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雲真的聲音落在這北疆的天風之中,似是絲毫不怕對面鋒利的目光,也彷彿是命數裡成全的荒唐。
姜默舒身後的一衆元神當即目光微凝,神情也變得很是鄭重。
眼前的這位天妖,於妖軀中血脈神通的挖掘並不深刻,但御心一道已然爐火純青,在場的元神被他算計過的也不在少數,西極戰局打得人妖相持,也是虧了這位妖師的辛苦經營。
迦雲真漂浮而起,身後數位妖聖同樣御虛而立,針鋒相對地衝着各位元神瞪了回來。
一時之間,虛空中開始瀰漫肅殺之氣,似是多出了無形的刀槍劍戟,斬得火星四射,更似有雷火暗暗蓄勢,眼下還是菩薩低眉,說不得下個瞬間便會金剛怒目。
“沒想到我來北疆了結因果,居然還驚動了雲真,你又何苦來淌這攤渾水……”
故人相看兩不厭,北地風冷笑寒暄,對於妖師的出現,姜默舒似是沒有任何意外,宛若老友重逢一般打着招呼。
迦雲真當即溫和地笑了笑,彷彿眼前殺機凜凜的局勢只是幻覺,不值得他有絲毫心煩意亂。
此時,一方的元神戰力已然暗中防備,不少神魔更是摩拳擦掌,而溯雪這邊,各位妖聖或是眉頭緊皺,或是冷笑連連。雲界上方爲氣機所激,自然是狂風呼嘯洶涌,妖氣巍巍欲摧,氣象宏偉至極。
生不登青雲,亦不坐高堂,彷彿天地灼灼有傷自有他來擔當,好似赴了人心刑場卻是抱歉一生只這麼長。
“你敢賭命,我就不敢賭命?!”姜默舒怡然不懼,輕輕打個彈指,后羿神魔當即出現在他的身後,道子手中的“蚩尤解”更是冷光森森,似是無言述說着刀主心間的決絕。
我也不瞞你,第三明凰就在其中,且看是你一箭射死了她,還是被我拼着隕落數位妖聖,給明凰創造出與你同歸於盡的機會。”
後天神魔的眸子中生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靈光,緩緩掃視着在場的諸多妖聖,赤着的雙手中無弓無箭,威懾卻是絲毫未減。
拿得起的,不欲放,等閒以癡邀月來賞,
孤鴻去矣,留疏狂,滄桑釀得天地微涼。
話雖是玩笑,但事實也確實如此,況且無論姜默舒還是迦雲真,都知道彼此的心意絕不會更改。
下個瞬間,迦雲真的目光已然變得宛若刀鋒,其中彷彿生出了若花血色。
只能歸結於,眼前這殺伐道子實在是神魔一道的天才。
“還不是因爲默舒老是閉關,但出關之時卻也不知會我一聲,害得我妖廷真鳳隕落,我實在氣不過,只好親來北疆尋你理論。”
此刻直面后羿神魔,妖師這才明白了其中的厲害。的確,天地中的諸韻相生相剋,便是資深元神,便是至妙天子,便是絕強妖聖,也有可能被他人剋制,但以一韻剋制天地羣妖,甚至壓服至尊貴血,卻是實在太過離奇了。
一個以茶代血,要潑天地餘香,孤舟迎浪硬撞南牆,哪怕他人言他瘋魔狠狂。
這也讓暗中隱在妖聖之後的各位覺僧,面色變得極爲難看。
迦雲真不由得幽幽一嘆,脣角流下了淺淺的殷`紅,是他自己主動咬破的,如此方纔頂`住了后羿神魔滿是殺意的目光。
姜默舒平靜地看着迦雲真,無奈地搖搖頭,“你來化解北疆的因果,倒是跟笑話一樣,別忘了,若不是定緣寺種下前因,萬妖軍又豈會和命曇宗結下因果。”
一個心洗庸相,承友意氣軒昂,衆生爲刃折情去闖,風雲之上要書胸臆一腔。
妖師笑盈盈地望着姜默舒,旋即喟然嘆息一聲,語氣中頗有責怪之意。
隨着后羿神魔的現身,在場各位妖聖只覺妖識中頓時一冷,似有大恐怖降臨於天地之中,那個立在道子身後的昂藏身影,彷彿蠻荒中走出的凶神,正要擇妖而滅。
便是幾位經歷過兩次淵劫的元神和妖聖,也少有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對峙,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一戰,天地中怕是要格局大變。
良久,妖師猛然擡起眸子,眼中的光芒越發閃亮,似乎心中沒有半分動搖,“無論默舒怎麼說,若是你衝擊溯雪防線,我帶來的妖聖自然也會動手!
