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先來試試……”
伴着骨玉輕輕地晃動,凜冽如冰泉的邀戰聲令靈尊臉色難看到極點,即便是天宗元神叫陣,或是天子當面,伶恨靈尊根本不會有絲毫猶豫,自然是要上前一分高下的,莽莽天地只有一步踏前,纔是開闊。
但眼前屍鬼的輕諷挑釁,無頭神魔的凜凜殺意,就如那決堤的冰河,從頭淋到腳,將他滿腔的豪情沖刷得半分不剩,哪怕身在玄武腹中,卻絲毫不能讓靈尊有所心安,眸子中已然陰晴不定,不斷以遊移的目光看向對面一對玉人,盤算着勝機和成算。
“幻宗道子手上還有一具天子法體,至少也是元神戰力,刑天本就有赫赫威名,眼下更是成了先天之靈,怕是兇威更甚,加上這屍鬼天妖戰法嫺熟近道,怕是……”越是盤算,靈尊的神色愈發凝重。
沉塵和飛恨兩位妖聖均是鱗片怒`張,角牙光冷,心意相通下已然定下了某種決斷。
哪裡還用以後,眼下這道子已經就是另一個活脫脫的刑天之主,不,甚至比西極那位還要危險,殺性不弱分毫,陰狠尤有過之。
雖然沒有與西極那邊的天宗正式對上過,但那年南域龍宮十日被滅,簡直讓各大妖廷思之念之,悔之不及。麒麟掀戰潮,刑天破龍宮,可以說讓各大妖廷見識了什麼是氣運無雙無對,什麼是神魔天姿絕代。如今這殺性屍鬼,氣運堪比金玉麒麟,還收服了刑天神魔,陰洛和陽圖兩大妖廷卻是絲毫不知,未來會如何發展,實在可怖!
不趁這個機會將這人留在此處,怕是兩大妖廷以後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伶恨,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如今只能拼盡全力殺了此人……”
浩瀚的聲浪喚醒了怔在原地的靈尊,沉塵妖聖宛如山嶽的龜足在虛空霧氣中狠狠一踏,厲聲喝道,“無論如何,多虧了妖師的謀算,便是刑天當面,我等也有三人,足以擋下刑天之威……”
“況且還在玄武腹中,鎮形一擊,便是刑天又能擋得住幾下?”飛恨妖聖語氣已然恢復了平靜。
面對躍躍欲試的無頭神魔,當務之急是自家這邊陣腳不能亂,哪怕元神戰力相當,至少還有玄武化形堪爲底牌,威能不容小覷,便是刑天也難以抵擋。
……
灰霧中的龜蛇妙象倏地變得清晰起來,凝若實質,有形有靈。
剎那間,霹靂風雷轟隆作響,罡風妖煞呼嘯不已,電光火石間,龜蛇巨首已然交纏壓下,聲勢十分驚人,似乎一刻也不願意再留給殺性屍鬼。
一道清溪已然環繞着如玉佳人淙淙作響,無數嬰童發出哭笑咿呀之聲,頓時隱隱飄蕩在灰霧中。
風盡殷的如仙玉顏上已然顯露出緊張之色,雖然身旁之人從未讓她失望,但眼下面對的是兩大妖聖聯手的傾力一擊,實在是有驚天之威。
少年輕輕捏了捏佳人的手,似在告訴她,無須緊張。
面對捲起的無數霧氣,宛若鎮天壓地的靈獸真形,姬催玉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甚至沒有招呼刑天立下如山堅盾,只是淡淡笑了笑,“三位,實在不好意思,我還有個生院之主的身份,這東西得來不久,運使起來尚不純`熟,見笑了。”
少年輕輕呼出一口氣,額間骨玉不由得晃動兩下,一座玲瓏寶塔已然出現在他的頭頂,無數文字化形而出,宛若一道道束帶,盈盈帶光,朝着鎮壓而來的玄武之形圈了過去。
就如飛花字句輕輕敲打不成形,也似動心的謊話真言撞入春天麗景,沾染了一身紅塵輕。
“佛啊,前路在何方?我一路行去,可有人能讀懂傾聽?”
