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戰,破劫之途,又豈能讓人自縛手腳?”
當即就有人站出來反對,清音宛若天籟一般出現在青冥中,不見半分容情。
諸聖定睛看去,出言的正是金曦之主,她站在刑天之主身側,淡然出言,眉眼之間滿是凜凜。
金玉麒麟不見半分退讓,眼中射出堅定的眸光,彷彿心中有所持,獨自赴瑤宮,不悔也從容。
“靈寶便是再好,也是爲人所煉,若是劫中爭命還不拿來用,豈不是本末倒置?”
金倌染看了看鄭景星,輕輕撇了撇嘴,“更何況,麒麟一身修爲盡在雷坊之上,若是與人鬥法之時,強令不讓你用,又算哪門子公平。”
鄭景星也不反駁,只是靜靜盯着姜默舒,似乎要讓刑天之主給個說法。
沉默了幾息,姜默舒輕輕在骨刀之上彈了一下,淡淡開口,“景星所言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靈寶用在天子和妖聖身上,倒是更爲合用,毀在此處可惜了。”
金倌染還欲開口分辨,姜默舒輕輕擡手,側目示意她無需多言。
姜默舒擡起頭來,衝着北疆諸聖看了看,清澈溫和的眸子未見任何異色,“明面上北疆佛脈有三件定宗靈寶,今日已是毀了兩件,刑宗丟了萬雷赤錐,我西極的血海也變得殘破不堪,說不感到肉痛,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北疆諸聖對上鄭景星睥睨張揚的目光,當即心中凜凜。
此話一出,北疆剩下的元神和覺僧頓時舒了口氣,看向鄭景星的神色中已是有着一抹感激,有了金玉麒麟緩頰,化禪寺那件佛寶倒是被保住了。
一道劍光,就這麼直愣愣地在劫陣中亮起,古樸至愚的劍意中,彷彿山海同來摧壓倒,不爲心意輾轉低高。
平生不會歡喜,才生歡喜,便迷歡喜。
麒麟昂首於天地間,語氣生冷,神情中再無半分悲天憫人,這還是南域諸位元神首次見到他對人如此不留情面,幾乎說得上很是厭惡了。
若是不用靈寶,只以性命和神通來拼的話,我命曇宗鬥法全靠後天神魔,橫豎也沒什麼吃虧的地方,後面的劫陣,也可由我命曇宗的各位神魔天命盡數接下。”
拙愚仙尊斬金截鐵地開口,一劍斬向了生色覺僧。
他旋即轉過身來,衝着西極、南域、東界的各位元神拱手一禮,“天宗法門各有玄妙,謝謝各位看我薄面到了這北疆,若是沒有把握,還請謹慎入陣……
不過終有些人恰恰已然脫了歡喜至趣,至剛至拙的劍光,彷彿一個愚者,懵懵懂懂地斬了上來,於虛空留下了深深的劍痕。
“我只是可惜靈寶,但你北疆入劫卻是自尋自得,若是我到了劫陣,也不會有絲毫留情。”
劍意斬破了虛空中的諸多歡喜之相,墮欲金剛無奈入滅,出塵天女止不住地顫慄,天地之中的歡`喜`佛韻彷彿遇到天敵。
“咄……劍來!”
鄭景星淡然一笑,煌煌正正表達了他對北疆佛脈的不滿,“所以,便是靈寶得以保全,終是有人要將性命留在劫陣之中。”
……
“多說無益,各自破劫吧,有金玉麒麟作保,有刑天之主承諾,大家皆不能動用靈寶,若是神通不如人,也怪不得誰去……”
如今,各宗元神被命曇宗一召而來,又豈會是光看刑天之主的面子……北疆以前的行`事法度難道不是前因?
不過,眼下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既然無間寺已然將殺劫砸出了一個裂縫,只要北疆各宗各寺破開劫數,便終能繼續屹立於北疆之中。
吟善天女雙眼微眯,心頭泛起淡淡的苦澀,有幾分後悔有幾分無奈,鄭景星如此直白地表態,她哪裡還不明白,其它天宗對北疆的不滿早就冰凍三尺了,只是以前無人牽頭,纔對緊緊抱團的北疆無可奈何。
庸庸碌碌的纔是大多數,好色之心人皆有之。
“因爲玄痕道劍,我當初險些鑄下彌天大錯,便是不用靈寶,難道我就不是劍修了?”
