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衛黎並非一時衝動。
早在他得知對方那個一輩子的目標之後，就開始搜尋資料做功課。
紫來華府這個小區的工程很大，總共分三期，一期是五層六複式、二期是小高層、三期是前兩者綜合。
前兩期在去年和前年都已經陸續告罄，只有三期在不久前完工，如今還有大半的剩餘房源。
按照臨江這個二線城市的發展水平，城區的平均房價是一萬左右。而紫來華府遠眺護城河，毗鄰九月湖，地理位置極其優越，價錢自然只高不低，衛黎託了幾個熟人問，纔得到一個內部價——一萬七。
說實話，這個價錢對土豪衛老闆來說並不貴，但是他用一百四十平米的面積折算了一下，兩百多萬於一位人民教師而言，顯然高不可攀。
“我打聽過紫來華府的房源了，不管是多層還是小高層都還有房，我們在那兒安家怎麼樣？”衛黎把房價這件事摒除在外，把重點放在描摹他倆未來生活的藍圖上，“飯後散步可以沿着護城河走，週末就去看九月湖的音樂噴泉。而且那兒離你我的工作地方都挺近的，公交車我也給你查過了，有兩班都經過星辰小學，只要二十分鐘。”
他原本是想誘哄對方入套，說到後來卻是自己都期待起來——每天早上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和晚上閉眼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心上人，這樣的生活怎能不讓人心生期待？
“萬達廣場也在附近，看電影唱歌很方便，噢對了，咱還沒一起唱過歌是吧？有機會一定要去，我嗓子可是出了名的好。給你唱首情歌不在話下。”
“步行十分鐘有家安心，這可是我家第一家店，咱們逛的時候我可以順便做了巡視工作，特別方便啊。”
“啊還有，周邊的飯館很多，雖然可能找不到那家讓你印象深刻的，但總能淘到幾家符合咱們口味的。”
…………
他說了很多很多，直到即使絞盡腦汁再也想不出別的話來的時候，才停了嘴，安靜地望着垂下頭看不清表情的程澤。
衛黎發現，就算有些話他在心裡模擬過數百遍，但是等待迴應的時候還是會忐忑。
像是他對程澤表白，像是他說同居吧。
大概是太在意了，在意到他自己都無法想象。
程澤想了很多事情，但是在想那些很正經嚴肅的事情的同時，他有一個疑問。
他們不是在商量公事麼？怎麼會演變成了關於同居好處一二三的大討論？
他分出來的一些心神爲自己的這個疑惑覺得好笑，然而笑完他又覺得感慨——他想他終究是變了，從前的程澤面對這樣的事情，哪還會有這些輕鬆閒適。
然而此刻，他就是有這樣莫名其妙的信心，相信衛黎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讓他難過的事情。
因爲有所依仗，所以無所畏懼。
只是，程澤還是沉默了很久。
不是因爲無言而沉默，就像衛黎明白他的顧慮卻無法言明一般，他即使明白對方的擔憂卻不知道從何談起。
“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明白一個道理，有些目標也許一輩子都只會是目標。”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聲音與其說是迷茫不如說是瞭然，“那裡的房子兩三百萬，就算我賣了現在的房子，還有一百多萬的空缺。”
程澤的視線落到衛黎臉上，他輕輕笑起來：“剛拿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我就算過一筆賬，大概要等我到四五十歲的時候才能湊夠那筆鉅款。”
衛黎看着他的神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爺有錢啊！
但是，即使是這種半真不假的玩笑話他都說不出口。
他以同樣身爲男人的自尊揣度過許多次對方此刻的心理，大概是不太好受的——畢竟如果衛黎是女的，現在多半是倒插門女婿少奮鬥二十年的情況。
“還小的時候，我確實是發誓非紫來華府不買的。但是年紀大了，總會變得現實，於是我給自己放寬了要求，所以目標成了一輩子的目標。”
衛黎聽這話聽得雲裡霧裡，有點鬧不明白對方到底是想買還是不想買還是半想買半不想買？他試探着開口道：“現在有機會馬上視線目標，你要不要？”
程澤看着他不做聲。
衛黎決定把它視作鼓勵，於是一鼓作氣道：“有個朋友是這個工程的開發商之一，給了我個內部價，一萬七。如果買個一百多平的就是兩百多萬，你看咱都同居了，成本總歸要平分吧？”他瞅了眼程澤，見他沒有反對就繼續道，“咳，那啥，你這房子我也給問了問，賣了大概一百十萬左右，既然你出那麼多，我肯定也得出那麼多對吧？那我算了算，按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來算，還差個十多萬的，我的意思是這十多萬吧我先出了？畢竟爺也是老闆是吧，不，我不是說讓你佔便宜，你以後再還我唄？你跟我借總比跟銀行借划算對吧……”
他的聲音在對方沉靜的目光中慢慢低下來，透着一股自己都訝異的沒底氣。
程澤看了他許久，直快把衛少爺看得臉紅起來的時候才突兀地笑了起來。
衛黎睜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衛黎。”程澤的普通話很標準，這兩個字被念得抑揚頓挫又珠圓玉潤，明明不是翹舌音偏偏帶了點捲舌的纏綿感，“你能讓我提前實現目標，我爲什麼不答應？”
“你不覺得沒面子什麼的？”
程澤聞言卻答非所問：“我決定上交我的工資卡，你多出的錢以後就自行領取吧。”
