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我就這麼出去了一天,竟然出了這麼多事。真是菩薩保佑,否則葛先生怎會站出來給阿壽撐腰……”
一大早,張壽就被院子裡吳氏的嘮叨聲驚醒了。
雖說前一天熬了一宿,但他到底年輕,此時一覺睡飽,總算恢復了精神。起牀洗漱更衣之後,他推門出去方纔從吳氏口中得知,朱瑩一大早就緊趕着催促朱宏帶人把朱宇押去京城順天府衙,而她自己,則是帶着湛金和流銀去村裡訪查了。
用吳氏轉述的大小姐原話說——“錢是我借出去的,總得看看是不是花在刀刃上。就像爹常常要下去突然查訪軍餉用度一樣,我得看看錢是不是花在了翻修房子上。這筆錢花得沒問題,我才能給下一筆!”
說完之後,吳氏又笑着補充了兩句:“瑩瑩是撐着你送她的那把傘出去的。她還託我對你說,翠筠間的事情她不瞎摻和了,相信你能讓那些傢伙服氣。”
這些天和朱瑩朝夕相處,張壽不得不承認,那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大小姐確實有很多出乎他意料的優點,可吳氏如此露骨的撮合,他還是有點頭疼,連忙藉口要到翠筠間去看看,三兩口吃完了早飯後就堂堂正正出了門。
進了竹林,遠遠望見那憨態可掬的熊貓影壁時,張壽就發覺有個人正守候在此。一見着他,那人便以和身材絕不相稱的飛快腳步衝了過來,不是陸三郎還有誰?
甚至都還沒站穩,陸三郎便氣喘吁吁地說起了話:“小先生,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還沒等陸三郎把話說完,張壽就笑眯眯地打斷了他:“我也有話要和你說。我原本沒想過要收這麼多人,預備的是你們大多數人小住幾天就回去,如今看這架勢,大家一時半會都不會回京,既然如此,這一片地方,我琢磨着是不是應該整修一下?”
陸三郎頓時喜上眉梢:“哎喲,這可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既然這兒曾經是葛祖師的隱居之地,他老人家說不定還會再回來小住個幾日,得好好整修一下才對。您放心,這事情就全都交給我,大家絕對都是肯出力的!”
再這麼住下去,他和其他人都會死的,真正的飢寒交迫而死!
張壽不用想都知道陸三郎攬去這個活兒是什麼目的,可這對於他來說是省心又省力的好事,當下就爽快點頭道:“既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好了。對了,你應該記得,前天我就曾經當衆說過,你很有算學天賦。”
今天陸三郎能等在這裡,絕不是其他紈絝子弟就忽略了張壽這位小先生,而是因爲……狡猾的他大清早就卯足勁用遍各種手段把人全都牢牢拖住了,然後自己在這裡等了至少三刻鐘!此時此刻,他以爲自己守株待兔的另外一個目的也被張壽看穿了,頓時心中悚然。
怪不得出身鄉下的張壽既和朱瑩有婚約,還能讓朱瑩放下傲氣幫他做戲,甚至還是葛雍的關門弟子,這洞察人心的本事好生了得!
他猶豫了一下,想想自己什麼樣的醜態都給人看過了,乾脆就光棍地承認。
“不瞞先生,九章算術我早就看過,其實不止九章算術,算經十書當中,除卻失傳的和假託前賢之名的,我其實都早就看過,當然,不是每一條都能看懂。”
“不過,齊師兄教過我那些解題思路之後,各座竹屋前頭那些竹牌,我央求他都摘下來讓我看了一遍,只要掌握思路,我自忖十有八九都能做出來。”
“所以,我是想請教小先生,您前天晚上說,願意將算學對我傾囊相授的話是不是真的?”
陸三郎說着就死死盯着張壽,原以爲對方說不定要故作高深搪塞一二,然後再設定一系列難題考驗,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張壽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最終卻微微一笑。
“你想要我傾囊相授,那當然完全沒問題。你去對齊良說,讓他把這三年積攢下來的課本還有習題冊,都借給你抄錄一遍。但我可有言在先,課本也好,習題也罷,用的都是海外傳來的那些數字。”
“那倒正好,我就喜歡用這種數字,比算籌容易多了,簡單,明瞭!小先生,我這就去找齊師兄了!”
看到陸三郎眉飛色舞,拱了拱手就一溜煙跑了,張壽再想想剛剛朱瑩口中的這個陸豬頭不假思索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只覺得又號準了一點陸三郎的脈絡。
算學天賦強,喜歡用阿拉伯數字而不是算籌……在這種古代社會,符合這兩個特徵的既然不是某些點偏了天賦技能樹的官員,那就只有兩種人了。
帳房,又或者……商人!
帳房這種角色,顯然不適合陸三郎這種官宦子弟,既如此,這傢伙大約在暗地經商!
至於陸三郎自忖算學天賦強,呵呵呵,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學問之一,就包括數學!
等張壽若有所思地繞過熊貓影壁時,旁邊卻是突然竄出來一個人。有些猝不及防的他敏捷地往後一躍,等站穩之後,看清楚來的是面色陰晴不定的張琛,他立刻就鎮定了下來。
“剛剛我和陸三郎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哼。”自忖沒有旁人在,張琛又恢復了桀驁不馴的本色。他用有些不善的眼神盯着張壽,可心理鬥爭了好一會兒,到底沒敢造次,只能嘴裡硬梆梆地說,“能讓朱瑩爲你演戲,能讓葛先生給你撐腰,真是好手段。只不過,希望你別忘了,別人的勢到底是別人的。”
“呵呵,多謝提醒。”張壽笑得雲淡風輕,似乎真的不以爲意,“你身爲長子,將來鐵板釘釘的秦國公,卻不想當富貴閒人,而是希望有所作爲。否則,你也不會讓人舉發,說泰安侯的家僕勾結天津巡海司,悄悄打劫無辜商船,給那些苦主伸張了公道。”
“你怎麼知道的!”張琛又驚又怒,聲音一下子尖銳了起來,“難道你在監視我?”
張壽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你難道不該直接裝糊塗又或者否認嗎?”
見張琛先是一愣,繼而就露出了極其惱火的表情,他就笑吟吟地說:“我從沒離開過這村子,哪有本事監視你!之前爲了討好朱大小姐,自然有人討好我這個老先生,到我面前揭別人的短戳別人的刀,有真有假,我哪能確認?你剛剛這反應,簡直是不打自招。”
看也不看張琛那張更加難看的臉,張壽就彈彈衣角,越過張琛繼續往翠筠間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其實我很想說,你這仗義舉報很有正義感,但既然能傳到我耳朵裡,那就代表不是秘密,如此一來,不但會有人恨你,還會有人恨你爹,你的不謹慎也許會牽累到他。”
張琛只覺得心裡憋得簡直要吐血。
別人的勢到底是別人的……哪怕那個別人是他爹!
張壽竟然用事實直接把這句話給他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