻,害羞地說道:“我等你回來。”
吳兵峰心潮澎湃!只見他拉近莫雲燕,低頭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
莫雲燕的眼眶溼潤了,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