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第二天下午，安女士一個人去了紫來華府。
她想到昨晚吃飯的時候，衛成東和衛晨心知肚明的表情就有些鬱悶，以至於本來定在上午的行程一直拖到了現在。
除此之外，她還把死皮賴臉要跟着自己出門的衛成東給打發走了。
說她愛面子也好，反覆無常也罷——安女士雖然被逼得準備退一步，但在她真要退的時候總歸有些彆扭。
再說，家裡那幫吃裡扒外的白眼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還是讓她有些牙癢。
不過不管怎麼說，她昨天既然鬆了口，就表明已經做好了退一萬步的準備。何況，兒子今天一大早恭恭敬敬地捧了一把鑰匙來，臉上的笑容更是這些天難得的陽光明媚。
於是她到底還是來了這裡。
602室，大門開着，裝修隊顯然還在忙碌。
安女士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發愣。
“誒，好的，那時候還在呢，等你來。”李工頭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往外走，瞧見安女士的時候正好掛了電話，客氣笑道，“您好？”
安女士瞬間回神，禮貌地微笑：“我來瞧瞧我房子的裝修進度，我是房主的母親。”
“哦、噢！是衛夫人吧？”李工頭恍然，連忙側身把人迎了進去。
安女士頷首，裝作不經意問道：“你怎麼曉得我是衛夫人，這房子是我兒子跟他朋友合買的。”
李工頭聞言笑道：“嗨，我猜的啊！”他把人領到客臥，“喏，這牆壁的顏色啊，地板的式樣啊，都是程先生自個兒選的。我一開始還以爲他是要留給自己父母的，後來才聽他說這是衛先生的家人喜歡的風格……這不，我就猜您是衛夫人嘛！”
他自顧自地解釋完，擡頭正想問這位女士需不需要兜一圈的時候，卻見對方慢慢走進了客臥。
李工頭摸了摸腦袋，看着安女士身上明顯價值不菲的裝扮，心想有錢人的怪癖多，於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衣櫥，電視櫃，地毯，吊燈，窗簾……
安女士仔仔細細地一點一點看過去，等把整個房間都打量了一遍之後，終於忍不住捂着嘴似笑似哭地輕聲道：“這孩子……”
這個房間和安女士住的那個臥室幾乎一模一樣。
之所以是幾乎，是因爲大概在尋找小部件的時候，找不到那麼老式老款的東西了，但相似的替代品顯然也能看出對方佈置得有多用心。
安女士忽然想到昨天衛黎跟她哭嚎的一句話：媽，你到哪裡去找比他更好的兒媳婦？
這份心，連子女都不一定能有。
安女士在心裡輕嘆一口氣，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忍不住又打量了好久，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大概已經是裝修收尾階段，除了李工頭和一個年輕人在拜訪大件傢俱之外，只有一個水電工在忙碌。
安女士把人都打發了，自己慢慢從門口往裡一點一點看起來。
撇開所有的主觀因素，這三室兩廳的小家裝修得確實用心。
不管是做工精細、顏色好看的實木地板，還是簡單大氣又實用的廚房裝修，或者是乾淨明亮、色調舒心的洗手間瓷磚……
真的是一牆一瓦都帶着濃厚的居家氣息。
換句糙話就是，一看就是小兩口過日子的房子。
安女士心裡喜憂難辨，只好維持一臉平靜的神色晃到主臥裡——然後她被鵝黃色的牆壁震驚了。
這真的不是球球的房間？！
要不是她確定之前看過的小房間裝修得充滿童趣，一看就是給球球留的，安女士真的要忍不住覺得這間主臥纔是兒童房。
她努力忽視顏色詭異的牆壁，結果轉眼就看到了一米八乘兩米的大牀。
安女士一時有些糟心。
勉強說服自己退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結果剛過一天就不得不面對自家兒子要跟另一個人男人同牀共枕的事實……就不能給個緩衝期麼？
安女士面色僵硬地轉過身，打算離開這個糟心的地方。
誰知正在這時，客廳裡卻有竊竊私語傳來——
“唉，我聽李哥說裡面那位是衛先生的母親？”
“好像吧。”
“你說她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話怎麼說？”
“你剛來不知道，我跟你說啊，這房子是倆男人買的……你說兩個男人合買房子就算了，裝修成新房也算了……但是啊，我聽說當初買房的時候，這小區還有複式剩着呢。”
“哦？那怎麼不買複式，有效面積差不多，怎麼着都是複式合算。”
