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程澤雖然心裡十分欣賞衛黎,但短時期內他確實還沒有主動相邀的想法。一來性格使然,被動了二十多年,彷彿刻在了骨子裡一般;二來他即使有心同對方結交,卻完全不知如何去做,於是程老師琢磨了一輪,決定就等下個月領了工資再找對方吃個羊肉火鍋。

程澤是不會動領錢的心思的。他爲了多幾分利率,存摺都是存的死期。

“凉姐又給我帶了東西,圍巾和帽子,很實用,很暖和。”他手指摩挲着相框,眼神專注,內裡有着從不露於人前的依賴,“昨天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去吃了羊肉火鍋,和你們以前帶我去吃的那次味道一樣好。”

程澤把相框放回牀頭櫃,伸手關了燈,然後規規矩矩地平躺下來,輕聲道:

“爸,媽,晚安。”

這邊程老師自顧自地決定要下個月才繼續同衛少爺交朋友,而那廂“熱情似火”的衛少爺顯然不會按照他這樣拖拖拉拉的步調前進。

“嘿!程澤!”

程澤擰了剎車不抵用,馬上雙腿一撐停了下來,他透過包得嚴嚴實實的圍巾帽子看出去,只見他昨天晚上還想着的青年此時一手撐在車窗上,一手衝他熱情十足地揮了揮。

他推着車後退幾步,彎下腰與他對視,眼裡不由自主地透出幾分喜悅之情。

“早上好,衛黎。”

“早啊,程老師這身裝扮,嘖,很特別嘛。”衛黎笑眯了一雙大葡萄眼,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程澤的一身裝扮。

男人頭上戴着一頂淺灰色的針織帽,大概是他五官輪廓深刻的緣故,旁人戴着極像化療病人的帽子戴在他頭上,居然有幾分別樣的英俊感。

然而再英俊的男人,也擋不住一條米黃色的大圍巾在後腦勺繞了兩圈然後死死地捂到鼻子處的蠢造型——尤其是對方剛說了幾個字,嘴裡呼出的熱氣噴灑到鏡片上,顯得更加無辜而笨拙。

程澤伸手把圍巾扯到下巴處,等眼鏡上的霧氣消散了纔對着衛黎認認真真道:“暖和。”

衛黎被他逗樂,哈哈哈地笑個不停。

程澤有些侷促地站在那兒,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主動點,然而他實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憋了半天才道:“送球球上學?”

這是他難得帶了問號的問句。

但是剛出口他就後悔了,這麼明顯的事有什麼可問的?希望對方不要覺得自己的邏輯有問題纔好。

當然這顯然是程老師想多了,衛少爺自然地接口道:“是啊,來送球球順便等你。”他一邊從副駕駛座上拿東西,一邊衝對方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說敬業的程老師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晚?我在這兒等了十分鐘可是瞧見好多老師都到了啊。”

說着他把手裡的東西遞給程澤,笑道:“球球昨天一回家就炫耀你給他選了小人書,於是我媽今天非要讓我給你帶她老人家親手做的御膳。”

他的視線隨着對方的動作往下掃去,只見糯米餈團們各個圓潤可愛,乖乖巧巧地排列在大號樂扣盒裡。

程澤簡直受寵若驚,木着臉道:“我不能收。我只是做該做的事,太麻煩衛夫人了。”

衛黎對他的反應瞭如指掌,推門下車把盒子塞到他手裡,然後握着他的手不讓對方動彈,口中笑嘻嘻道:“你收了吧,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就是看你好像還挺好這一口的,所以我就給你帶過來。”他頓了頓又有意無意地解釋道,“你來家訪那天我媽本來想留你吃飯的,結果被你直言直語說得氣着了,安女士一向矜持,這也算是給你道個歉。”

“那我收下。”程澤這人有時雖不近情面了些但也不是迂腐的人,他想了想才鄭重道,“我那天對事不對人。”

衛黎眯着眼看了他一會兒,直把程澤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看出些許肉眼可見的不自在之後才笑着擺擺手,不在意道:“我知道,程老師麼愛學生如兒子。對吧?”

程澤回答“對”也不對,“不對”也不對,只好垂了眼不言語。

“行了行了不開你玩笑,快進去吧,我也去上班了。”衛黎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的男人低眉順眼的樣子莫名心情大好,隨意地揮了揮手打算開門上車。

“等一下。”程澤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匆匆轉過身從車兜裡拿過一箇中號的保鮮盒,“手工做的小餅乾,嚐嚐?”

他說這話的時候罕見地沒底氣,眼裡有藏得很好的期待。說起來,這還是程澤第一次給除了樑涼之外的人餅乾——方雅琪雖然知道他有這個愛好,但一向瞧不上眼。

衛黎自然給面子,當即打開盒子拿了一塊,奶黃色的動物小餅乾奶香味十足,他塞進嘴裡嚼了兩下,看向對方的眼神頗有些驚喜:“味道不錯嘛,誰做的?”他說得不是奉承話,小餅乾外表看着平平無奇,但是入口酥脆,香味醇厚濃郁,確實味道很好。

程澤的“我”字在舌頭上轉了兩圈,最終還是吞了回去:“家人。”他第一次怕這個新交的朋友像別人一樣因爲他的這個愛好笑話他。

但是能被新朋友肯定他心裡很欣喜,於是把盒子放到衛黎手裡,嘴角抿出一點笑容:“給你。”

衛黎挑了挑眉,對於他這種如同小孩過家家般交朋友的舉動顯然很是訝異,不過衛少爺向來對自己欣賞的人善解人意,於是笑嘻嘻地接過來也不多說:“謝啦!”

