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洗,乾坤呈碧,隨心放鶴去,
破開樊籠,見得孤鴻,行來自從容。
儒雅道子執着骨刀,踏在共工神魔的肩頭,神色自是冰冰冷冷,死死卡住了碎碧城的方位,隔絕了七脈天子的窺探。
而魔潮中隱着身形的七位天子,已然將全部的目光集中到了姜默舒的身上。
十日連續不斷的殺伐,隨着一位位元神撤離玄碎海,剩下修士的壓力愈發大了起來,七位天子已然感覺觸摸到了刑天之主的極限,或者說,共工神魔的極限。
這水韻神魔在諸天之中聞所未聞,居然被眼前這道子憑空聚神,隨後祭煉落到這方天地之中,不得不說,實在有些厲害。
不過神魔既然落在了天地之中,自然也受天地的限制或是加持,若是在南域那無盡海潮,浩瀚洋流所在,怕是天子也不敢輕攫其鋒,便是真龍也要俯首言退,但在這西極之地,倒是反而會被天地之勢壓制。
刑天之主眼下兩尊後天神魔的威能,通過各位天子聯手推演,便是未有全中,但已然暴露出的神異卻是瞞不了人的。
共工神魔有破天一撞,攻勢之沛然,殺伐之狠厲,便是以龍宮的陣勢防禦也不堪一擊,好在直來直往,只要不被神魔鎖住,倒也能及時遁開避過。
后羿神魔於天地中只出手過一次,一箭便落下了第七明凰,諸脈天子以破滅之性反推那落凰之性,結合妖師和元神給出的情報,終是確定這尊神魔就是爲了針對諸位真鳳,於諸脈天子倒是全無剋制。
所以,眼下所有元神已然撤出了玄碎海,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七脈天子哪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若是於此便能落下刑天之主,豈不是更妙。
姜默舒的身後就是碎碧城,最後一部的修士正在按部就班地撤離,不過卻是不敢動作太大,生怕引起了天魔的懷疑。
一夫當關,萬魔莫開,道子淡然看着七脈天子,蕭蕭長風似在壯他之行,赤發神魔的怒吼似那驚雷,盪開了魔潮,翻卷了層雲。
好一個神魔,好一個道子,七脈天子都是幽幽一讚,今日且請你前去魔域,共證破滅,同享自在。
剎那之間,宛若碧海分波,好似羣山讓道,浩瀚幽深的魔潮分向兩邊,七位天子於其中冉冉升起,天塌地陷的幻景已然映射在天地兩間,泣血哀哭之聲隱隱迴盪,七艘金舟踏在天子腳下,明光瀲灩,映得天地中諸妙耀目。
其中的僧人淡然一笑,神光湛湛的眸子彷彿騰着火,藏着冰,更盛着日月的煎熬,似是看透了人世間的因果,卻甘心化爲了因果,
“刑天之主,撐得有些辛苦吧,那些元神呢,怎麼一個個都看不到呢?你如此辛苦,值得麼?”僧人合十一禮,語出至誠,問出了尖銳至極的問題,“便是你於殺伐之道甚有心得,難道付出的還不夠多麼,或者說,這樣的付出真的有用麼?那些讓伱如此付出的人,真的配麼?”
儒雅道子的眸子已然變得血紅,就如烈烈神魔那飄蕩的赤發,便是身上的衣衫也被血色所染,不再是原來清白若雪的模樣。
不過各位天子眼中的欣賞卻是絲毫不加掩飾,只需一念之間,只需道子放下心中的掙扎,即可成爲天子,豈不比眼下臥冰枕劍,披掛風血來得自在逍遙。
這麒麟天啊,實在有太多天子之才,各有神異,但刑天之主在其中卻是不遜色於任何一人。
姜默舒輕輕撫過手中的骨刀,似是眷戀那淡去的餘溫,彷彿回顧已冷的熱血。
“雖然有些難,但這是我呈於天地的心意,與他人無關,哪怕以痛作答,卻是不好抱怨,好在比起隕落的天子和妖聖,我倒是沒有那麼多遺憾。”道子的語氣中有着一絲淡然,似那眸中的血,身上的傷,沒有半分影響。
殺伐本身就是意義,生殺之威便是天地乾坤也可輕薄,便是天魔妖廷也可殺奪,便是天地棄了人族,能奈我何?!