“是啊，我也納悶呢，就問了售樓處一哥們。嘿，你猜他說啥？他說呀，當初衛先生想買複式的，偏偏程先生非要這裡，說是怕老人家年紀大了爬樓梯不方便……你說，如果不是那種關係，他那麼關心衛先生的家人做什麼？”
“……也許，是好兄弟吧？”
“好兄弟個屁，這麼體貼，連我媳婦兒都做不到！”
“這麼說起來，好像沒聽程先生說過他自己的家人……”
“誰知道呢，哎你說，兩個男人過成這樣……”
“嘭！”
安女士重重地推開半掩的門，面色鎮定地走到客廳裡。
“衛，衛夫人好……”水電工正對着她，見狀連忙用手肘推了推說到興頭上的年輕人。
年輕人僵硬地轉過頭，點頭哈腰道：“您，您好，請問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安女士淡淡掃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裝修得不錯，就是進度慢了些。你知道的，錢我們從來不差，既然有人做工開小差，那不如換手腳勤快的來做，你說呢？”
年輕人臉色一白，連忙道：“我馬上做事，您放心，這個禮拜肯定完工！”說完就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門。
安女士也懶得再說，拎包走人。
因爲跟李工頭商量好今天做交接，所以程澤提前下了班。
他到小區正門的時候，正好有私家車往裡開，於是程澤停下車等着。
正在此時，傳來一道急切的女聲：“程澤！”
程澤聽見聲音就忍不住皺眉，沒聽見似的單腳一撐，目不斜視地往裡騎。
然而沒一會兒就有一個人影突然衝到他面前，硬是把他攔了下來。
程澤連忙單腳撐地，勉強穩住了自行車之後，才沉下臉看着眼前的女人，目光裡難得有了實質的怒氣。
方雅琪被他看得一僵，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反應過來後又急着扯開嘴角笑道：“沒聽見我喊你麼？”
程澤不可思議地看着對方，終於對她的厚臉皮歎爲觀止。
他推着車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冷淡地問道：“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沒什麼好說的？”方雅琪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笑吟吟地想要拉他的胳膊，被對方毫不留情的避開之後也只是笑容一僵，然後跟沒事人一樣開口道，“我爸可天天唸叨你呢，說你怎麼都不來吃飯。”
程澤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直接道：“方叔和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這話說得……”方雅琪保持着脣畔的笑容，目光柔和地凝視他，“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麼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程澤聞言輕笑一聲，然後又退了一步，看她的眼神比看陌生人還要陌生：“方雅琪，從你寄匿名信給學校的時候起，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他懶得聽她辯解，於是又一口氣道，“你別否認，就像你說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手段你的心思我怎麼不知道？是，從前我不跟你計較，但是我不跟你計較不是因爲你，是因爲方叔。這回不跟你計較，也不是因爲我脾氣好，是覺得沒必要，因爲你對我來說早已經是陌生人了。而這一回，我就當是還你家的恩情。”
方雅琪頭一回從程澤嘴裡聽到這麼恩斷義絕的話——她忽然發現她大概從來沒有了解過面前的男人，她以爲程澤永遠是生硬而寡淡的，卻沒有想到程澤會在她面前說：媳婦兒說了，就喜歡果綠色；她以爲程澤永遠是隱忍而好脾氣的，卻沒想到程澤會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說：我就當是還你家的恩情。
但是這怎麼可以？她方家養他十多年，豈是這麼好還清的？！
“程澤！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這話還是人嘛？什麼叫還恩情，我爸養你十幾年，十幾年的恩情是說還就還的？”方雅琪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呵，就算養條狗，人家還知道要守家護院地報恩呢！你呢？你做了什麼？！”
