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時間如指間流沙,眨眼已到八月。
這天程澤照舊去看方叔——說起來也讓人唏噓,大概是這麼十幾年來頭一回隔得遠了,對方兩位老人倒是越發念起他的好來。
就拿上回來說,他外出歸來之後,帶了點值不了多少錢的土特產拿去給方家,倒是被張素珍誇了好幾句好。
——阿澤有心啦,不愧是你方叔從小誇到大的,真是孝順啊。
——阿澤啊,小琪的婚期快定下來了,到時候來拿請帖哦,你可算是女方的親哥哥,面子大得很呢!
程澤聽着表情冷淡,心裡卻不由覺得好笑,於是在衛老闆的帶動下日益“活潑”起來的程老師回家後甚至把對方的腔調學給衛黎聽。
“呵呵呵。”衛黎聽了之後自然是笑得十分嘲諷,一針見血道,“我看你那個阿姨啊,真是集所有中年婦女的弊病於一身,偏偏又眼高於頂覺得自己是折翼的鳥人,然後把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到她那個估計得中二病一輩子的女兒身上。如今方雅琪即將攀上枝頭,你這個已經被甩掉的拖油瓶也到了孝順他們二老的年紀了,他們見着你是開心啊。”
程澤被他難得犀利的言辭弄得啞口無言,沉默了許久才面無表情地問:“接管拖油瓶有何感言?”
衛黎聞言得意地挑起眉,刻意挺直了背,一本正經道:“我很榮幸能發表一下接管大寶貝的獲獎感言,首先我要感謝澤澤的爸爸媽媽,沒有你們就沒有澤澤了,其次,要感謝澤澤的歷任老師……”
“衛先生我服你了。”程澤哭笑不得道。
“那不行。”衛黎面容嚴肅道,“最重要的還沒說呢。”
程澤無奈地望着他,柔和的目光裡縱容滿溢。
“咳咳。”衛黎清了清桑子,拉起他的手深情款款道,“最感謝,你選擇了我。”
這句肉麻無比的話尾音剛落,他們特地掩上的房門就被人從外推開。
二人一驚,牽着的手握得緊緊的都來不及鬆。
然後衛球球圓滾滾的小身體從半開的門縫中擠了進來。
程澤:“……”
衛黎:“……”
“舅舅!程老師!”小胖墩兩手背在身後,顛顛兒地跑過來的樣子像極了胖版企鵝。
程澤臉上不由露出一點溫和的笑意,他站起身上前兩步接住小朋友,嘴裡卻很是嚴厲道:“手上拿着什麼?這麼跑容易摔跤知道麼?”
衛子初被最最喜歡的程老師訓話,小嘴下撇,氣呼呼地繞過他撲到衛黎腿上,拿出手裡抱着的水果盆,哼哼唧唧道:“程老師好討厭!不給程老師吃!”
程澤聞言驚訝地睜大眼,無措又茫然地望向衛黎。
衛黎難得在這三人世界中充當地標性的中心位置,此刻沐浴在二人目光中居然有幾分享受。
他得意地拿着牙籤插起一塊橙子,表情銷魂無比地讚歎道:“真甜啊。”
他說着正要去拿荔枝的時候,卻見衛球球伸着小手蓋住了果盤,小臉上全是認真:“奶奶說了,荔枝是買給程老師吃的。”說着他在最最喜歡的程老師期待的目光中——嗯,程老師這麼期待,肯定已經知錯了,球球是個乖孩子要大方一點的!然後他就十分不計前嫌地噠噠噠跑了回去。
程澤坐在牀邊攬住小朋友,剝掉荔枝殼餵了他一顆,然後拍了拍球球的頭溫和道:“乖,下回不要那麼跑了。”
球球一邊鼓着嘴咬荔枝肉,一邊撲閃着大眼睛乖乖地點了頭。
再次被忽略掉的衛黎心裡十分憤怒:衛子初你個沒出息的就不能多堅持一分鐘嗎就一分鐘!
程澤喂完小的,然後剝開一顆荔枝遞到大的嘴邊,眉眼含笑道:“吃,很甜。”
於是舅舅硬挨着輩分多撐了一秒後眉開眼笑地湊過去叼走了荔枝。
“阿澤?阿澤?”方培生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程澤猛然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叔。”
方培生認真看了看他的神色,打趣道:“走神啦?是想女朋友了?”
