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且飲且泣
被人當作吉祥物一般拜見,是姜默舒從未有過的體驗,不過沒辦法,這是他欠的債。
刑天峰主常年不在,宛如神龍一般,不見首也不見尾,一峰事務盡數由陰華峰主代爲操持,好不容易回峰一次,再不見見峰內弟子,姜默舒隱隱覺得自己的良心會痛。
姜默舒甚至有種錯覺,哦哦哦,原來,我纔是刑天峰的峰主,都快給忘了。
看着上前來拜見的衆多弟子,姜默舒不由得有些奇怪。
本以爲自家常年不在峰裡,這些弟子修煉刑天神通無人請教,想來進度當不會太快,不想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居然五種刑天神通都有人修到小成,甚至有一兩個已然逼近大成之境,考慮到自家纔給出神通沒有多久,姜默舒只能暗道一聲虛影小人牛逼,當然這批道子的資質也確實不俗。
唯一奇怪的就是,所有峰內修士沒有一個兼修的,幾十號道子各自懟着一種刑天神通死磕。
不過其中一人的情狀,卻是讓姜默舒感到非常意外。
“師尊,殘月明光斬作爲鎮峰大神通,眼下只有弟子一人有資格修行,不過卻是未曾領悟到其中精髓,讓師尊失望了。”
冷棠紅有些惴惴不安,語氣中很是懊惱,這種尷尬甚至已然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鬥法爭勝她是刑天峰第一,也是命曇宗金丹以下,公認的最強首席,便是對上金丹也能打得有來有回。
但可惜強的是傀絲神通,本身的刑天神通卻是隻有小成階段,讓她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以免墮了自家師尊的赫赫威名。
“三尺青光洗煙塵,灼灼心魂破乾坤,
讓你修行殘月明光斬是因這神通中帶有一絲刑天道韻,可以爲你御使後天神魔打下根基,小成足矣。
這神通有時也看緣分的,你的緣分在傀影峰。”
姜默舒揚了揚眉眼,笑着安慰自家大弟子,心頭卻是一嘆,當真是討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虧。
玄石道子各有靈妙,鄭冰塵是若生屍佛的天命之主,真言大神通讓妖聖聞之色變,金倌染卻是化陰爲陽,煉成金曦神魔,成就了初代神魔之主。
本來姜默舒也想讓冷棠紅嘗試祭煉後天神魔,可惜即便冷棠紅修行殘月明光斬,卻連姜默舒刻意剝離出的刑天道韻都沒有辦法領悟,證明自家這弟子的道途委實不在祭煉神魔上。
難道冷棠紅真是釣詭纏心傀影的天命之主?還得給伏宗主送過去?
“師尊,我想再試試,我是刑天峰的人,我是刑天峰的首席!
師尊待我恩重如山,更是救回了春如,若是不能揚刑天之名,我有些不甘心。”
冷棠紅咬了咬銀牙,颯然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堅韌,刑天之名天下轟傳,引爲人族各宗各姓的美談,自家作爲刑天之主的第一個弟子,怎能成爲師尊赫赫威名中的瑕疵。
“原來伱在擔心這個事啊,無妨,我還在愁以後名字怎麼叫,搞不好都不叫刑天峰了。”
姜默舒將手一攤,眼中有着淡定的鋒芒,“這些風光名聲,我是不在乎的,你也無須放在心上。
還是掌中神通,或是祭煉好的法寶纔是實實在在的。”
刑天峰要改名?爲什麼?冷棠紅一驚,不過卻是沒有開口詢問。
在她心裡,自家師尊所說的任何提點,都值得她深思。
師尊說過,有的時候,眼見不一定爲實,很多事情多看多想,但是別問!