程澤面色不變，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如同在看跳樑小醜。
然而他懶得計較，不代表聽了半天牆角的安女士也能大度地不計較。
“這位小姐。”安女士從方雅琪身後走出來，無視程澤驚愕的神色站到他身前，面色溫和地說，“養條狗還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遮風擋雨的窩，早上晚上地遛它——”她說到這裡臉色一變，目光中的狠意清晰明瞭，語氣咄咄逼人道，“我倒想問問，你們給了程澤什麼？這會兒，又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她不等對方回答，一氣呵成道：“如果是說你們把他撫養成人，供他上學，這些好說，多少錢咱明算賬就是了，只要從此往後別來糾纏，你說怎麼樣？”
方雅琪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又見這貴婦人身上的穿着打扮明顯是既有格調又有內涵，一時間氣勢上居然弱了幾分，色厲內荏道：“這是我們家和程澤的事，你又是哪個，管得着嗎你？！”
程澤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安女士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見狀小心翼翼地叫了聲：“阿姨……”
“叫什麼阿姨！”安女士轉過頭，見他小心又謹慎的模樣，心下不由自主又軟了幾分，於是頭腦一熱道，“叫媽！”
程澤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安女士說完就有些後悔，但此刻顯然是先安外的時候，於是鎮定地轉過頭同方雅琪對視，嘴角一勾笑得諷刺：“方小姐，忘了說，我是程澤對象的母親。”
“不可能！程澤在跟男人談戀愛！”
安女士一僵，馬上又恢復自然，笑得更加得體：“對啊，就是我兒子。”
方雅琪像看鬼一樣震驚又驚恐地看着她。
安女士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下頓時生了幾分莫名的得意和自豪：“聽說方小姐高風亮節，告發了我們家程澤？”
方雅琪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低着頭沒說話。
“還要謝謝你呢。這下好了，學校也知道他們倆的事情了，我兒子以後出入程澤辦公室倒是更方便了。”安女士睜眼說瞎話，表情自然得很，“不過啊，方小姐以後還是要注意一點，不要好心辦壞事了，畢竟要不是我那當局長的侄子告訴我，程澤可要被誤判了，這樣可就不好了，你說是吧？我們家程澤以後是要做校長的人，前途無量呢。”
程澤：“……”安女士你，能不能瞎話講得誠懇一點。
然而本就做賊心虛的方雅琪聽到“局長”二字的時候早就慌得不行，又結合她前些天打聽到程澤仍舊在職的情況，頓時覺得自己一時衝動惹了禍。
安女士活了大半輩子，這種人只看一眼就能瞧個明白，見狀又笑眯眯地下了句狠話：“方小姐身上的Dior是去年款的了吧？正好上週有個朋友去法國給我帶了條裙子……哎，你說要是我們家程澤跟你關係不錯，送你當個見面禮也好啊。”
方雅琪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脣道：“我，我……”她自然明白對方口中的嘲笑，終於狠了狠心反擊，“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兒子是同性戀，只有你把程澤當寶！”
安女士神色徹底冷下來：“同性戀怎麼了？碰上你這種貪慕虛榮的女人，全天下男人恨不得都找同性去！”她揚起下巴，神色囂張又倨傲，“我今天把話擱這兒了，程澤就是我們家寶貝，你們方家對他有天大恩情都沒事兒，我們來還，我們衛家還得起！從今往後，他就是我們家人，你們半點關係都沒有了！”
她說完就不再理睬方雅琪，側過身對程澤道：“愣着做什麼，房子還沒裝修好，跟我回家！”
程澤怔怔地看她。
安女士被看得面色一紅，匆忙移開視線，率先擡步。
程澤回神，也沒敢多想，趕緊推着車跟了上去。
只聽這時方雅琪在他身後不甘地喊道：“程澤！”
他置若罔聞，腳步一點未停，毫不猶豫地跟着安女士走了。
基本收尾，炮灰方發揮了她的餘光餘熱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