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當真不簡單。
當看到農隨渡的第一眼,尹青漁便隱隱有着一絲驚豔之感。
作爲元神仙尊的嫡傳後人,雖然修爲不高,但該有的眼光卻是不缺的,更何況,陣道和器道本有相通之處,作爲聖心碧苑的小公主,自然能看出眼前幾件靈器的不凡。
珍貴的不是靈器,而是煉出這些靈器的道子,僅僅以蘊氣的修爲,便能將這些靈材的妙性發揮到極致,雖是四品的靈器,單看靈光,已然便不輸七品的玄妙了。
原本是心血來`潮,隨意在玄兵金柱逛逛,畢竟妄錦仙尊勒令她遊歷期間,絕不許離了金柱範圍,萬萬沒想到,居然隨隨便便就遇到了一位人才。
這等明豔姿質,若是轉修陣道的話,必然踏入金丹位階,甚至便是聖尊之位,亦會有幾分希望。
只是怎麼才能讓其心甘情願,隨自己去往聖心金柱呢?尹青漁想了很多……
首先要吸引住他的目光,對於這一點,她極有信心,不管是姿容氣質,還是道體玄妙,又或是身份後臺,她都是億萬中無一,從來沒有人能拒絕她。
其次,要激起對方的好勝之心,卻又不能傷到對方的顏面,不然怕是適得其反,光看“買賣順緣,謝絕講價”這幾個字,可見對方的心中自有一股傲性。這樣的人就跟刺蝟一般,手段稍有粗糙,便會瞬間炸刺。
不過同樣的,對於如此驕傲的道子,只要搔到對方的癢處,很多事情便會水到渠成,甚至一生之諾一言可決。
對於自己的謀劃,尹青漁很有自信,只需一次接觸,不敢說能將這道子牢牢吸引,至少能令他對自己留下強烈的印象。
更往後,是紅線作繭,又或是爲友對望,且看春秋徜徉來日長。
儘管御心煉心之法,於修行通識之中,已然不再是需要保守的秘密了,但法門也有上下之分,所映所照也有山海之別,就像命曇宗的神魔道途就在那裡,但凡胎要想修行,需要先學九年文課,考覈又極爲嚴格,刷落的人也不在少數。
甚至各位元神亦是鼓勵後輩族人自行煉心,畢竟,能踏過這道關礙的後輩,才值得仙尊投下關注的目光。
至於有沒有用?
總不會是龍姓、鄭姓、姜姓吃飽了撐的,太閒了吧!總不能說是諸脈大自在天子皆是眼光失準吧……
所以尹青漁笑了笑,若是自己能掌控眼前的道子,不僅聖心金柱會多出一位陣道奇才,也能爲對方打開更爲廣闊的天地,便是她自己的道途,亦是大有好處。
諸好同聚的妙事,只需要她將眼前的蘊氣修士,按部就班納入玉掌之中,便可成了。
“任何人都是一樣,可以不買!”
萬萬沒想到,冷冷的拒絕如當頭棒喝,敲得尹青漁猛地一怔。
她設想了無數的應對,道子的諸多反應都在她的推演之中,只是對面就跟一塊拒絕融化的冰一樣,柔柔天風剛剛吹撩而去,整個冰塊已然悍然砸落山崖,當即來了個粉身碎骨,寧死不從。
黛眉微蹙,鳳目微眯,恬淡笑靨已然被驚愕之色衝得潰不成軍,甚至能從中看到一分委屈之意。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哪有這樣拒絕自己的?尹青漁輕輕`咬了咬嘴脣,只覺得自己的節奏,已經一下被對面打亂了,不得已說出一句萬分委屈的話,“好吧,你說得對,這些靈器的名字都不普通!”
農隨渡冷冷瞥瞭如玉佳人一眼,絲毫沒有被對方無從招架的樣子迷惑,淡淡出聲,“既然如此,你且說說,這些名字哪裡不普通?”
哪裡不普通?尹青漁恨不得將攤子都給掀了!
靈器品質且不論,單說這起名字的水準,流水簪、吐火圈、砸頭石、落葉杖……便是要誇,自己也實在誇不出口啊。
本是自如來去的諸多修士,有那無聊的,有那好事的,有那喜歡熱鬧的……已然停住了腳步,笑吟吟地圍觀起來,何必多問,無須多問,人中觀鬧,趣中觀春。
玄兵劫宗接待各宗各姓的道子,在各家天宗之中,一向都是規矩最少的,彼此道理說得過就說,便是道理說不過,也有勝理臺可供了結因果,便是駐臺金丹沒有擋下殺身神通,若是因果夠大,劫宗元神向來不吝出手救治。
有些比較八卦的修士,已然在猜測一男一女之間,會不會早有因果,如此纔來故意找碴。
“就以這流水簪爲例子,我看其靈性盈盈映光,想來必然有着五行之中的水系神通,以流水爲名,既是神通之性,更是符合此簪的流器之形,倒也說得上質與器合,頗爲難得!”
