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這頓晚飯的氛圍其實還算不錯,二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無論是什麼煩心事,都等填飽肚子之後再說。
吃過飯後,程澤把衛黎趕到沙發上,給他放了部搞笑的動畫片,然後自己進廚房洗碗去了。
十分鐘後,他把一盤水果放到茶几上,自己挨着沒精打采的衛少爺坐下。
“好看麼?”程澤吃了一個小番茄,然後在對方的示意下餵了他一顆。
衛黎懶洋洋地半靠着他,口齒不清道:“額拗不似小盆又。”
“我覺得很好看。”
衛黎立馬改口:“是啦很好看。”
程澤側頭看他,平靜道:“只是你現在沒心情,是麼?”
衛黎嘆了一口氣,轉了轉身體,與他正面相對,然後鄭重其事道:“對不起,我不該把工作中的不愉快帶進這裡。”
他的眼睛裡透着幾分沒藏好的懊惱——看似瀟灑肆意、任性妄爲的衛少爺根本不像表象上那樣情緒化,事實上他是一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在今天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遷怒的事情。
程澤望着他,眼神裡全是縱容和無聲的溫柔:“我明白。”他想了想,寬慰對方,“對着親近的人,大多數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從另一個層面來說,你這樣讓我安心。”
衛黎聞言幾乎是着迷般的看着他,輕聲喃喃道:“程澤,我覺得你變了好多,讓我有點不敢相信。”
“嗯?”
“你自己沒覺得嗎?”衛黎皺眉,一一列舉,“從前你的話很少,雖然對着我多一點;你表情很少,笑容很難見,當然最近多了我很開心;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太能忍了吧?你真的不覺得我很過分麼?還給我找理由?我都覺得我很過分,我想想自己剛纔那模樣簡直是不可理喻啊……我就是在無理取鬧啊!”
程澤看着他認真反省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之後纔在對方越發疑惑不明的眼神中輕聲解釋道:“衛黎,我不是從小就這麼……嚴肅的。”
他挑了一箇中性詞。
“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但是念小學的那幾年,我也喜歡玩彈珠,抽陀螺,跟小朋友一起做彈弓……”程澤微眯起眼,神色中透着一股子懷念,“我跟他們沒什麼兩樣。也會因爲滾了一身泥回家被我爸抽一頓,也會因爲我媽做了我愛吃的菜就歡天喜地地跟過節一樣。”
衛黎不自覺地伸手去摘他的眼鏡。
程澤任他摘了,沒有鏡片阻隔的那雙眼鏡裡的喜悅一點一點褪去,然後被沉靜的傷痛替代。
“沒人一開始就習慣一個人,但是我這麼過了十幾年,不得不習慣。”程澤靜靜地說,凝視衛黎的目光柔和起來,“然而現在,你出現了,作爲朋友,作爲戀人,作爲家人。我看着你,就不自覺地心軟。衛黎,你的一切,我都願意接受。”只要你陪伴在我身側,只要你給我想要的……愛情。
衛黎展臂抱住他,幾乎懷着一種虔誠的心情喃喃道:“我真該感謝方雅琪瞎了眼……這麼好的人,居然留給了我。”
人最容易被打動的地方莫過於此——他待你與別人不同,與任何人不同,你於他而言是唯一特別的人。
不過這茬倒是提醒了程澤。
“所以剛纔莫名其妙的第一第二是在跟她……吃醋?”他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使用這個可能最準確的描述詞。
“我就吃了怎麼着?”衛黎睨了他一眼,十分犀利,隔了會兒又萎靡下來,長長地出了口氣,鬱悶地看向他,“不過導火線可能還是遷怒……我可能再次需要你來分擔一點我的煩惱。”
程澤彎了彎脣:“樂意之至。”
其實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供應商鬧出解約的事情,這並不算是一個大到讓他束手無策的問題。
然而正值鄰市分店即將開業之際,按照慣例,這些大型供應商是都要出一筆贊助費的,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數額是以每季的貨款爲準來計算的。
本來衛黎也已經做好了降低贊助費的準備,畢竟安心不是國外的那些大超市,它是二線城市的本土品牌,一向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與供應商的關係也不像大超市那樣主次分明,大多數時候都比較融洽。
只是就算做好了讓步的準備,也架不住對方獅子大開口——十幾家的供應商張口就要削去半成的贊助費,如果衛黎真應了下來,那另外的一百多家豈不是都照樣學樣,這樣的話鄰市分店還開不開了?
不開,那前期的租金和裝修投入呢?開,流轉資金少了一半,拿什麼做廣告跑關係上貨品?
