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小朋友一走,客廳裡的氣氛瞬間凍結。
衛成東一手扶着安女士,目光如實質般膠在兩人身上,神色陰沉:“給我說清楚!”
衛黎轉頭看了程澤一眼,然後不躲不閃地直視父親:“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們在一起了。”
衛成東聞言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被安女士掙開了去。
“你再說一遍。”安女士擦乾眼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兒子。
衛黎咬咬牙,心一橫道:“我喜歡……”
“啪”!安女士擡手扇了他一個巴掌,咬牙切齒道:“住嘴!”
衛黎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怔怔地擡手摸自己的左臉。
“阿姨。”程澤看着心疼,忍不住跨前一步,試圖解釋,“您別……”
“程先生,我在教訓我的兒子。”安女士不分半點目光給他,聲音冰冷,特別補充道,“這是我們衛家的事。”
程澤伸到一半的手僵住,然後他垂下頭一點一點地收回手。
他最怕的一幕,到底是來了。
程先生,呵。他是外人啊。
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一步未退。
“媽!”衛黎憤怒地擡高聲音,“這不是我們衛家的事,這是我和程澤的事!”
安女士對他的憤怒視而不見,只是推開要來扶她的丈夫,仰起頭對着衛黎一字一頓道:“我已經十五年沒有打過你了,因爲我以爲你長這麼大,能分辨是非對錯,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
她說到這裡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甚至在我剛發現……我還想你只是一時想差,你們只是一時想差了,給你們點時間,總能回來的。”
“可是現在呢?!”安女士話鋒一轉,把臉上的脆弱全部收起來,失望至極地看着他,“你這麼正大光明,恨不得去跟全世界炫耀你喜歡上一個男人?你在生你養你的父母面前這麼理直氣壯,你憑什麼理直氣壯?!”
衛黎被問得一愣,他看到母親掩藏在強勢下的脆弱和無助,他看到父親眼中明顯的失望和不贊同,他忽然覺得其實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也許這輩子沒有人能準備好。
明知道父母會失望乃至絕望,誰能說自己做好了坦白和承受一切的準備?
程澤不忍心讓他們對峙,只好自己咬着牙迎了上去:“對不起阿姨,對不起叔叔,我知道我現在說多少個對不起都沒有用,但是,但是我們不是來炫耀,您聽我們說好嗎?我們,我們想求……”
“別說了。”安女士伸手打斷他,依舊不肯看他,而是對丈夫說,“老衛,夜深了,送客吧。”
想求你們諒解。程澤默默在心裡把沒講完的話講完。
“送客?!”衛黎瞪大眼怒視她,“媽你太過分了,你能不能一碼歸一碼?現在這麼晚了你讓程澤去哪裡?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安女士平靜地看着他,嘲道:“像你一樣,全無愧色地跟你父母說你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就是講道理?”
衛黎啞口無言,頓了頓索性耍脾氣道:“行,他走我也走。”
“你試試。”安女士盯着他,面色認真,“你今天走了,我明天就找杜然。”
衛黎臉色一沉,狠狠地瞪着母親,一字一頓道:“你別逼我。”
“衛黎。”程澤拉住他的胳膊。
“好了。”衛成東走過來站在兒子和妻子之間,“一家人要做到這一步嗎?”
他說完之後目光復雜地望着程澤,然後他暗歎一口氣,收起了臉上的表情,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程澤看了看衛黎,無聲地用目光安撫他,然後他對安女士道:“阿姨,您別生氣,我先走了。”
衛黎伸手拉住他。
安女士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駐,沒一會兒又移了開去,面容冷淡地坐到沙發上。
程澤拉開他的手,輕聲道:“沒事的。”
“程澤。”衛黎心疼極了,啞着聲叫他。
“程先生。”安女士淡淡道。
程澤快速轉過身,對一旁等着的衛成東微笑道:“不麻煩叔叔了,我自己走。”
衛成東不置一詞,率先擡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衛成東停了腳步,猶豫道:“要不要上樓拿點衣服?”