重來天地,再賞風光,再救一次刻骨之傷,所幸,這次有人同往。
神魔目光所至,不少妖聖的神色中當即多了猶豫不決,而那些妖王更是不堪,盡數生出了極大的恐懼,甚至有幾個煉心不成又愛吃人的,已然妖軀戰戰,顫慄不已。
“默舒也不用激我,若是以伱我的因果,彼此痛痛快快做過一場,倒也爽利!”
妖師搖頭嘆息一聲,擡起手勢,止住了身後溯雪防線中的騷`動,“不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諸脈天子怕是巴不得你我於此殺得元神隕落,拼得妖聖失命。
所以,你與北疆的佛脈、天宗,甚至徹雷妖廷了結因果,我都不會干預……
只是到了溯雪妖廷地界的,我妖廷自然要有所庇護。”
“這就是你的打算?”
姜默舒冷冷一笑,眸子中的兇光已然更甚,“這些人避到溯雪妖廷,以爲就能萬事大吉?可惜躲得開一時,卻躲不開一世,大不了我卸了命曇宗宗主之責,就在這北疆和他們耗上了。”
頓時,五寺兩宗的覺僧和元神都感到頭皮發麻,只覺得直欲吐血。
刑天之主有睚眥之性早就天地聞名,爲爭一口氣,敢拿命來拼,這般在其它元神看來丟盡麪皮之事,對面倒是真有可能做得出來。
幸好,根據妖師的安排,正好一戰捆縛住對面。
“錯了!默舒爲何會這樣說來?好歹你我也算相交一場,好歹我也是化真妖師,剛纔說幫你出氣,又豈是隨口說說。”迦雲真的面容上似有驚愕,彷彿姜默舒沒有信他就是傷了他,當即一個抱拳表明心意。
“怎麼說……”姜默舒明知故問。
對面的打算他也清楚,不過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雖然真要混戰起來他也絲毫不懼,不過若是應`召而來的元神戰力,就這麼憑白損耗在這北疆,多少有些不值,他也賠不起。
對面既然想釣他,他也不怕吃了香餌,再砸了魚鉤。
“嘖嘖,我只是動動嘴皮子,順便看看熱鬧,既然事情是徹雷妖廷引起的,還是讓徹雷的人自己來說吧。”
妖師隨意地勾了勾手指,至此,他已然知道一切謀算皆是入局,後面便是等水到渠成了。
就在此時,一個曼妙的身影當即從諸位妖聖之後飛起,正是吟善天女。
“刑天之主,多日不見,倒是世事翻覆如波瀾,我想過你會來,只是沒想到,刑天之主的面子居然會這麼大……”天女微微頷首,立在天風之中,她的目光有些複雜,既有欣賞,也有悵然,又彷彿銳利至極的刀子一樣。
羅漢明`慧,菩薩慈悲,明王怒嗔,北疆諸寺以此斬俗緣,了凡心,生佛意……
其中明王一道最險最難,但進境最快。
雖然眼前這道子御使神魔打上了北疆,但天女不得不承認,這位外道明王倒是比北疆佛脈的明王還要犀利。
明明面容上甚是儒雅隨和,但眸子中暗蘊的殺意,卻是清楚表明了眼前道子對北疆佛宗的厭惡。
這也是最讓天女不能理解的地方,她之前思來想去,甚至倒查了幾百年,也沒有發現北疆有得罪刑天之主的地方,甚至也沒有招惹西極姜家的過往。“便是各位元神看得起我姜默舒,這次應`召而來,但我也沒有臉皮再召第二次……”
注視着吟善天女,姜默舒毫不容情地開口,“所以,北疆的因果,我要這次一併解決,無論是徹雷妖廷還是佛脈天宗……”
彷彿一道門戶在北疆諸聖的面前狠狠地關上了,甚至不屑地揚起了灰塵,令北疆諸聖不由得喟然一嘆。
頓時,溯雪的防線中,覺僧與覺僧,元神與元神,彼此面面相覷,終歸無言,果然是劫數。