神通爲執心所呈,神魔爲赤誠所邀,正是要以灼灼暴烈來洗天地,正是要以煌煌殺伐來淨乾坤,縱有無盡哀鳴,笑予衆生聽。
本來只是猜測,沒想到西極的元神裡,果然也有勾結天子的,不然這些天子不會時機把握得如此之準,正好卡在其它元神離開,最後撤離碎碧城的關鍵之時。
眼下,似被半渡而擊,卻是有些不好辦了。
姜默舒眉眼一凝,幽幽嘆了口氣,自己算計天子,天子也在算計自家,殺伐破滅之中,從來沒有十全十穩之事,獵人和獵物之間倒是在不停地身份轉換。
“是啊,不愧爲這方天地中的殺伐之才,怪不得能落下蓮醍,開啓了第三次淵劫,只是這等覺悟便足以令好些長生久視的元神汗顏了,更別說那些純以貴血佔了便宜的妖聖。”
僧人輕輕擊掌,似在讚歎,“我是破滅一道的陷世天子,與你同行陷道,正可互相映證前路,姜默舒,成就天子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甚至能脫離這片天地,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我代表破滅之道的七脈天魔,正式向你發出邀請。”
道子粲然一笑,微微頷首,顧盼間神采飛揚,“謝過各位天子的青眼,我的目的卻是除掉各位呢,畢竟這天地不入我眼,不合我意,倒有一半是各位天子造成的。”
“刑天之主真的不再考慮一下,畢竟被我等困住,結果卻是一樣的。”陷世天子無奈地搖搖頭,笑容中多出一抹諧趣,“可能默舒還不知道,只要我等天子願意付出代價,卻是能助人凝聚魔執的。”
“是麼?這個倒是我首次得聞。”道子眸光中閃過灼灼之意,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不知與執心化魔相較,區別在哪裡?”
“沒有區別,只是要看我等天子願不願意付出代價,當然刑天之主爲殺伐之才,是值得我等破滅七脈如此投入的。”陷世天子溫和地笑了笑,“所以,我等破滅七脈誠意滿滿,默舒再考慮考慮。”
姜默舒哈哈一笑,便是手中的骨刃都抖個不停,彷彿同樣被逗笑了,“強扭的瓜不甜,但解渴是吧。”
他終是知道,爲何有元神勾結天魔,沒想到除了自凝魔執,還可由諸位天子聯手行這轉化之道,不過聽陷世天子這口氣,所需的代價怕是非同小可。
怪不得天魔諸脈會不斷壯大,於破滅中尋得諸天英才,或自願凝執,或強行轉化,以戰養戰,自然是滾滾壯大。而諸脈天魔也在破滅天地的過程中,頻頻磨練,淘劣納新,映證自身魔妙,成就更加甚深的境界。
道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打了個彈指,烈烈波濤掀起沛然巨力,主動向七脈天子撞了過去。
轟!
寸心寸險殺身破,不求天地來施捨,浩瀚行來起滄波,自是錚錚無羈客。
七脈天子不約而同淡然笑笑,雖然中了算計,落了下風,眼前這殺伐道子的心性卻是值得欣賞的。
這純粹的烈酷,這無悔的明悟,不求能渡,是如此自負,可惜啊,回天乏術!
嘩啦!
浩瀚魔潮與濁水滄浪再度撞到了一處,七脈天子已然將姜默舒團團圍在正中央,七色魔妙齊齊刷下。
“破滅一道,在絕,一朝逢絕春秋盡,天塌人亡兩不知……”
“破滅一道,在陷,難掙此世陷作客,生老病死獨徘徊……”“破滅一道,在誅,破滅一輪兩間誅,地水火風煉入爐……”
“破滅一道,在戮,不負戮得真自在,殺伐散後天地孤……”
“破滅一道,在眷,死生幻滅如朝露,所念所眷留不住……”
“破滅一道,在慈,心有蓮花垂淚顧,慈悲解得衆生苦……”
“破滅一道,在幸,幸脫芻狗殺命數,歌盡白頭悔未渡……”
七脈天子縱聲長歌,天光之下,魔潮激盪瀰漫,破滅之韻氤氳繚繞,盡顯古拙大氣,似絕了這方小天地中的所有生機,隔絕了神通感應,層層疊疊的魔音宛若天塌地陷,令人心神俱喪。
魔光映照之處,彷彿一張森然巨口,吞噬着天光,吞噬着厚土,將那滾滾不休的滄浪包裹在其中。
眼見魔妙就要匯攏到一處,陷世天子沉沉出聲,“刑天之主,還不歸位天子,更待何時!”