“不是……”
“你會覺得沒面子麼？”
“什麼？”
“對於男女組成的家庭來說，管工資卡的都是妻子。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充當了妻子的角色你會覺得沒面子麼？”
“……雖然妻子不是個好稱呼。”說完纔想起來自己私下裡叫對方媳婦兒的衛少爺明顯有些心虛，但是他此刻已經被帶跑了思路，壓根沒來記得拒絕就順着對方的意思回道，“但是我不會，這是我們倆的事情，沒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而且，你肯交給我，說明你信任我。”
程澤對於舉一反三的學生很滿意，點點頭道：“所以我也一樣。買房是我倆的事情，你多出錢也是我們的事情，而面子不面子是對外人的事。而且，你在幫我實現目標，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
衛黎：“……”
他撲上去抱住他，死死地摟着對方的背，嘴裡亂七八糟道：“臥槽臥槽臥槽，程澤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驚喜了？我怎麼就越來越喜歡你了呢？你怎麼就那麼合我胃口？”
他忽然覺得，程老師根本不是情商低，而是情商高得令人髮指，所以只能展露在他一個人面前。
他陪伴着你，該沉默的時候沉默，該勸慰的時候勸慰；他信任着你，坦然接受你的一切好意，從不會鬧彆扭鑽牛角尖。
這樣深情溫柔、包容體貼的完美戀人啊，大概只有一個缺點了……
“能不能不要總用類比法和舉例法來教育我！我不是你們班上的學生啊！”
程澤手上穩穩地抱着他，淡淡道：“那容我用寫實法來提醒你，打算出巨資購房和我同居的衛老闆，你的錢呢？”
最近土豪變窮逼的衛黎：“……”
“所以打算跟叔叔阿姨開口了？”
衛黎嘆了口氣，無奈道：“是，只有這麼個辦法了，這麼大筆的數額，只能跟我爸借養老金了。”
程澤聞言一怔：“叔叔阿姨留了這麼大一筆養老金？”
“是啊，他們說兒女都是沒良心的，還是手裡拿着錢安心。”衛黎玩笑道，說完見程澤信以爲真才趕緊解釋起來，“開玩笑的，他們把公司託給我之後，就再也不動任何一分紅利了，平時的開銷也都是以前攢的。說起來我爸其實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他對物質沒有什麼高要求，基本上就是能吃能穿就滿足了，所以他掌權那些年也只是每個月領取固定的工資，年底跟那些小股東一樣拿分紅，攢了十幾年倒是攢出了一筆不小的數額。”
他說得到這裡又有些黯然，喃喃道：“這也是我不想跟他開口的原因，作爲父親，他給我的已經夠多了，安心在他手裡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而我作爲守業者，才上任兩年就出了問題。”
程澤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責反省這種事等問題解決了再做。”
“我知道。”衛黎笑起來，眼神裡的堅定和信心熠熠生輝，“所以，澤澤大寶貝，接下來幾天咱們只能分隔兩地了。”
程澤對那個肉麻的稱呼已經能做到習慣性屏蔽，只是瞭然地看着他道：“去鄰市？”
“是啊。”衛黎聳聳肩，表情輕鬆，“今晚跟我爸拿了錢，明天去鄰市開拓疆土，一週之內，安心必須要開業。”
程澤看着他恢復神采的模樣，吊了一整晚的心在此刻終於落回原地，他微笑道：“好，一週之後我們去看房子。”
衛黎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又見程澤擡手做了個暫停的姿勢。
“在此之前，我們來算算賬。”
“啊？”
程澤平靜地看着他：“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
“如果我沒看見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
“還抽了煙？”
“這絕對不沒有！”衛黎義正言辭，“我就給點着了，沒抽。”
“嗯，繼續。”
“我就覺得……一有事就找你顯得我特別弱……”
“嗯？”
“雖然你說了要跟我一起承擔，但是我覺得我這破事也太多了，你剛跟我好呢，我不但沒辦法跟你好好處，還天天有煩心事……”
“嗯？”
“但是我決定以後必須來煩你！”
程澤靜靜地望着他。
“你看今天你就給了我一個大驚喜，搞不定以後我再來找你分擔，你就說跟我結婚了？”衛黎樂得笑開了嘴，眉飛色舞地幻想着。
程澤眉梢微挑：“這件事不在我的日程上。”他看着對方頓時萎靡的表情淡淡道，“等法律出臺可以提上日程。”
他不等對方開口扯皮，又道：“你的小心翼翼和猶豫不決從今天開始都給我收回去。我再說一遍也是最後一遍，既然我認定了你，那麼這輩子我都不會變。我希望我們分擔彼此的生活，不止於快樂，也包含煩憂。”
程澤迎着衛黎閃亮亮的眼睛淡淡道：“所以這次的懲罰就是，你到點回家了。”
磨蹭許久還是被推到了門口的衛黎一邊索要離別吻，一邊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儘快解決分店的事，然後把同居提上日程！
作者有話要說：房價之類的都是預估啊預估，僅做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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