沉默了幾息,天女幽幽一嘆,語氣有些低沉,“可以,我等也是這個意思,既然已然興師動衆,在此將因果了結,無論對西極還是對北疆,都算好事……”
與此同時,所有應`召而來的元神當即露出凝重之色,畢竟,在眼下這方圓天地之中,一言一語,一舉一動,皆關係着乾坤中的殺伐格局,甚至影響着人妖兩方的氣運流轉。
“四域皆有元神在此,更有兩大妖廷見證,當着諸聖諸宗諸廷,我北疆六寺,巫典二宗,加上徹雷妖廷,願各出一位尊者,共計九聖,各自對上應`召而來的元神和神魔,以了因果!
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天女慨然出聲,一襲紅霞妙裝靜立天風之中,耀眼得有些奪目,語氣中更是有着放開一切的決然。
下個瞬間,天女輕輕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妖師,面色變得更爲鄭重,“若是刑天之主不許,那我北疆佛脈也不爭,就先在這溯雪妖廷發展幾年善信,再回北疆不遲。”
天女微微眯眼,靜靜看着眼前的殺伐道子,用妖師的話來說,刑天之主拖不起,總不能讓應`召而來的元神一直待在北疆吧。
而每宗有一位尊者出戰,無論輸贏都可了結因果,至少傳承可以留下來,佛脈不絕!便是身死道消,也是自家神通道力不行,怪不得別人!很是公平!
邀卿共行生死途,此去獨品陣裡孤,笑人笑我,求道圖存恁生疏。
悵目身前殺伐近,更憐長生不糊塗,此時天地,殺身衛道言悔無。
霎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姜默舒,等待着刑天之主的答案,也等待着即將到來命數審判。
姜默舒哈哈一笑,語氣中有淡淡的譏諷,“是不是每位元神戰力,只能殺上一陣?”
“對……”吟善天女點點頭,語氣中很是鎮定自若,彷彿吃下了定心丸,因爲妖師已經對她說過,姜默舒必然會答應下來,因爲刑天之主同時也是默劍,最不喜拖泥帶水。
“那我爲什麼要答應?”姜默舒的語氣變得頗爲冷厲,似乎就連天地中的殺韻都寒肅了幾分。
話音剛落,迦雲真撫掌而笑,當即發出了萬分驚喜的聲音,“若是默舒願意長留北疆,倒也不錯,別人且不說,我化真妖廷卻是支持的。”
沒有理會妖師的煽風點火,姜默舒回頭看向一衆元神戰力,旋即得到了所有神魔之主和好幾位元神肯定的眼神。
“很好,雲真果然懂我,你們既然願意爲他作刀,我也不介意一一給折了。
不過……”
姜默舒輕輕在骨刃上一彈,冷冷出聲。
來了!吟善天女眸子中多出了一抹喜意,無論姜默舒提出任何條件,她都會一口答應,只要對面應下因果之戰,無論勝負,北疆的佛脈天宗便算是保住了,更何況根據妖師的計劃,還有一着後手,足以確保北疆穩有勝算。
姜默舒心中閃過瞬息萬念,淡然的眸子中未見任何異色,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眼下,只需要加大賭注即可,便是不能一戰將北疆的祥和佛脈誅個乾淨,也相當於將其破山伐廟,斷了根基。
“不過,你北疆六寺兩宗卻是要加些賭注才行。”
姜默舒環顧對面,一衆妖聖正如蓄勢待發的妖獸,冷冷地凝視着這邊,而在妖聖的背後,還有一些隱晦的視線,必然就是北疆諸聖。
“不如刑天之主說說看,若是我徹雷能做主的,我可代諸聖應承下來……”吟善天女淡淡笑笑。
“一陣一戰,除了分出生死,若是佛脈和天宗輸了的,便須待在這溯雪,再不得去北疆之地!”
