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魔皇入曇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對於眼前的一切,鄭歸辰只覺得吵鬧。
失算了,沒想到去南域尋找父親,居然需要與衆多無知的稚童同在一處雲臺,實在是有些可笑,更有一些無趣。
也不知是第幾次拒絕了,咬了一口的糕點,皺巴巴的繪本,汗津津的糖果,破舊的娃娃……
他彷彿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如傲若星辰的麒麟,不屑於他人的任何敬奉,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物事,沒有絲毫興趣迎合,連眉眼都不帶擡一下。
不過,哪怕是冰冷的拒絕,哪怕拒絕的對象是小心翼翼的幼童,也依然是彬彬有禮。
脣紅齒白的他,只是靜靜坐在房間的角落,脊背挺直,紋絲不動,諸多幼童無一不被他的氣勢所攝,彷彿感受到了沉靜且強大的力量,又如同看到了手持戒尺的教書先生,敬畏且危險。
鄭歸辰的身周,彷彿是一塊獨立的小天地。
明明每一次都是冰冷的拒絕,不過衆多孩童似是將之視爲了挑戰,如飛蛾撲火一般,不斷用各種物品發起了衝鋒。
倏地,明悟在魔皇靈臺中升起,清麗如天光,決然如冰雪。
鄭歸辰淡淡一笑,麒麟眼中,衆生平等,這些凡人稚子與神通修士其實並無區別,若是自家能動用魔妙的話,盡爲齏粉。
對於隨手即毀的物事,可視之爲無物,自然也可以選擇寬容相待,這就是父親眼中的衆生麼?
原來這纔是煉心,母親的話是對的,不見天地,不見衆生,如何見得自己。
剎那間,他周身的氣質又是一變,竟然多了一絲柔和溫潤,形之於外,彷彿是受傷封閉的心靈被治癒一般,又好似一塊寒冰置於春光中,終是會被融化。
“你要吃點東西嘛,你一直這麼坐着不動,不會累麼?”
一個瘦弱的身體擠進了封閉的小天地,被細細擦過的雪梨遞到了鄭歸辰的身前,後面是一雙緊張兮兮的小`臉,再遠一點的地方,是好幾雙豎着的耳朵,翹首以盼。
拿着雪梨的小手微微地抖動着,似是舉着千斤重物,過了幾息,俊俏的男孩只是微微在雪梨上掃了一下,旋即靜靜地擡起了眉眼,眸子中若有星辰。
懊惱的嘆息頓時從一羣稚童口中傳出,看來又失敗了,下面就該是那句話了,“謝謝,不用。”
失望的神色漸漸浮現在小`臉上,正當她訕訕地要縮回小手的時候,一隻白淨小手攤在她的眼前,彷彿玉色流動的瑩石。
“謝謝,麻煩你了。”截然不同的迴應驟然出現,僅僅是這一句,已是讓諸多稚童的心神霎時間一鬆,頓了幾息,旋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簡直不能相信如此的幸運會落到自己身上,甚至好似不知該有什麼反應,只是紅着臉,避開了對面那平和的目光。
”怎麼,不想給我麼?如果不想給,那我就不要了哦。”鄭歸辰看着對面,星眸宛若生出流霞。
好似穿透了人心無話,看到的是天地無涯,也看到春秋染白髮,便在此間一笑若桃花,且予凡人如她。
“不,不,不,給你!給你!”
小女孩嚇得退了一步,趕緊又上前兩步,將那梨小心地放到那抹白淨中。
真漂亮啊,看着那宛若綢緞的小手,女孩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只是動作有些誇張,讓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臉上飛起了淡淡的紅霞。
鄭歸辰將梨拿到脣`間,卻沒有咬下,只是微微嗅了嗅,俊俏的小`臉上有笑意淡淡,似這雪梨千金不換,似在赴一場人間盛宴。
好俊俏啊,好羨慕啊,誰家小哥哥在此間?所有孩童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鄭歸辰看着依然有些忐忑的小女孩,小`臉上多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有無盡春光加風雪茫茫,賜予對面沉浮一生盡賞。
這一梨便是因果,這小女孩沒有道體,怕是無法修行,陽壽不過百年,待天地化爲魔巢,便劃出一城之地予她。
連帶所有她想護佑的人,活到她壽盡,以還這一梨清香。
麒麟不欠因果,也不欠人情。
“你叫什麼名字啊?”憋了半天,小`臉已然脹得通紅,小女孩終是鼓起勇氣喃喃開口了,聲音微不可聞。
“你可以叫我關二山,這梨很好,我很喜歡……”鄭歸辰微微側臉,淡然出聲。
似一縷清泉拂過小女孩的臉龐,洗去了緊張,露出了欣喜的顏色,“你喜歡就好,原來你喜歡雪梨啊,我記住了。
等到了西極,有好吃的梨我一定幫你留意。”
啪嗒!
