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碰上了瘋子。
文琳望着圓桌對面的年輕男人……男孩？不，好像是男人。他有點太矮了，也許一米七二？肯定不到一米七四，比劉子予高不了幾釐米。文琳的身高是一米七六，男性法師的身高普遍在一米八以上，雖然又很少有人會超過一米九四，像羅奇這樣的身高就很罕見。要是法師們聚集在一起，羅奇就迷你的太顯眼了。他就連骨架也比成年男法師要小上很大一圈，看起來還像個少年。
仔細打量他，就會發現他有更多少年的特徵。眼神剔透，髮絲柔軟，皮膚軟嫩，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關節小巧柔軟。黑色的厚實大衣裡穿着一件灰綠色的高領毛衣，顯得他的臉色更加白皙乾淨，外套的衣袖居然好像還有點長，遮住了他的手腕。法師一般不會穿的這麼保暖，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在媽咪精心照料下的乖寶寶，家裡根本不放心他獨自出門的那種。不過，現在也不算他獨自出門，他跟着一個老道的法師，還有兩個看起來非常樂意疼愛他的小姑娘。他一定挺享受跟小姑娘撒嬌的，她猜想他只要委屈地撅個嘴，那兩個小姑娘零食至少會分他一半。
文琳吐了口煙，但是，不，他絕對不瘋。
他的眼睛裡沒有狂熱，沒有神經質的示威，他的眼珠剔透純淨，但是誰都點不亮那雙眼睛。他自己說笑話，妙語如珠。但是換做別人的笑話，那就誰都不能讓他的笑意直達眼底。所以，他也不是一個男孩了，不再是。好吧，她只會跟男人說事，不會跟男孩說。凡人無法看透一個意念大師，不過她會盡力而爲。
她回思自己零星得到的情報，這個人，羅奇，短短几天就讓瓊林對他改觀。雖然他們都知道，瓊林肯定會容忍天賦法師，但是這個過程往往會艱難到徹底重塑這個人。她還聽說，他正在瓊林的核心法師中變的越來越有影響力。如果是這樣，他的價值和分量，早就已經超過了杜正一，那麼她也很樂意跟他打交道。
既然羅奇不是瘋了，那他就是希望將瓊林隱藏的秘密從不同渠道披露出去。他旁邊的那個陌生法師，他的身上帶着濃烈的巫山的調調，她品的出來。巫山一定也在關注瓊林嶄新的世紀法師，這裡發生的事，很快就會傳到巫山。文琳的念頭轉了過來，與羅奇在人類的街道上要挾遲宇的方式如出一轍，他要的是人人都知道秘密，越多人知道，他就越安全，這是他自保的方式。
她更不介意這個。
“空桑山是很大的一片山脈，沒有整個祁連山脈那麼大，但也有數座高山和寬谷。”文琳又點燃了第二根菸，夾在纖細的手指間，在圓桌邊吞雲吐霧，對面前的奶茶碰都沒有碰。“我跟石潛以乾州這裡爲出發點，走過了不少村莊。大部分村子裡的人不多，開始沒有什麼，但是漸漸的我們開始感覺到不舒服。起先這種感覺還不太容易說的清楚，我們在幾個村子裡都遇到了同樣不大舒服的人類。他們其實還比較容易鑑別出來，要麼是精神真的出了問題，要麼看起來就像是有抑鬱症。這些人類大部分常年被噩夢困擾。我跟你們說過一個最典型的夢境，一個老師夢見自己深入地下，耳邊全是聽不懂的絮語，琥珀巨石中隱藏着無數邪獸。”
羅奇點了點頭，那是最後一次他們跟文琳通話的時候她說的，那時候她還希望他能親自前往空桑山中查看，不過被杜正一完全徹底地拒絕了。可是命運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他現在就坐在乾州這個縣城裡。
劉子予被文琳的話吸引住了，關歆月沒有聽出什麼異常，她畢竟對魔法只有籠統的印象，分辨不出哪些是不常見的場景。烏蘇若有所思地聽着，並沒有什麼表露。文琳看了他們一圈，不太在意他們的反應，注意力又回到羅奇身上，“一個月以後我們再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夢境發生了變化。”
“他在地下走的更遠嗎？”羅奇問道。
“不是，他開始夢見血腥的殺戮。”文琳說道，在一張餐巾紙上抖了抖菸灰。
“他夢見自己被殺了嗎？”羅奇問道。
“不。”文琳吸了一口煙，挑起眉望着羅奇，“他就是那隻殺戮的怪獸。”
羅奇思索着，隨口說道，“這個視角還挺不錯。”
“可憐的人，我看他就快要瘋了。”文琳說道，她擡起頭又將滑落的蓬鬆長髮甩到左肩上。“我們的情況也很不好，剛纔我說了，最開始我們只是覺得不舒服，怪異，還有恐懼。戰鬥法師的意志堅強如鐵，不會無緣無故地覺得陰影裡藏着鬼。”