姜默舒殺意凜冽,冷冷出聲。
如此好山川,何堪最長夜,觀色觀空無巧拙,殺伐宴裡求安樂。
只要將北疆之地奪了下來,將這些人死死`逼在這溯雪妖廷,沒了祥和氣運,沒了北疆佛子,便是這些佛脈天宗還能苟延殘喘,也皆是冢中枯骨。
此言一出,吟善天女的靈臺中當即咯噔一下,彷彿陷入了兩難之境。
殺人誅心,滅宗斷基,若是北疆佛脈和天宗落根於溯雪妖廷,怕是就和祥和氣運斷了勾連,更是失了依靠北疆億萬佛子翻身的希望。
只是若不趁機將因果了結,怕是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了,也沒有辦法落下妖師必殺的一子。
這一點不僅天女想到了,北疆諸聖皆是明悟於心,一旦鬥法失敗,不僅會身死道消,更相當於輸掉了宗門的煌煌前路。
刑天之主提出的條件,是以堂堂正正之法,來分化北疆的佛脈和天宗。
“化禪寺沒有異議。”斟雪覺僧細細思慮後,率先表示了同意,畢竟化禪寺有定宗佛寶,鬥法上也不見得怕了哪家天宗,更何況若是一陣一殺,他相信自家絕不會對上刑天之主。
再說,即便有個萬一,化禪寺被困溯雪,寺裡還有一位先天妖靈,足以打開往後的局面。
化禪寺的表態彷彿打開了某種開關,其餘五寺和兩家天宗出於不同的考量,皆是答應了下來,不過好些人眸子中的賭性卻是已然若隱若現。
吟善天女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刑天之主,旋即重重地點點頭,神色複雜地補了一句,“徹雷妖廷也無異議!”
天女話一出口,一道道遁光驚天而起,各位元神、妖聖同時向着青冥中飛了上去,絲毫沒有多餘的話,殺劫已成,一觸即發,眼下只能看誰的神通更強,誰的氣運更盛,如此方能破劫而出,重新回到這天地兩間。
寬廣無垠的青冥向來是諸聖爭鋒最好的地方,只是眼下卻有所不同。
一邊是諸多元神顯化出的法軀,映得青冥之中光華耀眼,漫天異象,有狂風捲雪,有駭浪驚濤,乃至日月星辰、風雲雷火……各有異彩騰霄。
而妖聖所在,則是處處猙獰咆哮,各呈兇威赫赫,龐大妖軀散發出無形波動,聲勢無比駭人,更有妖雲滾滾,令人好似置身在一處妖靈世界。
“青冥浩蕩,最宜埋骨,不知北疆哪一脈先來應劫?”
姜默舒輕輕彈了彈骨刀,溫和地笑了笑,彷彿那吞妖噬佛的惡鬼,自有大猙獰,自有大恐怖。
“緣由我起,終至傾天,既是了因,也是破劫,那不如由我定緣寺先來,不知刑天之主可願賞臉賜教?”
了藏覺僧合十一禮,針鋒相對。
因如入卷秀麗,緣似落筆狷狂,幾孤風月變星霜,世事盡爲秋涼。
思源欲解命數,定緣妄求運昌,縱教絮果卻難償,終有殺伐稱量。
緣耶,劫耶?
癡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