有沉迷於鶯歌燕舞之人,有沉醉於花前月下之人,有觀雪月而滿目青山,有賞佳人而載妙同歸,有喜那繁色花融融月的,有迷那俏冤家香留枕的……
歡喜之意,爲先天色韻,更有色空之意,凡有情衆生皆在其中,不得超脫。
生色覺僧不由得苦澀一笑,既入劫中,豈會順心。
虛空中諸多歡喜之相愈發交纏,不時就會幻出覺僧的色身,瞻乎在前,飄忽在後,躲避着噬人的劍光。
拙愚仙尊腳踏虛空,身前顯出一柄木劍,緩緩向前走着,“我入道甚晚,道途也是不順,未成金丹之前受盡了奚落,便是成了金丹,也幾乎無人看好於我。
所以我這一生,除了修劍,便是奪運。
只是這運奪來奪去,只奪了一場空,若做了一場夢,堪堪證了我愚劍之名。”
轟!
色身被一劍毀壞,化爲淡淡佛韻四下飄散,甚至虛幻至美的妙景皆被震破,無情至極,懾人至極。
生色覺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無情劍道至此,簡直駭人聽聞,甚至劍意激盪歡`喜`佛韻,令他的佛軀都受了一點暗傷。
“我資質是真的不好,但好在夠笨,以爲選了獨孤劍意就是要一人一劍一直練下去,我練了無數的歲月,有時我也疑惑,要練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個問題當年師尊不知如何答我,只是對我揮了揮手,再後來,也沒有人有資格可以回答我了……”
拙愚仙尊冷冷看着對面,原本渾濁的眼神已然凜凜生光,爆裂出無與倫比的殺機,“最後倒是練成了,我卻不知該做什麼了,只能想着多奪一些宗門底蘊,讓宗門少些我這樣的人,惹下了莫大的笑話。
不過,今日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我練了這獨孤劍意這麼久,正是要令歡喜寺破劫不得。”
生色覺僧已然感覺大事不好,這麒麟天中劍修衆多,無論天宗還是地宗,各家都多少有些劍道法門,但真正以劍道立宗的僅有兩家。
西極的玄痕劍宗和東界的太虛劍宗,宗門內只有劍道傳承。
玄痕劍宗的九大劍意皆可證得元神,而拙愚仙尊就是獨孤劍意中,如今走得最遠的一人。
他不禁眉頭緊皺,拙愚仙尊的步子並不快,但每踏前一步,便會距離他的佛軀近上一分。
無論他如何以色身進行挪移,彷彿天涯咫尺,劍宗元神和他的距離卻是越來越近,根本無法甩開一分。
若是被劍修近身會怎樣?生色覺僧只覺得靈臺中生出難言的大恐怖……
旋即,劫陣之中,歡`喜`佛韻愈發浩瀚,彷彿將整個青冥都化爲了至妙佛國,
相思入橫波,喊羞倚醉不成歌,妙人偷傳深意,偎花掩香羅……絲髮垂兩肩,盈盈妙眉眼,怨君狠煞處,何處不可憐……
浮光掠影流目盼,雪膩酥香,回首生姿解劍檀郎……
可惜,一切的生花妙相皆爲徒勞,那柄木劍是如此地不解風情,斬碎了美景,斬碎了妙相,斬碎了一切心中至柔至美之處,倒像是兇厲而無情地歲月之刀,淡淡地揮了下來。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等閒變卻故人心,零落花如許,
一縷歡喜,閱盡萬般苦別離,不若不得,不若斬盡。
“無情的劍,渡歡喜的劫,倒也應景。”
拙愚仙尊已然走到了距離生色覺僧僅有三步的距離,眉眼中有着凜凜的殺機,嘴角卻有着淡淡的笑意。
生色覺僧幽幽一嘆,盤膝坐了下來,劫陣虛空中的所有歡喜妙相倏地消逝一空,彷彿剛剛所有的至妙至美皆是虛妄,皆是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
“虧是你來,否則我歡喜一脈不見得過不了劫數。”
卻見生色覺僧合十一禮,淡淡開口,“歡看人潮江中月,喜攬春秋鏡中春,如此去了,也是妙事一樁。”
拙愚仙尊沒有言語,握着木劍輕輕揮下,歡喜萬狀,合散如煙,虛無似夢……
……
斟雪覺僧靜靜看着對面的修宜和尚,眸子中有深深地不解。
“修宜,爲何是你來了,我化禪寺與你並沒有因果。”
劫陣之中並無半分佛韻生成,好似兩個雲遊的僧人偶然於雲水之間,撞到了一處,一個拈花而笑,一個淡然不語。
“之前的北疆六脈已然僅有化禪一脈了,我是來問問你,你等既然想讓天地皆化爲祥和之地,你們真的做了什麼嘛?”臨空跌坐的鎖龍和尚頷首示意。
“北疆正是因爲有了我等佛脈操持,才能成就地上佛國,人間佛土。”斟雪覺僧淡然開口,如琅琅梵音,聲聲佛韻,震徹重霄,沒有絲毫猶豫和後悔。
在化禪寺覺僧的身後,騰起一道光輪,佛光在其中輪轉不休,萬千佛咒如同蝌蚪蜿蜒,化爲了一個個虛幻的善信,叩拜在虛空之中。
剎那間,劫陣之中皆爲善信叩拜,無上願力漫天飛舞,生出大皈依光明雲,大功德光明雲,大智慧光明雲,大圓滿光明雲……
鎖龍覺僧沉沉嘆息,輕輕捏碎了手中的念珠,點點的碎片夾雜着佛身血淋漓而落。
浩瀚的地氣從佛韻中噴薄而出,匯聚成一頭龐大的佛威大龍,鱗片金燦,龍爪生光,正喧騰於青冥之上,劫陣之中。
昂!