但是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當初只打算在鄰市開設一家安心超市,是按照大型超市的規模來選址的,七八千平米的面積,每拖一天,都是多付一天的租金。何況一應貨架準備齊全,就連工作人員都招的七七八八了。
誰知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就在衛黎仍在嘗試遊說那些不知怎麼就鐵了心要坐地起價的供應商的時候,他們居然提出瞭解約。
程澤沉默地聽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針見血地問道:“如果同他們解約,還需要多少資金才能開業?”
衛黎頓了頓才道:“兩百來萬。”隔了會兒他又嘆了口氣,“就算籌齊了錢,還得頭疼找新的供應商。”
程澤攬着他的背,靜靜道:“供應商先不談,錢能籌到麼?”
“有點難。之前投入太大,幾乎是安心這些年的總收入……我覺得我可能託大了。”衛黎靠在他肩上,“我打算再試一試,不行……找我爸媽借養老錢。”他說着笑起來,多少有幾分自嘲的味道——心高氣傲的衛少爺第一次被逼到要向父母求助的地步。
程澤聽出他的意思,攬在他背上的手不自覺緊了幾分,聲音淡淡得卻莫名能安撫人心:“沒關係的衛黎,都會賺回來。”
這麼簡單的安慰聽得衛黎眉開眼笑,心思活絡起來的衛少爺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開始不好意思起來:“我不是故意想翻你舊賬……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氣量小到介意你的過去,哎總之就是,你懂的意思吧?”
程澤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我跟方雅琪最親密的接觸也僅止於擁抱。”
“其實我比較好奇的是,那麼長的時間怎麼會那麼淺?”衛黎盯着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在心裡盤桓已久的問題。
“一來感情不到位,二來——說實話,對於滿是粉底的臉或者全是脣膏的嘴,我並沒有任何想法。”
衛黎目瞪口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咱們果然是天生一對……我對滿身香氣的女人真的是沒有半點興趣。”
程澤微微笑:“嗯。”
衛黎撓了撓頭,睜着黑亮的大眼睛問道:“我是不是嫉妒心太強了?”
程澤微怔,想了想道:“你跟女人最深入的接觸是……什麼?”他問完之後心裡涌現了一些自己都沒料到的情緒,然而面上卻仍維持着平淡的神色。
衛黎一愣,自覺地脫口答道:“額頭……就親了一次,然後被薰死了。”
程澤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神色嚴肅道:“我很不舒服。”
“啊?”
“本來我只是想舉例告訴你獨佔欲是戀人之間正常的表現。”程澤淡淡道,“但是我發現,這根本不需要特意舉例。”
衛黎怔怔地看着他。
“我覺得很不舒服,即使只是一個額頭吻。”程澤拇指摩挲着他的嘴脣,然後滑到下顎處攫取住他的下巴,側着頭親了上去,喟嘆道,“這裡的第一個着落地不是我。”
衛黎在他們脣舌相觸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然後熱烈地啓脣迎接對方探進來的舌尖。
他們之間並沒有進一步的接觸,但僅是親吻的感受就讓他們念念不忘。
這種親密無間的交流方式,就像是心愛之人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說在耳畔的甜言蜜語一樣溫柔纏綿。
一吻過後,二人抵着額頭喘了一陣才略略分開,繼續有一個沒一個地吃着飯後水果。
程澤拿過遙控,把之前暫停的動畫片播放,意有所指道:“希望衛先生現在有了看動畫片的心情。”
衛先生挑挑眉,攬着他的腰一動不動地靠在他身上裝死,只有在對方把水果遞過來的時候才敏捷地張口叼過。
程澤有一下沒一下地撫過他的背脊,像是在給一條疲憊的大狗撓癢癢。
“今兒見你那學姐有事兒?”衛黎慢悠悠道,再沒有半分電話裡質問的語氣,像是隨口提起的一件小事——事實上也對於已被安撫好情緒的衛少爺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大事。
戀人之間怎麼相處他雖然不是太清楚,但該有的個人空間和與朋友相處的時間,他也不會吝嗇。
何況他家的澤澤大寶貝統共也就那麼個朋友了。
程澤聞言倒是想起自己還肩負重任。
“凉姐甩了男朋友,跟我抱怨發泄一通。”程澤三兩句話解釋了今天的晚歸,然後認真地望着衛黎,“她知道我,有了對象,想見見你。”
衛黎仰起頭,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生出幾分難言的羞澀,他輕聲問:“那你怎麼說的?”
“要問過你的意思。”
我當然迫不及待。衛黎心裡這樣說,他想樑涼於程澤來說,可能是除卻方叔之外唯一的家人和朋友——所以他這明顯是醜媳婦得見公婆了吧?
接着,衛黎忽然在亂七八糟的想法中抓住了重點。
他帶着某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沉重開了口:“程澤,你……介意被別人知道我們的事麼?”
作者有話要說:昔日的親密接觸提了一嘴,希望沒讓有潔癖的妹紙雷到,就是交代下原因,後文可能還會涉及一點衛黎這麼晚開竅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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