梨子已然跌落在地,在地板上努力掙扎了兩下,並不圓潤的身子顯得有些笨拙,咕溜溜滾回到原本主人的腳下。
小女孩一呆,趕緊蹲下將那不聽話的梨再度抓`住,怎麼能這麼不聽話?他想吃你,你就讓他吃唄。
少許的灰塵自然是要擦乾淨的,小女孩想都沒想,在衣服上擦拭起來,想了想,又換成了比較乾淨的衣服內層。
三息過後,不聽話的梨再度恢復了光潔的模樣,依然是怯怯地遞到關二山身前。
不過這一次,對面那人卻是沒有接過,眸子緊緊盯着小女孩,似是不能相信,更帶着一抹僥倖的期待,也許有人記錯了呢,或是說錯了呢。
鄭歸辰的俊俏眉眼已然都快湊到一處了,再沒了原本的雲淡風輕,“我們不是去南域麼?你說西極什麼意思?”
“這就是去西極的雲臺啊,而且是要去宗門的,說是沒有那個什麼道體,也有修行的資格。”
說到這裡,小女孩開心起來,眼中多出了一抹期待,“以後,大家可能是那個什麼,師兄師妹哦。”
到底怎麼回事?鄭歸辰深深吸了口氣,靈臺中轉得飛快,自家明明是找上了鄭記管事,要去南域找父親,那鄭家管事也同意了,怎麼會莫名其妙上了西極的雲臺。
要想讓父親入魔,卻是不能光讓母親辛苦,自己已然長大,自然要出力!
可若是到了西極,不是離父親越來越遠麼?不能運使魔妙的話,自己與凡人無異,想從西極前往南域難如登天。
而且,鄭歸辰剛剛還聽到兩個字,宗門!
該不會是自己想到的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吧,小魔皇不由得咬了咬嘴脣。
跑!只要運起諸脈天子的魔妙,便是雲臺中有金丹,也決計都擋不住自己!只要脫出此間,便無人可算到自己的行蹤。
如此念頭出現在腦海,剎那間,鄭歸辰的靈臺中如同出現了一隻大貓,不住地抓撓,不過,如此斑斕猛虎卻被他死死踏住,幾拳給揍了個半死。
小魔皇原本變得粗重的呼吸,漸漸化爲輕緩,眼神也變得平靜如常。
我是麒麟之子,當有天塌不驚之性,父親當日面對前身本相,面對妖潮殺伐,可有絲毫動容?!自己便是身死道消在此,也不能丟了父親的顏面。
倏地,隱隱的歡呼從房間外傳來,愈來愈大,漸漸清晰。 “你還要吃麼?”怯怯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鄭歸辰抿了抿嘴脣,微微搖了搖頭,“不吃了,這梨雖好,我也喜歡,眼下卻是沒什麼心情。”
若是以後讓他查出誰在搗鬼,必然不會放過!
自家還沒有見過父親呢!有什麼比能在麒麟身邊更能體悟麒麟真意?!自己去不了南域,父親入魔之事怎麼辦?!
這人實在是該死!
“爲什麼二山忽然沒有心情了?”小女孩詫異地問道。
“因爲目的地已經到了!”關二山咬着牙開口,一字一句很是鄭重,成熟得不像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外間的聲音越來越大,諸多稚童懵懵懂懂,不過還是聽清楚了,
“命曇”二字已然響徹天地。
……
宛若天傾的魔潮轟然而至,如同兩隻猙獰兇惡的巨爪,扒住虛天裂縫的豁口,要將之撐得更大。
赤發神魔仰天長嘯,蛇身每一次蜿蜒,天地間便會憑空生出浩瀚的大潮,波濤滾滾夭矯騰空,在大日的映照下,粼粼生光,好似一抹最明豔的彩霞,披上了一層神聖光輝,將那天縫死死蓋住。
一魔當關,萬魔莫開!