羅奇想起了韓奕說的話，他也同樣是個戰鬥法師，他對恐懼感的描述十分抽象和敷衍。羅奇本能地並不相信他當時說的話，現在文琳同樣開了這個頭，但是似乎還有下文。“你們應該不是做夢。”
“不。”文琳搖了搖頭，她的臉繃緊了。“我發現有人就在我們的周圍，像影子一樣緊緊地跟着我們。爲了調查，我們走了一個又一個村子，有時候就住在村子裡。返回住處的時候，我們的私人物品經常被翻動過，甚至夜裡就在我的脖頸附近觸摸我隨身的晶體。”
她從領口扯出一根鏈子，下面連着一塊鑲嵌着紅寶石墜子，羅奇感覺到一絲能量的輕微波動，大概是跟文琳的情緒相連。這麼近的距離，觸碰她的晶體，就像用刀刃愛撫她的脖子。
文琳把項鍊塞回衣服裡，“可是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她看着羅奇，突然笑了，眼裡意味深長，“不知道大狸貓王能不能理解，當一個戰鬥法師張開眼睛，卻發現什麼都沒有時的恐懼。”
“你確定是有的，對嗎？”羅奇冷靜地問道。
“有一天我們在曠野露宿，半夜的時候我醒過來，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就在營地附近的草叢旁邊，一個男人在看着我們。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消失了，消失在黑夜裡，周圍沒有留下任何瞬移的魔法痕跡。”文琳說道。
羅奇轉向石潛，“你也看見他了嗎？”
石潛遲疑了一會，彷彿十分不想開口，但是最後他擡起頭說道，“一雙很大的圓眼睛，有很重的眼袋，黑眼球佔的比例很大，但是雙目無神。絡腮鬍子，臉有輕微的浮腫，不精神，有些駝背，像個人類裡粗魯的殺豬販子。身高一米九，算是很高了，說話卻輕聲細語。”
“你在黑夜裡一瞥之下看的這麼清楚？他跟你們說話了？”羅奇驚訝地問道。
石潛的臉色很不好看，像是整個人正在胃疼，“因爲我們後來再次見到了他。我陪文琳回訪那個老師，他也在進行調查，他請我們去見一個偏僻村子的孩子。那個村子叫紅泉溝，我們在那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那孩子家裡殺人。最殘酷的殺人方式，空間定向扭曲，我們一般都不會使用那種方式作戰，他用這樣的手段殺死了一個普通的法師。那個法師……太年輕了，什麼都不懂……到現在我也忘不了他臨死時臉上的表情。”
“你太多愁善感了。”文琳截斷了他的話，不耐煩地說道。“如果要殺人，用哪種方式不都是一樣的嗎？”
石潛擡頭望着天花板，深呼吸了一次，“就像被掏開了肺子，大腦卻還會活上一陣子，沒人該這麼死。”
“行了吧，杜正一自己就是最擅長這個的戰鬥法師，他還是戰鬥法師的標杆呢。”文琳不同意地說道。
“紅泉溝。”羅奇唸叨了一遍，“你們跟他交手了？”
“我們逃走了。”文琳說道，“他使用魔法的時候量級太高了，遠遠在我們之上。”
“用杜正一跟他比呢？”羅奇問道。
文琳和石潛對視了一眼，文琳說道，“我相信是同樣量級的法師，天賦也都是戰鬥。”
但是石潛補了一句，“他是個變態，他根本就不是戰鬥法師，他是個喜歡虐殺的變態。我不知道他爲誰服務，可如果不是焚蓮者的話，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會願意與他爲伍。”
羅奇沉吟不語，那就是說杜正一如果遭遇了他根本不能全身而退，要麼被他殺死，要麼因爲殺死了他消耗能量太多而死。歸根結底，杜正一現在根本不能跟同等級別的人交手。
文琳惱火地說道，“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到底爲什麼能夠隱身？你不要說我那些感覺全都是錯覺，他沒有騷擾你可能是因爲你比我差的太多了，根本不值一提。”
石潛的神色如遭重創，痛苦地看了文琳一眼，有一瞬間羅奇還以爲他要奪門而出，但他還是藏起了男性的尊嚴，坐在針氈上陪着她。他本來不用陪她趟渾水了，羅奇明白了過來，他喜歡她。
羅奇轉向這裡最德高望重的烏蘇，“從來沒有法師能夠隱身嗎？”
“七萬年前，也許能。”烏蘇說道。
文琳說道，“就這樣說吧，一個這種級別的殺手，還可以隱身，我們任何人隨時都會死。”
石潛低聲說道，“所以現在就是我們該退出的時候了。”
羅奇有種感覺，像這樣的對話他們已經爭執了無數次了。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有四小時四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