“那妙人兒,真的喜歡我麼,喜歡,不喜歡,喜歡……”
“今日那修士賞了一塊靈石,正好存起來,孩子他娘,伢子定然會有出息的,我得爲他攢點本錢。”
“既是情緣,也是劫道,上下求索終是虛妄,今日起,斬貪甜奢望,抹微苦心霜,此後不念不想不拿不放,孤身證道一場……”
……
玄武真形似是被問心道韻所激,猛然一震,已然生出幽幽玄黑之氣,欲要彈開無數文字,直鎮少年本尊所在。可是那無數的文字忽然放出各色光華,或幽深難測,或光明正大,或輪番變幻,或宛若泡影……冥冥之中似有靈性,如附骨之疽,無論玄黑之氣如何反震爆散,都難以擺脫文字的糾纏和束縛。
生院的鎮宗之寶也算是聞名於妖魔二族,本就是天地中難得的靈寶,此時被少年道人使來,倒是又顯出別樣玄妙,與之前傳言的靈妙大相徑庭,也令兩位妖聖倒吸一口冷氣。
問心之束不僅牢牢纏住了龜蛇之首,更緩緩向整個玄武真形覆蓋而去,每多出一句文字落到玄武之身,妖氣就黯淡一分,原本心神相合的真靈之形似被震懾住一般,任憑兩位妖聖瘋狂以血脈神通共鳴,卻仍如死物一般不再動彈。
“你才入主生院三個月,居然就將諸靈問心塔祭煉到別有靈妙了?”伶恨靈尊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才知道是真的踢在了鐵山上。
人族諸宗能直入元神戰力的法門,雖然極其難得,條件也非常苛刻,但只要準備充分,還是有希望達成的。
甚至這殺性屍鬼能降服刑天,也在靈尊能理解的範圍,畢竟殺心與殺性一見如故,又都對命曇宗很是忌憚,不難同仇敵愾。
但對面拿到生院鎮宗之寶就算了,還能祭煉到通靈御使,別出機杼!區區三個月?!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
“你是如何做到的,這諸靈問心塔勾連衆生氣運,便是你道體逆天,天生適合祭煉法寶,你哪來的時間問心諸靈,勾連衆生?”眼見玄武被制,縱然心中焦急,沉塵妖聖仍是穩重地開口了。
無它,天性如此,更何況他已然下定了決心,無論有何種變故,哪怕自己以命換命,也要將眼前這殺性屍鬼留在此處。
只是他實在不解,這屍鬼接下生院後,僅僅花了三個月整頓宗門,然後便馬不停蹄地來了繁宴城,哪來的問心勾連,哪來的氣運積累?
姬催玉笑了笑,輕輕打了個彈指,灰濛霧氣中,道道問心炫光映在道子身上,就如爲他披上了一件斑斕的袈裟。
“這是我另一個秘密,也是四萬靈石,但妖聖前賬未付,此時卻是不能再賒了。”
脣紅齒白的少年聳了聳肩膀,愛莫能助地說道。
借金蠶子蟲所在的地藏佛牌,問心所有佛獄善信實在不要太簡單。
善信得了佛母垂憐更見虔誠,問心塔勾連了諸多凡人氣運愈發靈妙,小金蠶得了姜默舒減免三個月按揭……
總之,當真是皆大歡喜。
也就是說,眼下的諸靈問心塔差不多勾連了人族半域凡人氣運,這等程度甚至超過了生院幾百年的積累,畢竟,生院以前的風格,只願問心道體玄妙或根腳深廣的修士,問心一位如此真修,遠超問心百萬凡人。 WWW•Tтkan•c o
姜默舒就沒這麼多計較了,蚊子再小也是肉,涓`涓細流匯聚自成無垠汪洋。
不過此間關節,對面妖聖和靈尊要想聽個明白的話,要拿命來償。
“不得不說,兩位妖聖這玄武真形,實在是玄妙非凡,我以這問心塔來破解,也只能以問心道韻蠶食污染,好在三位大概也出不去了,終是要靠本身實力來分個高下。”
少年道人撇了撇嘴巴,似是有些不滿意地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刑天,砍死對面那帶殼的。”下一個瞬間,銀光乍亮,如明月泄地,如大江東去,如山斧刃恨恨斬了上去,宛若踏了歲月一路,好似伴了春秋一顧,如同借了殺伐一度,勝卻人間無數。
烈烈的神魔戰意鼎沸如滾,牢牢鎖住了沉塵妖聖,驚天爆喝從無頭神魔腹部的獠牙巨口中吐出,
“刑天在此,妖孽死來!”
少年道人冷冷一笑,提着銅簫漫步而前,眸子盯着飛恨妖聖淡然說道,“兩個妖聖就想趕絕我?妖聖,我來繁宴城本打算只取十萬靈晶,眼下卻要收三十萬靈晶,我都替易人皇揪心……東界人皇一脈若是破產,這賬都要算在陽圖和陰洛兩大妖廷的身上。”
黃光閃耀,濁音灌耳,一道銅虹帶着煌煌氣勢,豁然揮出,正是貪廉引星簫。
“不好!”伶恨靈尊再沒了智珠在握的模樣,臉上已然失色。
不及多想,當即放出了得意的手段,一時間,靈尊已經爆散爲滾滾魔氣。
魔中照影行,心在魔執底,天外有妙美,盡修妙美里。
電光火石間,嘶啞的吟唱,鏽的鑼,破的鼓,斷的板……各種破損之音從魔氣中傳出,魔氣也妙化出遮蔽天日的陰森恐怖,無數魔頭躍躍欲出。
一個曼妙的身姿卻是出現在魔潮之前,輕輕一嘆,“他寧願自己去和妖聖拼命,也要把靈尊你給我,如此貼心之人,我還能求什麼呢,靈尊還是早些入滅,我好儘快去幫他。”
風盡殷輕輕一揮手,一潭清流已然沖天而起,向着魔潮沖刷過去,無數嬰靈咯咯咯地笑着,從忘川之水中撲出,扯住魔氣就嚼吃起來。
“我也是這般想的,要儘快除掉你,才能去幫兩位妖聖。
落子無悔,有進無退,今日我已然沒了退路,便只能殺了你,殺了屍鬼,殺了刑天……”
魔潮幻化出伶恨靈尊巨大的臉龐,猛然朝幻宗道子吞噬過去。
……
命數中彼此殺戮,是爲了什麼呢?