轟!一隻天魔觸手猛然砸在那看似薄薄的帷幕上,魔吟貫腦,猶如雷霆炸裂,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令人頭皮發麻。
各色`魔妙互相交融,彼此錯雜,蘊含極大的真力,更有着萬化的玄妙,如同走馬燈一般輪番擊來,顯露出天魔之性中,兇殘暴虐的一面。
水韻彌天,顯出至柔至剛之性,將裂天之痕遮得嚴嚴實實。
噗哧!儒雅道子口中噴出一口精血,匯入到身周的烈烈波濤中,似要爲共工的滄浪神通添上一線孤光與血芒,要水天俱晃。
姜默舒拭了拭嘴角,昂着頭冷冷一笑,舉起右手掌心向上,衝着裂縫中的八位天子和魔母微微彎了兩下。
而在遠處,衆多雲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攜着長風,越過波濤,裡面有凡人修士俱似蜉蝣,要遁出樊籠幸脫走,要遠去萬萬裡不回頭。
身後自有人青冥中滄浪盤虯,淋漓蘸血救不可救。
“如此御使神魔,怕是那命曇宗的各位中興祖師都決然預料不到。”
看着刑天之主以水封天,鎖龍寺的修宜和尚不由得發出沉沉的嘆息,縱是魔妙輪轉,似是倒映了天地諸般玄妙,卻是被道子用真水波濤沖刷一空,就如天地中萬般污濁盡被淨水所洗。
“這算什麼,以後你去了西極,纔會知道他的厲害,這幾位天子犯了他的忌諱,以後少不得要了結因果。”劫宗元神哈哈一笑,眸子中已然諧趣橫生。
諸位天子靜靜看着那波光粼粼的天幕,俱是無言,過了好半天,終是有天子忍不住出聲,“後天神魔本被天子所剋制,沒想到在這刑天之主手中,反倒是顛倒過來了。
怕是那些命曇宗的初代神魔之主,也想不到他會這麼御使神魔。”
“這修羅明王,神魔就是他的兇刃,依我看來,他爲了爭勝,既然敢拿命來下孤注,怕是也敢死天地可乎。”
濁醐天子輕輕皺了皺眉,“也不知多少天地中,沒見過這等氣性了。”
“這樣的人,這天地中還有一個,雖然沒有神魔,但鬼道神通驚天動地,眼下在妖族那裡。”
別慕呵輕輕一笑,向北面指了指,“兩萬年前,我天魔強勢,可以嚇得人族妖族聯手,也不知此番入世,會不會讓分屬人妖的雙英攜手。”
濁醐天子掩着檀口淡然笑笑,聲如冰玉,似有着十成十的成算,
“天子下界就是最大的天地變局,諸域天子正在朝這裡匯聚而來。
待諸域天子由中原的虛天下界,自然與妖族形成夾擊人族之勢,這是堂堂陽謀,人族解不了,破不開!
且看他刑天掙扎吧,等他絕望之時,便是殺了他或是渡他入魔的機會。”
衆多天子看向那波光粼粼的天地裂縫,就如同看向一枚待熟的天地靈果,儒雅道子正在那裡波濤加身,苦苦相爭,殺伐中沉淪,空救這萬丈紅塵。
瘋狂的魔氣終是再度平息了下來,絲毫沒有干擾到滿當當的雲臺瘋狂衝出雍都,也沒幹擾到空落落的雲臺瘋狂地衝進雍都。
天破第十日,千里雍都所有的凡人和修士,已然全數撤空。
修宜和尚踏在一片白地上,不由得喟然一嘆,居然真的連人帶山門都給搬空了,帶不走的,也砸得粉碎。
這雍都當真是草都沒給天魔留一根。
“默舒,謝謝你,明王殺伐卻有菩薩心腸。”修宜和尚轉過身,眉目間舒展開來。
“大師可能誤會了,這些都是餌,奈何天子不上當,我也有些無奈。若是有天子願意犯險,我是不介意拿些人命換一位天子的。”
姜默舒搖了搖頭,吐出了不近人情的話。
“凡事論跡不論心,我只看到活了這麼多人,就是功德,便是天地不認,人心也自有一杆稱。”
無論姜默舒說什麼,修宜和尚只是不置可否,自有定見。
兩人沉默了一會,修宜和尚倏地開口,“尚春如是暗皇吧。”
“沒錯,所以我不交出神威印,而純明旨也在她身上,是那日尚人皇當着大師交到春如手中的。”
姜默舒點點頭坦然承認,神情中自然而然,沒有半分扭捏和不好意思。
“尚家二皇的眼光委實長遠,我和軒鵬遠遠不如啊,多謝默舒一力爲人皇鋪路。”
修宜和尚笑了笑,沒有半分芥蒂,事實證明,尚春如作爲暗皇,做得已經很好了,甚至超出了修宜和尚對新晉人皇最好的期待。
“這是仙尊選西極的原因?”
“正是,我也是想以此告訴默舒,修醒生院有元神叛了人族,但人皇的護脈三宗,總有自己的擔當,此去西極,我不怕身死道消。”
“謝過仙尊!若是有拼命的機會,我一定留給仙尊。”
修宜和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