這句話已是反覆叮嚀過她幾次了!可見有些秘密師尊不方便說,只能暗示她自己來看。
只可惜自家有些愚鈍,白白蹉跎日月,既沒能領悟刑天之威,也沒有看出師尊暗示的玄妙。
“走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師尊我膽子小,怕死得很。
等你成了後天神魔之主,有了自保之力,很多秘密纔敢告訴你。”
姜默舒將手中香茗一飲而盡,下定了決心。
按照他的想法,本也沒打算一直瞞着鄭景星的身份,而且這次順利斬殺葉風徹,拿回神威印,更是讓他明白了人皇氣運中暗藏的玄妙。
另外那魔母別慕呵,姜默舒也沒打算一直留着,眼下既然神威印到了自家手中,正是上好的釣餌。
所以,長久的等待應當有個了結。
也許,心候如初,夢候如故,人間候君似東風繞玉樹,候過春風候過秋露,終是候得了眷顧。
驀然回首,金玉春棠重逢處,杳杳玉京香滿路。
儒雅道子負手走在前方,英姿佳人颯然隨在身後,一個不言一個不問,雖說聚少離多,卻是有着難得的默契。
“伏宗主,聞峰主,這就是我弟子冷棠紅,是釣詭纏心傀影的天命之主,不知傀影峰可有什麼說法。”
面對命曇宗主伏宇初和傀影峰的現任峰主聞太簡,姜默舒也不廢話,單刀直入道出來由。
下個瞬間,兩道灼灼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冷棠紅的身上,就如長久的期待得到了滿足,倒吸涼氣的聲音猛然響起。
天地中日月璀璨,已是瞬間照亮了伏宇初和聞太簡的靈臺,縱使在史冊名篇中尋章摘句,也道不盡兩人心頭的無盡快意。
“哈哈哈!”伏宇初仰天長笑。
“嘿嘿嘿!”聞太簡眼中的光讓人不敢直視。
冷棠紅感覺像是瞬間揹負了一峰一宗所有的希望,不禁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家師尊。
似是看出了刑天峰首席的不安,聞太簡趕緊說道,“棠紅放心,此事早有定議,你還是你家師尊的弟子。”
伏宇初努力讓自家顯得和顏悅色一些,不過眸子深處的期盼已然熾烈到浮現在眉峰,“默舒打過招呼,你在刑天峰修行,其它各峰都不得相擾,怕影響你的道途。
好在,他已是明確了最適合你的前路了。”
旋即,伏宇初又補了句,“後天神魔一道,沒人比你師尊更厲害,他說你是釣詭纏心傀影的天命之主,必然無錯。”
“我也只是猜測,兩位,還是喚出後天神魔試試吧,我也不敢打包票。”姜默舒負着手,微微一笑,他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但也還有一分的不確定,不是麼。
伏宇初和聞太簡對視一眼,齊齊點頭。
聞太簡則是轉過頭來,臉上似是有花兒一樣,和藹地對冷棠紅開口,“棠紅,你守住心神,這神魔戾氣有點重。”
下一個瞬間,一團亂麻似的絲線出現在伏宇初身前,散發着陰戾、恐怖、悽慘的氣息,而且似是在將虛空都慢慢侵染。
六賊無手欲撕人,三尸無口卻嚼心,如天降血雨,如鬼神夜哭。
饒是冷棠紅有所準備,也是被駭了一跳。
“這就是天底下第一尊後天神魔麼?”姜默舒倒是頗有興致的看着那一團亂麻,搖魂蕩魄的道蘊撞在他心神上,彷彿連綿大浪拍打堅硬的礁石,濺出千堆雪。
伏宇初嘆了口氣,“確實是,不過也因爲是第一尊後天神魔,格外兇戾,便是以我金丹九轉的修爲,御使起來也非常吃力,甚至根本不敢讓其映照心神。
若論反噬之厲,遠超其它後天神魔,宗裡被神魔反噬導致身死道消的金丹,倒有半數是因爲傀影神魔。”
“棠紅,你試試,大膽碰一下,一切有我。”姜默舒看向自家大弟子,似是胸有成竹。
沒有半點猶豫,冷棠紅已然直接將手按到那團陰戾的亂麻之上。
瞬間,漫漫雲絲從冷棠紅身上冒起,正是她異化的傀絲神通,似釣千秋江雪,似網金烏玉兔,似玉柳兜春風,似暖飽囚人心。
“嗷!”宛若太古兇獸肆虐人間,無邊的戾氣當即洶涌爆發開來。
白色雲絲蜿蜒騰挪,乍分倏合,亂麻似的神魔被雲絲一絲絲地抽`出,白黑二色糾纏瀲灩,道氣橫溢。
虛空中如同出現一張無形的織機,似緩實急的編織起來,數十道玄絲和碧光宛如靈蛇亂舞,無量的大道符文憑空出現,混入絲線中。