略微定神,尹青漁開始借勢發揮,似是要見招拆招,爭鋒相對到底——她沒有想到對面居然會對靈器的名字如此執着,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農隨渡輕輕點了點頭,旋即眉眼放緩,重新泛起了淡淡的笑容——這在尹青漁看來,分明是在得意。
道子輕輕撫掌稱讚,旋即卻是隨手搭在了身側的枯藤之上,“看得出來,你還是識貨的,雖然沒能說到關鍵之處,但卻沒有胡謅亂言,也算是難得了。”
“你才胡謅亂言,本小姐行得端,坐得正,不過是可憐你上好靈器賣不出去,方纔開口詢問,分明是你不識好人心!”
看着對方這般端坐紫金臺,八風吹不動的樣子,尹青漁不禁輕`咬銀牙,只覺得心頭似嗔似怨,當真是莫名覺得牙癢癢。
圍觀的諸多修士卻是輕輕鬨笑起來,不打不相識,很多時候,彼此的因果就是這般出現的。
既像命中早註定,亦如萬分恰恰的巧合,金樽剛好碰上了玉盞,本是全無交集,卻是春風盡處有夢生,映得行去有誠,映得有情幻真。
“八千靈石,這簪子本小姐買了!”似是賭氣一般,尹青漁脫口而出。
“流水簪,八千靈石,蓋不退換,你確實要買麼?”農隨渡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這幻妖爲了試探自己的真實身份,當真是捨得下血本啊。
不過沒有關係,蘊氣修士如此反常聚集,相信巡查的凝真修士很快就會過來,便是負責鎮守的金丹真人,想來已然將監察水鏡照過來了。
既然這幻妖敢買,自己難道還不敢賣?等會就當衆揭穿對面幻妖的身份,不僅靈石能拿,靈器還能給退回來,白佔便宜。
“買!”
見農隨渡口氣放緩,尹青漁立時笑靨如花,再度生出盈盈若水的灩灩。
只要彼此生出因果,她自信道子絕逃不出她的手掌,無論姿容又或是出身,她都可算是天之嬌女,對面沒有當場拜服,她都要算道子有骨氣。
“對了,我總要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吧,玄兵劫宗有規定,凡是宗內所出靈器法寶,必然可追溯到煉製人,若有重大問題,宗門可負責善後。”尹青漁仔細打量着眼前之人,這才發現對方還是頗爲耐看的,特別是眉眼之中那隱隱的驕傲,更是讓人難以忽視。
來了!農隨渡微笑頷首,再度肯定,玄兵劫宗是有這個規矩,出售靈器靈寶,必須告知是何人煉製,不過如此規矩是針對凝真以上的弟子,蘊氣期的弟子煉製的靈器,只需刻下宗門印記和個人印記即可。
區區一個蘊氣弟子的底細,此女也要打探,必然是有所圖謀。
“我是農隨渡,誠惠八千靈石,若是真要這流水簪,還請結清靈石!”
不出農隨渡所料,對面那如仙玉人卻是再度瞪了他一眼,方纔拿出八個玉牌,輕輕一揚,已然落到他的掌中。
鄭記的靈石玉牌,不計名,可兌換等量靈石,一經推出便廣受好評,如今已是所有修士交易的必備之物。
旋即,尹青漁輕輕嘆了口氣,看着手中的簪子,不由得神色有些複雜。
以她的身家後臺,便是八萬靈石隨手用了,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只是拉攏道子的計劃,莫名其妙就被打亂了,甚至連她自己都稀裡糊塗買了一件靈器。
雖說,這流水簪靈氣充盈,看起來委實值得起這個價錢,不過,她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心煩意亂之下,她隨手灌注了一點道力,將簪子在身前狠狠一劃。
嘩啦!
尺許長的水簾憑空出現在虛空之中,似白玉盤高懸,似銀河落了人間,如山澗流水潺`潺,如冷泉經夏復經寒,透明,晶盈,只有最明麗純粹的潔淨,似有逍遙出塵之意。
啊?