程澤看了看腕錶,發現真的快來不及了,於是同對方告別:“我進去了。”

衛黎微笑着衝他擺手。

程澤推着車剛要走,又轉過身對他道:“我今天起晚了。”說罷也不等對方迴應,快速推着車進了校門。

衛黎聞言愣怔,站在原地默默琢磨他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哈。”衛黎撐着額頭笑了起來,原來是在解釋“來得晚不敬業”呢,他擡眼瞧見對方遠去的背影,明明照舊挺拔筆挺,偏偏看在衛少爺眼裡有幾分侷促的喜感。

“這程老師挺有趣啊……”他笑着嘟噥了一句,然後搖搖頭上了車。

程澤是數學老師,早自習沒有安排他的課,所以即使他踩着鈴聲進辦公室也不顯倉促。

“喲,小程難得踩點到吶。”王老師的辦公桌是正對門口的,擡眼瞧見自家愛徒懷裡抱着個大盒子,忍不住打趣道,“早飯還沒吃呢?”

程澤停步,點了點頭道:“嗯,朋友給帶的早飯。”

王老師聞言有些驚喜地笑了笑,正要說什麼卻聽一旁張林鼻子裡出氣哼了一聲。

程澤從不在意對方的挑釁,只打開盒子對王老師道:“您來一個?糯米餈團挺好吃的。”

王老師也懶得搭理張林,伸手拿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點心:“還是熱的呢,小程你這朋友挺有心啊。”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深意,不過程澤是不可能聽出來的。

“他人挺好的。”程澤深以爲然地點點頭,然後目不斜視地經過張林,待走過了纔回頭道,“張老師應該不愛吃甜食吧。”

說着也不等他反應,走到常敏身旁道,“常老師嚐嚐。”

張林難得被晾在一旁,看着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十分尷尬,偏偏他的兩個好兄弟還沒來,他只好訕訕地笑着:“你們聊着,我去瞧瞧我們班的學生。”

“張老師慢走……”常敏到底是新來的,有些不要意思地對着張林的背影招呼了一聲,然後馬上受寵若驚地站起身,對着程澤不由自主地紅了臉,“謝,謝謝程老師。”

她剛把糯米餈團放進嘴裡,頓時就驚豔了:“真好吃呀,比我媽專門去點心鋪排隊買的好還吃!”

王老師聞言贊同道:“是不錯。小程,你朋友哪兒買的?”

程澤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把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到桌子上,然後才擡頭道:“他母親做的。”

王老師這時是真的驚喜了:“這是連家長都見過了?”

程澤一心一意盯着那一個個憨態可掬的小糰子,聞言也沒多想,只“嗯”了一聲。

常敏心裡不知爲何有些遺憾,倒也沒多想,只笑吟吟道:“王老師今天心情可真好,難得聽您聊這麼多閒事呢。”

這話是真的,她來星辰小學實習半年,今年暑假剛辦了入職手續,雖說跟大傢伙相處不過半年多,但是也看出來了數學組長王秀琴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唯一的幾分好臉色大概都給了她口中的愛徒程澤。

不過在常敏看來,程澤確實也值得。

程老師執教不過兩年多,但已經獲得過市級公開課二等獎,而且據說只要再拿一個二等獎,就有機會破格申報本來需要四年教育經驗的一級教師——這也是張林處處與他作對的原因,張林大他三歲,論資歷自然是強過程澤,但至今的職稱仍是二級教師。雖說他去年就滿了二升一的執教年限,但是因爲本身教學成果不夠顯著又是大學專科畢業,上面就準備多考察他一年。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對程澤有希望入職三年內就申報一級教師十分眼紅。

“我今天心情是不錯,上週去市裡開會,聽到一個消息,上頭打算給數學教學動一動刀。”王老師笑得眼角顯出幾條皺紋。她今年已經五十歲了,當真是把自己所有的熱情和心血奉獻給了教育事業,平素不苟言笑的臉也只要在說到教學的時候露出幾分明顯的喜怒。

“總之最快明年應該要有動作了,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王老師起身拿起教案,笑容消失不見,重新變回那個嚴肅的數學組長,“我上課去了,程老師吃完早點就準備起來吧。”

程澤點點頭,目送着她走遠了才重新垂了眼打量小點心。

常敏忍不住看了他兩眼,見他專心致志的樣子,把到了嘴邊的“女朋友真賢惠”給嚥了下去,轉過身備課去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程澤自然不知道對方心裡有什麼彎彎繞繞,他伸出食中二指捏住一個小糰子拎到眼前,目光十分專注地盯着它,彷彿能從白白胖胖腆着肚子的糯米餈團上看出衛黎那張溫暖又瀟灑的笑臉。

他把糰子放進嘴裡,椰蓉的香味很醇正,口感一如那日的軟糯。

不過,總覺得今天的更加美味。

作者有話要說:衛黎:澤澤你知道爲啥今天的更美味麼?

程澤:?

衛黎:那是因爲這是我送來的!

程澤:所以冷掉了不少。

衛黎:……我去學着做!讓你吃剛出爐的!

程澤:乖。

爲了不被鎖,僞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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