總不能是爲了無聊吧。
少年道人默默握了握銅簫,竟像是放鬆了下來,在這熾烈的殺伐中,卻似閒庭信步於小園香徑。
妖族戰身法加持之下,銅簫和長刀並無本質區別,同樣的致命,同樣的煌烈,便是飛恨妖聖也萬萬沒想到,本是大妖才用的妖族戰身法,居然被眼前這屍鬼推演到近道的地步。
煌煌卻又靈動的銅虹之中,蘊含的是赤血熾熾的意志,似要一直廝殺下去,陷陣,破軍,弒君,逆天,命不絕……
霜刃吹卻殺伐盡,添得世間一抹青。
骨玉懸額的少年,正沉默地揮着手中的鈍器,靈動的身姿似是永不疲倦,化出的銅虹不斷染上血色,就如一道灼灼的閃電,映照着妖聖的瞳孔。
血如暴雨是妖聖付出的代價,染血的道袍是少年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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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血色中,就如一頭巨龍和一尾泥鰍在不斷對衝,銅虹夭矯若電蛇狂舞,妖蟒狂放似河川通靈,激盪間,漫天妖氣飆散,流瑩亂飛。
倏地,屍鬼和妖聖如同約好一般,同時分到了兩處,兩人剛纔所戰之地,迷霧已然被攪動得沒了半分痕跡,更多是妖血、碎鱗、爛肉……
風雷聲烈,繪命懸一線,甚是慘烈,也甚是瑰麗。
無數細碎的傷口遍佈少年的周身,甚至道袍都變得破損不堪,最可怖的一道傷口卻是在少年的眼角。
飛恨妖聖有些惋惜地看着那道傷口,遺憾地說道,“催玉,值得麼,做到如此地步……”
剛剛一擊,他用盡手段定住少年一瞬,本是衝着少年道人的骨玉去的,試圖打破骨玉,破解這屍鬼可能的最後底牌,沒想到,這屍鬼拼着眼睛不要,也保住了骨玉。
“妖聖猜得沒錯,我的道體最適合祭煉法寶,這骨玉是我最後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動用。
若是想看我這底牌,妖聖怕是還要加把力氣。”
少年輕輕撫了撫額間骨玉,有些感慨地說道。
還沒成就元神,還沒洗淨天地,還沒滅卻妖魔,這東西可不好給毀了,這是他的執,這是姜家前代家主的臉,這是陷殺天魔的餌,豈能輕易毀掉?
少年道人話音剛落,飛恨妖聖卻是哈哈大笑,“到了如此地步,你還說你有底牌,我是不信的,那怕是你的執念所在……
沒想到,明明是屍鬼之身,卻懷揣着一個至深執念,你怎麼不投了天魔,當個天子綽綽有餘。”
“我試過啊,天魔說我沒有誠意,我還想過投迦雲真,又怕他不收,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纔不得不佔了個生院容身。”
少年道人衣衫襤褸,眸子中卻是有着火一樣的光芒,就如欲曙長空中的啓明星,淡然而又凜冽。
飛恨妖聖搖搖頭,笑了笑,“好久沒見你這樣的人了,嘴裡真是沒一句實話,玉詭這名字倒不如讓給你……”
“我也愁,若是此戰殺了妖聖,名揚天地,怕是安穩的日子就不多了,唉……”
少年道人一臉苦色,說出一句讓妖聖摸不着頭腦的話,“不過,妖聖既然說出玉詭二字,按我的心意和規矩,不殺都不行了。”
玉詭?剎那間,飛恨妖聖似是明白了,又似沒有完全懂,不過少年道人的眸子已經變得愈發危險。
“妖聖,你不懂,不過你身上已經沒有靈石,我是不會爲你解惑的。”
少年的話透露着一絲詭異的財迷,旋即凝着眉眼再度衝殺上來,似是不計生死。
人隨蘭因轉,果隨逝水流,杳杳風波里,不慚殺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