“歸你個頭!當心把你等的牙給崩了。”姜默舒猛然睜開雙眼,周身殺韻霎時間沖天而起,就如陷入絕境的野獸揚起了鋒利爪牙,爆發出生命中最狂暴的狠戾。
彼有破滅相候,我有孤癡以酬,凝真,殺中以凝真性,錚中以凝真志。
掙中量生死,爭裡破命數,徵處伐逆我,卻是要殺個痛快!
姜默舒笑了,笑中出淡淡言,卻也震天地響,赤發蛇身的神魔仰天咆哮,同訴天地,敬告天子,
“共工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
天傾,則日月辰星墜;
地陷,故百川江海歸。
共工這傾天一擊,你等天子若是有種,就來擋擋看!”
憑着命曇三界花對方位的感應,赤發蛇身的神魔猛地撞向了七脈魔妙構築的樊籠,周身閃爍着危險的光芒,似破天地困,似對萬世敵,無盡的波濤層層翻涌,神魔的眸子中已然有着靈動的光輝。
轟!
一道血色滄浪破困而出,散發着攝人兇威揚長而去,半空中灑下了無數金色的神魔之血,夾雜着點點赤色。
“今日各位天子所賜,姜默舒銘刻於心,西極腹心之地當有所還,不敢來的是孫子!”道子恨恨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中。
“沒想到,這樣都沒留下他……”陷世天子的眸子中多出一抹無奈。
“無妨,慈悲所在,破滅之下,沒有什麼是無法破解的,這次見識了這共工的傾天一擊,下一次便可化解了。”
念慈天子掬起掌中金色的神魔之血,淡淡笑了笑,“本就在計劃之中,刑天之主這一擊消耗甚大,他既然在西極腹心之地設局,怕是沒想到,陷阱剛成,自己和神魔卻是都到了極限。
下次他再勉力使出這傾天一擊,期待破局卻又所行無功,甚至掙脫不得,我很期待他的表情。”
諸位天子撫掌而笑,揮手之間,無盡魔潮滾滾而上,在未撤離修士絕望的目光中,淹沒了碎碧城殘存的神通光輝。
玄碎海盡數爲天魔所佔,西極腹心之地再無半分遮攔。
……
“七脈天子識破了計劃?”
玄嶽仙尊猛然一驚,似是不敢相信姜默舒所言。
“是的,西極天的各位天子也是不容小覷的,似乎他們於戰伐之事有特別的靈覺,今日若非我見機得快,怕是已然被天子困住了,若不是用上了共工最後的一擊,我差點破不開魔潮封鎖。”
姜默舒幽幽一嘆,靜靜看着各位元神,“我現在有傷在身,共工要重新祭煉到能對陣天子,也需要三天,不過各位天子不會給我們更多的時間,所以計劃需要稍有變化。”
思塵仙尊點點頭,慨然開口,“不知默舒需要我等如何來做?”
姜默舒嘆了口氣,“七座大陣,呈七星之形,本來我爲天樞陣主,原來的計劃也是由天樞星位首先頂住魔潮,如今卻是要換一位仙尊撐在最前了。”
“換星位?”諸位元神大吃一驚,之所以讓元神先一步撤離,就是爲了和對應星位修士演練陣勢,如此一換不說前功盡棄,至少天樞星位的配合卻是要差上很多了。
甚至可以說,天樞星位眼下就是最容易被諸脈天子突破的地方,甚至與之配合的天璇星位,也非常危險。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誰讓幾位天子居然在最後識破了碎碧城撤離的計劃,重傷了刑天之主呢。
畫朽仙尊想了想,慨然開口,“不若我來擔任天樞陣主,默舒去搖光星位,如此當有時間來回複道體,修復神魔。”
“也好,只是如此一來,仙尊擔的風險卻是要大上不少。”姜默舒的眸子中露出一抹歉意。
“哼!”虛空中倏地響起不屑的聲音,拙愚仙尊現出了身形,“我是開陽星位,姜宗主,若是天魔忽然殺到,我再替你撐三天,再多就沒有了,我劍宗的人雖然不怕死,但持劍者,心不能委屈了。
姜宗主若是不願,可換個星位。”
“三天足夠了,謝過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