層層道韻在虛空中蕩起漣漪一般的震顫。
良久,姜默舒望着冷棠紅嘆了口氣,“這後天神魔也不知等了多少年,纔等來你補全了神魔身,怪不得一直如此兇戾。”
伏宇初和聞太簡對視一眼,眸子中似有震驚在湍急奔流,不久後,卻是化爲了潺`潺不可聞的嘆息。
“後人無能啊,不僅做不到查缺補漏,居然連看都沒看出來,若不是棠紅破解了這等關節,往後不知還要折損多少宗裡金丹。”幽幽的無奈從伏宇初口中冒起。
聞太簡也是狠狠吐出一口濁息,“幸好,幸好有棠紅。”
幾人的面前,那亂麻一般的神魔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薄如蟬翼的面紗。
不見半點陰戾、恐怖,更是如神物自晦一般,讓人難以察覺靈異。
姜默舒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子中似是有些好奇,“這神魔初次定形,卻是依心所幻,不想棠紅平日裡大大方方,英姿颯爽,原來卻是個害羞之人。”
這後天神魔大概是急了吧,定形成這樣居然也認命了。
算了,反正認主了就好,變成什麼樣不重要,總比剛纔亂麻一團好多了。
冷棠紅見自家師尊點了點頭,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將面紗拿起,猶豫了幾息,終是戴到了玉顏上。
寸波頻留,和羞看卿卿,似有眼波明,仿若黛眉輕。
伏宇初和聞太簡頓時傻了眼,這是賠了神魔不說,人還沒撈到?
“默舒,還請看在同爲一宗的份上,別讓傀影峰斷了根!”聞太簡心頭微微一酸,鄭冰塵好歹還在屍佛峰認了個師尊,自家啥也沒撈到。
這後天神魔更是沒良心,眼下已然勾召不動了,顯然被冷棠紅補完神魔之體,只認她爲主。
姜默舒頓時哭笑不得,不過拿人手短,眼下佔了大便宜,卻是不在乎說點好話,
“這樣,棠紅算是傀影峰的神魔長老,專司傀影神魔的神通推演。等她梳理好進階神通就送到傀影峰。
神魔的本質沒變,傀影峰的弟子可直接轉修對應的進階神通。”
伏宇初和聞太簡對視一眼,無奈地點點頭,只能如此了,誰讓這冷棠紅是神魔的天命之主呢,其它人便是想勾召神魔,也不會得到迴應。
“宗主,最近命曇三界花可還能用?”姜默舒看似隨意地開口問道,
“勉強還可用一次,怎麼,你又要出遠門?這個絕對沒有問題,你本就在三界花上映了真形,若是再以三界花神通加持,天地中絕對無人能看破你的行藏。”
伏宇初咬咬牙,雖然一甲子不到,連續動用了兩次命曇三界花,消耗有點大,不過皆是定形後天神魔,想想簡直是血賺。
這都是默舒帶來的,他要動用三界花,宗裡難道還能不答應?若是不答應,怕是唾沫星子能把神魔大殿給淹了。
“倒不是出遠門,只是要祭煉後天神魔而已。”姜默舒衝自家宗主笑了笑,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嘶!
倒吸涼氣的聲音從伏宗主口中傳出,旁邊的聞太簡則是神情呆滯,眼神緩緩轉了過來。
“你們沒有聽錯,最近忙裡偷閒,剛剛完成了神魔的構形,真的是難,若是可以,真不希望有下次了。”
還有下次?伏宇初已然說不出話來,默默盤算了一下三界花的消耗,想到當時對姜默舒的承諾,已然是欲哭無淚。
便是宗裡不惜靈材,你好歹留點時間給三界花嚼裹嚼裹啊!
而且,伏宇初已是抓`住了姜默舒所說最關鍵的一點。
“你沒有神魔知見障?”內心深處,伏宇初已是將大石頭提了起來,若是默劍口中吐出他夢寐以求的答案,他一定馬上去祭拜各位命曇祖師,
並報以嚎啕大哭!
世人皆以我伏宇初爲蠢,我報之以歌,天降英才於命曇,還要啥面子!
姜默舒將手一攤,神色中有着玩笑之意,“當然沒有,像我這種心大的人,心輕萬事如鴻毛,睡一覺什麼都忘了。”
伏宇初點點頭,淡定地說道:“明白了,實是我宗之幸!你們去吧,我去看看三界花,避免出現紕漏。”
人跡已失,一路恍惚如墮幻夢,悲歡萬狀合散如煙,醉對衆峰無言語,泣立碑前拜祖師。
伏宗主且豪飲且痛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