“不用了。”程澤搖搖頭,認真地看着他道,“謝謝叔叔。”
衛成東擺了擺手,也不看他,轉身進門了。
客廳裡,安女士坐着,衛黎站着,仍在對峙。
“我第一次見到程澤是他送球球回來的那次,他把車停在咱們門衛那兒,結果爆胎了,門衛欺負他。我一時看不眼,就幫他保管車。第二回……”
“我不想聽。”安女士冷聲道。
“我想說。”衛黎不以爲意,他找了個凳子坐下來,“他來跟我拿自行車,提前給我發了短信,我沒看到,他等了兩個多小時,見到我的時候沒有一句抱怨。反倒是我見他在路燈下備課,覺得這人假正經。後來才知道不是,他是真認真,他是個好老師。”
安女士沉默地坐着,手裡拿着遙控一個接一個地換臺,一分鐘換完一輪80多個臺。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你可能覺得我們變態,我們噁心,我們的感情在你們眼中可能一文不值。”衛黎自嘲地笑笑,但隨後又十分認真道,“但是媽,你不能拿程澤的工作來當拆散我們的砝碼。”
安女士扔掉遙控,沉默許久才道:“衛黎,我不覺得你們變態,也不覺得你們噁心,但是你們不能奢望我理解,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能夠理解走上彎路的兒子。”
“媽!這不是彎路!除了沒有孩子我們和男女情侶沒有任何不同!”衛黎猛地站起身,因爲情緒激動導致胸口起伏不定。
安女士擡眼看他,半分不讓:“等什麼時候沒有這個除了,不用你們求理解,我也不會反對。”她說完這句話就站起身往樓梯走。
“媽!”衛黎有些崩潰,看着母親決然的背影,聲音嘶啞地喊道,“我愛他你懂不懂?就像你愛我爸一樣,我愛他!”
安女士的背影彷彿有一瞬的僵硬和動搖,但是下一瞬又看不真切,消失在了轉角處。
衛黎見狀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無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煩躁地粑了耙頭髮,低聲呢喃:“程澤,怎麼辦,程澤……”
一根菸遞到他眼前。
衛黎怔怔地看了眼,又順着眼擡頭去看——衛成東嘴裡叼着煙,手裡拿着一根。
衛黎接過,低笑道:“你不怕媽看見?”
衛成東把打火機甩給他,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了個菸圈:“你媽現在肯定沒心情管我。”
“呵。”衛黎捂着臉苦笑了一聲,“老衛你真不厚道。”
衛成東置若罔聞,只是小心翼翼地拿了幾張紙巾接菸灰,他抽完了一根,又點燃一根,吸了好幾口之後纔開腔道:“雖然我和你媽媽是初戀,但是我知道男人的劣根性。衛黎,雖然你這……實在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還是要說,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你現在覺得非他不可,但再過個三四年,你就會發現……”
“不會。”衛黎篤定道,“我是認真的。“
衛成東被兒子搶話也不生氣,緩了口氣又道:“沒有說你不認真,但是這種認真誰能保證能一輩子?兒子啊,你老爸我見得多了,那些酒桌上的老闆,哪個不是對着小蜜我對你是認真的,但轉眼不就又養了個小情人?”他看了眼兒子的神色,連忙擺手道,“你別瞪我,我只是打個比方。一紙婚約都靠不住,兩個男人在一起能長久?”
衛黎聞言深出一口氣,側頭問道:“所以你一點都不急?”
“也不是。”衛成東掐滅菸頭,見地板上落了點菸灰趕忙用紙巾抹乾淨,然後小心翼翼地塞到垃圾桶深處,這才擡眼望向兒子,“剛聽到的時候我恨不得宰了你這兔崽子,但是你媽後來超常發揮了,自然就沒我的事了……再說,教育問題上,一般都是你媽爲主,我就把握把握大方向。”
衛黎把玩着手裡的煙,像是在聽父親絮叨,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何況,你媽對你一頓嚴打,我再來一頓嚴打也就沒意思了。”衛成東的神色正經起來,語重心長道,“犯錯是很正常的事,是個男人都會犯錯,但是要知錯能改,不能死犟着往死衚衕裡鑽。你和小程都是好孩子,何必非要攪在一起惹得大家都不好受?”他見衛黎靈活地把玩着手裡的煙,又笑着說了一句,“你小子不用瞞我,我知道你抽菸,男人煩惱的時候都要抽兩根,沒事。”
衛黎笑了笑,擡起頭看他:“爸,我沒有犯錯。如果你們非要覺得這是個錯誤,那麼我打算錯一輩子了。”他站起身,看見父親明顯不贊同的神色,又把手裡的煙塞到他的襯衫口袋裡,“我以前是抽菸,但是我答應我媳婦兒了,這輩子再不抽了。爸你對不起老媽就算了,我不想騙程澤。”
他說完就拍拍屁股,瀟灑地轉身上樓了。
留在原地的衛成東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覺得兒子好像真的長大了。
安女士超常發揮的原因我覺得是她比較早知道其實是做了準備,一開始情緒壓抑到極點才痛哭,之後就振作起來跟兒子鬥智鬥勇了【誰讓傳說中女性的抗壓能力比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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