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認識不過一日,王沖和朱英卻已經傾蓋如故,甚是熟捻。
吃過了晚飯,兩人一起回了庫房,在閣樓上各自背書,朱英被王衝刺激,比平日奮發十倍,只是他這邊半卷書還未背完,就聽得王衝又復背熟了一卷,心下十分氣餒,暗暗叫道:“王衝小弟,真個不當人子。”
數日過去,黑雲奔襲,肖夫子暴露身份之事,在白鷺書院漸漸過去,每日裡去後山肖夫子院子前等候的人也越來越少。
小蟲升入乙字班,也漸漸熟悉了書院的生活,他性子敦厚,又是被母親嚴厲管教習慣了,倒也無所謂學業辛苦一些。
小蟲這一日,如常起身,正要跟朱英一起去讀書,就見安排自己的老人家帶了六子過來,呼喚一聲,問道:“有什麼事兒?”
六子久在鄉下,沒見過世面,書院裡處處都是讀書的士子,跟鄉下的同齡人言談舉止不同,一路上見的都是新鮮,甚爲驚歎,聽得自家少爺呼喚,急忙答道:“主母來了家書。”
小蟲心頭歡喜,說道:“快些與我。”他接了書信,惦記還要去上課,說道:“你在書院外等我,稍後我要寫書信與母親。”
老人家仍舊把六子帶了出去,書院內不許閒雜人等亂走,六子不能在書院內等候。
朱英跟王衝住了幾日,略知他家中情況,忖道:“不知王夫人何等人才,能養出王衝小弟這般秀出羣倫的人物。”
小蟲家教森嚴,不敢說父親在朝中做侍郎,只說是尋常小官,也沒說父母不甚和睦,只說了父親在外爲官,母親獨自撫養他長大,甚是含辛茹苦。
朱英含笑說道:“伯母定是擔憂小弟,不如我替你請個假,先回去讀書信。”
小蟲搖了搖頭,拆開書信瞧了一眼,一目十行,一掠而過,說道:“母親也沒說什麼,只是讓老家人送來些衣物。”
他收了書信,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微有擔憂。
王衝的孃親來信,說的卻不是俗事兒,村子裡又有怪事發生,數十名村人夢中暴斃,外來的江湖人也死了七八個,死法各有不同,請了好些和尚道士也無用處。
小蟲的孃親在書信中說,她已然回了鄰縣孃家暫時躲避,讓兒子不用擔心。
小蟲暗忖道:“還好孃親回了外祖父家,不然做人子不知要怎樣擔心。”
“村中之人爲何會夢中暴斃?外來的江湖客又爲什麼死法不同?難道還是跟山中的石碑有關?”
母親還在書信中叮囑他,務要着緊學業,明年備考,不許他去鄰縣探望,小蟲自然不敢違拗母親的意思,心思卻極難捱。
“可惜那團黑雲只是些許角料,終究不復原主人手中的妙用,不然我乘之一夜千里去看望母親多好?”
小蟲幽幽嘆了口氣,朱英見他不甚開心,勸了幾句,小蟲仍舊興致不高。
中午下學,他寫了一封書信,交給在書院外等候的六子。六子和月牙兒一個書童,一個貼身丫鬟,年紀幼小,故而送信往來,還需王伯奔走。
上次王伯回去是爲了報平安,這次帶了書信過來,得了王衝的回信又要去鄰縣外祖家交給主母,甚是辛苦。
白天聽講之後,小蟲神思不屬,收拾了書卷,有心去找朱英,算計時間,似乎有些來不及,忖道:“且去甲字班看一眼,若是朱學兄不在,就回去背書。”
小蟲在家鄉並無什麼好朋友,他整日價苦讀,同村的孩童卻都樂於遊玩,大家玩不到一塊,好容易有了朱英這樣投契的同窗,時常惦念在一處。
他繞去了甲字班,果然見到書堂裡空蕩蕩的已沒了人,先生和學子們都不在。
小蟲早有預計,也不失落,正要往回去走,忽然遠遠見到朱英匆匆而來,欲待招呼,朱英已經往後山去了。
小蟲暗暗好笑,心道:“原來朱學兄也惦記拜師肖夫子。書院的後山,可不曾聽聞還有其他人居住。”
小蟲好奇心起,躡手躡腳跟在了好友身後,想要嚇他一跳。
朱英心頭似乎有事兒,並無覺察,走一處偏門出了書院,一路上山,小半個時辰後來在一處草堂。
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站在草堂外,正閒觀風雲。
朱英拱手爲禮數,態度恭謹,說道:“師父可是要走了?”
小蟲大爲驚訝,心道:“原來這就是肖夫子!”
“沒想到朱英學兄跟這位夫子關係甚近,居然已有師父名份。”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得那位年輕人一笑說道:“怎麼還帶了小友過來?”
“樹後少年!我聽徒兒說過你,不必隱藏了。”
小蟲微微吃驚,稍稍猶豫,從藏身處走出,躬身一禮,有些羞澀的說道:“小子一時好奇,跟着朱兄過來,非是有意窺測陰私。”
他又復衝着朱英深深一禮,說道:“本想嚇朱兄一跳,此事甚不合禮數,也與朱兄道個歉疚!”
朱英輕輕掩口,卻不說什麼,低了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年輕人一笑說道:“無妨,我已經露了行蹤,不合久留,回來這一趟,叮囑徒兒幾句就要走了。”
小蟲重新深深施禮,剛纔是道歉,這次是正經的見禮,說道:“白鷺書院學子王衝見過肖夫子。”
年輕人笑道:“我從今往後,也不會在白鷺書院教書了,你也不必稱呼我夫子,叫我一聲肖先生也就是了。”
“剛好我有事情要叮囑徒兒,也不須揹人,你過來一起聽吧。”
肖夫子悠然走入了草堂,小蟲湊到朱英身邊,低聲說道:“我也不是有意,你莫要生氣。”
朱英低聲道:“沒生氣。”
小蟲這才放心,卻被朱英輕輕一扯衣袖,帶了直入草堂。
草堂內傢俱甚少,當中一張極寬大草榻,草榻上有矮桌一張,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肖夫子在矮桌後端坐,伸手一指草榻,說道:“你們且坐好。”
朱英帶了王衝在矮桌邊老老實實端坐,跟肖夫子坐了對面。
肖夫子也不理會王衝,含笑對徒兒說道:“青袍美少年,玉樹臨風前;朝作千詩賦,醉中愛逃禪。”
“逃禪還未必,逃家卻是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