喧譁之聲頓時爆發開來,一迭又是一迭,向着外圍擴散開來。
不僅是尹青漁,便是圍觀看熱鬧的修士,已然呆在了原地,眸子好似盡數在地上跌了個稀碎。
只能說,區區一件靈器,也能激盪出真水之性,哪怕爲數不多,也實在是太過逆天,便是三階以下的五形法寶,也不敢說能激盪出諸形真性。
真火真水,於天地中倒是不少,只是想要攝取極爲不易,若不是天地靈韻所凝,便是需要有相應神通的聖尊方能化出,再以道力將之凝實駐世。
流水簪,流的是化泠真水?
所有圍觀修士的眸子中頓時生出灼灼的火焰,便是瞎子都算是看明白了,流水簪、吐火圈、砸頭石、落葉杖……都是些什麼貨色!
好名字!實在是言簡意賅,誰敢說不好,萬萬不要來買!
“這位兄臺……不……農大師,我有意選購一件靈器,只是眼下靈石不夠,不知可否容我籌措籌措,三個時辰足矣。”
“沒有靈石的還請讓一讓,農大師,我有虛天要塞的功勳,這是相應憑據,剛好可折五千靈石,上面有元神印記,任何天宗都可支取,還請容我換得一件靈器。”
“好靈器,農大師,不知是以何法祭煉而成……不好意思,見獵心喜,於此失言了!我加價兩千靈石購買靈器一件,算是自罰!”
……
於是,不到百息之間,農隨渡已然從小蘊氣,晉升爲農兄弟,最後變爲了農大師。
現場諸多蘊氣都明白,今日能在此圍觀,可能就是道途之中最大的機緣,能勾動真韻的靈器,真的是香,不過最少五千一件的價格,也確實是貴到離譜。
果然,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這裡發生了什麼情況?”三位凝真修士已然踏空而來,令得一衆蘊氣不由得喟然嘆息,神色略微變得黯淡和遺憾。
沒有人是傻`子,凝真修士更不可能是,只要多看兩眼,很容易便能知道眼前的機緣是如何難得,除了兩三個身家豐厚的蘊氣,加上眼疾手快,已然購到了靈器,其他人怕是隻能望洋興嘆了。
至於搶奪?且不說打不打得過靈器在手的修士,僅僅玄兵劫宗必然承下因果,單單血海魔宗已領剷除劫修之責,就足夠在場所有修士冷靜思考了。
“倒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諸多修士有錢捧了個錢場,有人捧了個人場……”農隨渡淡然笑了笑,拱了拱手,表情隨和,並沒有半分桀驁不馴。
雖然道子說得平常稀鬆,但巡視的凝真本就是玄兵劫宗的修士,感受着攤前殘留的一絲道韻,當即神色一變,已然明白宗門之中,怕是出了一位天才。
“這位兄臺,怎麼稱呼?”三位凝真已然落下了身形,其中爲首的一位更是滿臉笑容,心中當即感嘆了一聲,“厲害!”
眼前的道子明明只有蘊氣修爲,擺在攤位上的靈器,階位也不高,但他不敢有絲毫小覷,畢竟,天地中如英之才衆多,誰敢說眼前這位以後不會是其中一位。
道子輕輕嘆息一聲,“農隨渡,玄兵劫宗弟子,蘊氣六層,三位來得正好,這位……”
農隨渡指了指尹青漁,眉眼頓時變得森冷一片,“我懷疑她是幻妖!還請通知金丹真人來辨識一下!”
什麼?
一衆蘊氣修士當即忽地一下閃到十丈之外,而三位凝真則是神情變得極爲嚴肅,雖然也很想套套近乎購買靈器,但正事當前,卻是不容有失。
當年龍島幻妖之亂,諸域皆知,自家宗門的英才剛剛與之虛與委蛇,怕是正在等着三人的支援,爲首的凝真冷笑一聲,已然震碎了腕間玉鐲。
剎那之間,此地寶光宛若電卷狂潮,神光騰空而起,祥霞瀲灩,卻也散發着凜凜的恐怖。
“我一眼就看出來你不是人,不然尋常修士,哪能一眼看出我這些靈器的好壞!”
農隨渡冷冷出聲,將瞠目結舌的尹青漁雷得不輕,秀美的玉顏上更是已然繃不住淡雅的神色,檀口微張,呢喃着不知說着什麼。
她左右看了看,莫大而又複雜的情緒充塞在她的心間,澎湃洶涌,感覺簡直冤枉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