程澤被問得一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坦然道:“是。”
方培生沒想到他這麼實誠,聞言倒是愣住了,許久後才按捺住心裡淡淡的遺憾,感嘆道:“阿澤都有女朋友啦。”
“嗯,方雅琪也要結婚了。”程澤淡淡道,像是在談起一個關係疏淡的鄰居。
方培生聽了這話神色不由有些複雜,他嘆氣道:“說來也怪我,要不是我當初把你們拉郎配,你們現在也不至於連做兄妹都尷尬……你也不至於,每次來都要挑她不在的時候。”
“不怪你,方叔。”程澤擺擺手,頓了頓道,“我們性格不合,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方培生喃喃地重複了幾遍,然後自己搖了搖頭,神色莫測。
程澤見他神情不對,卻不想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只好勉強笑起來岔開話題道:“說起來方雅琪的婚期定了嗎?”
誰知方培生聞言神色變得更加愁苦起來,他點了根菸,然後狠狠地吸了一口後才道:“不知道,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都是教她媽寵得,問她婚禮的事就叫我們別管,讓她叫張斌回來吃飯,她又不耐煩……”方培生臉上的愁苦已然遮都遮不住,他茫然地望着程澤,夾着煙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輕顫着,“你說,你說這談的哪門子戀愛,結哪門子婚啊?!男方纔跟我們吃過一次飯,我們連親家都沒見過!”
這話他憋得太久,如今一口氣說了出來,居然讓人覺得有回聲繚繞在耳邊。
“她媽媽也是,天天追在她屁股後面要見親家。呵呵,我還不知道她?她想要人家給我們家換套房子!”方培生猛吸了一口煙,咳嗽了好半天才停下來,“房子車子,房子車子,我方培生是在賣女兒是不是?我他媽就是在賣女兒!”
程澤沉默地聽着,直到對方喘着粗氣慢慢平靜下來之後纔開口道:“方叔,你想太多了。”
方培生擺了擺手,苦笑道:“事實。”
程澤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如何勸慰,只好乾巴巴道:“阿姨……阿姨的性格就是這樣,如果男方沒意見,也算是好事一件。方叔,你別想太多。”
方培生搖搖頭,沉默地吸了口煙。
正在程澤絞盡腦汁卻已經詞窮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拍門聲。
“開門!開門!”方雅琪模糊的聲音傳了進來。
方培生趕在程澤前面開了門。但他並不像往日那樣一見到女兒就噓寒問暖,生怕這二十五歲的大姑娘在外面虧待了自己,而是憤怒地低吼道:“方雅琪!你昨天晚上做什麼去了?啊?你,你喝了多少酒?啊,說話!”
“放手!爸!爸你放手!”
“你先跟我說清楚,我打了你這麼多電話爲什麼不接?昨晚去哪兒了?張斌呢?你喝得這麼醉一個人回來的?你給我說清楚!”
“你煩死了!”方雅琪猛地推開他,然後自己踉蹌地靠在門板上,忽然笑了起來,“張斌?哪個張斌啊?噢噢噢,對了,要跟我結婚的張斌,哈哈哈哈……他甩了我!他甩了我!他跟我分手了!分手了!”
方培生要去拉女兒的手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道:“你說真的?”
“哈哈哈哈,真,哪兒能不真?”方雅琪滑坐在地板上,一邊哭一邊笑道,“比他送我的戒指還真呢!”
一直沉默地站在後方的程澤看了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方培生的肩膀,低聲道:“方叔,先把她弄到沙發上吧。”
方培生聞言如夢初醒地看到女兒凌亂的頭髮和花掉的妝容,他不由地鼻子一酸,硬撐着點點頭然後把方雅琪架了起來。
程澤假裝忙碌地搬開擋路的凳子,實際上卻是連扶都不願意扶對方一下。
而方培生此刻大概也沒心思計較這些,把方雅琪扶到沙發上之後,就一言不發地去洗手間給她打水洗臉。
程澤離她三五米遠的站着,杵在過道上有些手足無措。他私心是要走了,但是又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
“酒!給我酒!”躺在沙發上的方雅琪含糊不清地喊起來。
程澤走了兩步,平靜地看着醉鬼,硬聲道:“酒不能解決問題。”
方雅琪聞言靜了兩三秒才慢慢地擡起頭,她眯起眼睛望向程澤方向,盯着看了好久才忽然笑道:“哈哈,我肯定在做夢。”
程澤沒接話。
“程澤是個窮光蛋,窮光蛋你想着他幹嘛?噢不是,他有錢了,他有錢給女人買沙發了……呵呵呵,張斌你個人渣!你就是個屁!你個屁!”
程澤聞言把衛黎代入腦補了一下之後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於是在方培生帶着一臉尷尬笑意地走到自己面前之後,他甚至能微笑地同他道別:“方叔你忙吧,我下次再來看你。”
作者有話要說:趕在要粗發前存一章稿,作者君盡力啦!
八號回來,更新再定。各位三次元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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