大威天龍昂首嘶鳴,浩瀚龍威激盪於劫陣之中,宛若雷霆天降,席捲長空,只是一瞬間,已然將鎖龍覺僧牢牢護持住了。
“修宜不該來,不該來這北疆,也不該入了劫陣,明明伱我皆是佛脈,爲何要彼此相伐。”斟雪覺僧沉沉出聲,這是他至今一直困惑的地方。
作爲北疆佛脈破劫的最後一寺,斟雪覺僧甚至作好了對上金曦之主的打算,但無論怎麼來算因果,鎖龍寺都沒有出手的理由。
既是殺劫破命,豈無舊因來尋?
“爾等入魔卻不自知,合該有此一劫!正因爲我是佛脈,才該來予你入劫,這纔是大解脫!”
修宜和尚合十一禮,眉眼中卻有着淡淡的釋然,“佛是在衆生的心頭,而不是在泥塑之內,更不是在氣運之中。”
“莫把是非來辨我,因果穿鑿不相干……”
斟雪覺僧的眸子中無風無浪,淡然指了指劫陣中無窮無盡的善信和願力,慨然出聲,“人妖皆是頌佛供佛,這就是善果,這就是明證。”
佛光如日月之輝,禪唱若琳琅天籟,令化禪覺僧如神如聖,似那至覺佛陀,無情且淡漠地注視着劫陣中那條小小的泥鰍。
無窮的願力彷彿太古神山,沉沉壓在了大威天龍的身上,令龍鱗之上都出現了絲絲裂紋。
無數虛幻的善信口頌佛號,“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祥和……”,好似日輪升空,佛韻普照,消罪滅毒渡厄,超脫孽海輪迴,自成地上佛國。
禪唱梵音之中,天龍發出了暴烈的龍吟,不甘亦不願,有怒亦有忿。
“你化禪寺要渡化衆生,做了什麼嘛?”
修宜和尚無奈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覺僧,淡然開口,“光要善信供奉佛陀,光要成就地上佛國,斟雪,你做了什麼?你的覺在哪裡?”
轟!
昂藏的天龍露出爪牙,沖天而起好似撐天巨柱,彷彿被無數執念簇擁,窮極智慧和善功,煌煌烈烈向着化禪寺的覺僧狠狠撞了過去,高亢的龍吟彷彿在宣示着佛陀本來的面目,望之令人搖魂蕩魄,心懷激盪。
“佛陀渡人亦要付出代價,就如割肉喂鷹,這是慈悲佛願,卻不是割衆生之肉來供奉自身。”
修宜和尚沉沉出聲,拚手向下一指,大威天龍當即衝撞於劫陣之中,破一切僞信,滅一切虛禪。
庇護衆生是功德,匯聚衆生血肉化爲祥和,卻不過是僞佛。
斟雪覺僧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輕輕開口,雲淡風清恍若涅槃之音,“我真的錯了麼,佛也會錯麼?”
大威天龍倏地爆散開來,露出鎖龍和尚的身形,卻見他開口說道,“佛不會錯,可惜,這天地中無佛,你不是,我不是,皆不是……
我只是個和尚,你也不是什麼覺僧,這劫因是你等自己掙來的,只是還在了今日。”
斟雪覺僧一怔,靜靜看着祥和的佛光,忽然於其中看到了絲絲邪氣,映得北疆諸聖威嚴肅穆。
幾萬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錯了麼?
覺僧的眸子中多出一抹迷茫,旋即靜靜地坐在那裡,再沒了絲毫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