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嶺之前說過,他知道焦母的是什麼樣的人——潑婦。
他的確讀懂了焦母,但是……卻沒有讀懂潑婦!
之前焦母一心覺得,是劉勳的族女的原因,令他兒子被連累,而且還有秦固的暗中說和,這才令她堅定逼兒子休妻的心思——一個是失勢太守的族女、一個現任都尉的女兒,這她當然會選!
至於其他因素……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當白圖看好焦青的消息出現之後,情況就已經變了,這時候焦母怎麼可能爲了焦嶺等人,繼續逼自己兒子?
當然要一把火,把焦家的人全都“獻祭”了,做自己兒子的晉身之資纔好——現在焦嶺等人,纔是“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焦青是體面人,換成是他的話,的確做不出這種事情,最多是不願和他們同流合污,但是焦嶺要自作聰明的,想要從焦母這裡做突破口,結局其實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九成以上的宗族禮法的擁護者,他們的“擁護”的本質,都是相信“宗族禮法”會令他們生活得更好。
此時的生產力、以及官府的管理模式,註定了小家庭還是背靠大家庭,纔不至於什麼時候被撥皮抽骨。
當少數人冒犯宗族禮法的時候,其他擁護者會站出來,加以壓制。
然而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宗族禮法真的和自己的利益,站到了對立面,那就是另一種選擇,和“擁護漢室”異曲同工——王莽篡漢的時候,不也是一大批士族,覺得漢室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進取心,所以才篡得動?只是之後發現,王莽的新朝還不如漢室……
真正在犧牲自己的利益、而且明知道將來也不會爲今日的犧牲而得益,卻依舊願意去維護些什麼的人,少之又少。
從古至今、至於今後萬代,大抵都是如此。
當然,能夠令大部分人,都相信這是自己的利益所在,就已經是成功的——宗族禮法也好,漢室正統也好,之前都是成功的。
所以纔有這麼多人,願意爲宗族禮法、匡扶漢室去搖旗吶喊,願意去壓迫少數不諧的音調。
所以白圖才總是老生常談,要令百姓相信自己、相信車騎將軍府,相信新政……
焦母無疑是個普通人,而且還是個普通的潑婦。
當宗族利益與她兒子的利益衝突時,甚至不需要猶豫,就可以做出選擇。
焦家?什麼東西?
三代之前,出過一個太守的小士族,嘖嘖……將來我兒被白將軍看好,自己都能做太守!到時我兒子纔是焦家的祖宗!
而且還自有潑婦式的心機——今天這一幕,可真不是白圖、周瑜提點她,而是她自己憋壞憋到了現在!
這一波“反噬”,直接令之前將站在焦母角度,來抨擊白圖、維護禮制的人傻了眼。
當然,他們可以繼續去反駁焦母,抨擊這種作爲寡婦,背叛宗族、違逆族中叔伯的行爲,這也的確是有違禮制的,但是……在絕大部分人看來,這將是焦氏宗族,犧牲焦青利益來爲族內其他人牟利的典型事蹟。
這事兒反而越是被提起,越是會幫助白圖在其他人心裡“撕口子”,之後只要白圖繼續提高生產力,提高百姓對官府的信任程度,這口子就會越來越大。
至於此時此刻,焦嶺等人不用等日後,已經滿盤皆輸!
之前挑唆休妻的高彪、教唆焦母告狀的焦嶺,以及暗中提親的秦固,焦母給大家安排的明明白白,別看焦母不會寫字,但凡是因爲此事,踏入過她家門檻的人,一個個記得就跟寫在了本本上似的……
如此一來,就是不是孝不孝順的問題,而是舊官僚、宗族,迫害有志青年,不惜拆散美好愛情,而且……其根本目的,很可能還是詆譭白圖,動搖車騎將軍府在淮南的領導地位。
這劇本……其實和白圖計劃中有些差別,不過的確令原本大家的糾結之處都已經消失,可以預見,之後民間輿論將團結一致的批判焦氏、以及其他捲入其中的廬江府官員,並且成功完成了一次有標杆意義的宗族制反面典型的樹立。
“焦少府,你還有什麼話說嗎?還有……高郡丞、秦都尉,是不是也在附近?大家都找一找,讓涉事者到前面來自辯。”白圖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焦母的倒戈五殺,已經直接奠定了此事的基調,至於……具體幾個太守府屬官的處理,白圖也不是很上心。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上限是意圖顛覆車騎將軍府,下限是……道德品質敗壞,蓄意破壞下屬家庭以牟利?
不過事到如今,高氏叔侄、秦固、焦家幾個人,也就只剩下請罪的份兒,被在場百姓一個個認出來,一人一口口水的吐到前面來。
“荒謬!身爲朝廷命官,爾等不思如何造福百姓,保一方平安,盡在此蠅營狗苟……居然爲了自己利益,謀害自己的侄子、侄媳……
好、好!你們一個個,不也是舉孝廉上任的嗎?自己來說說,如此道德淪喪之事,該當何罪!”白圖故作怒聲道。
高鳴等人聽到白圖的話,先是嚇得肝膽俱裂,不過之後……漸漸卻緩過來了一些。
蠅營狗苟……爲了自己的利益……道德淪喪……
表面上看起來,白圖是在憤怒,不過……幾個人精卻聽出了白圖隱含的意思。
白圖似乎沒有將此事,向“上限”引導的意思,不過與此同時,他們必須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爲,也就是現身說法的證明宗族禮法的弊端!
當然,如果他們頭夠鐵的話,可以一口咬死,自己是爲了夢想與理念,而專門和白圖做對,並不是針對焦仲卿,只是剛好焦母對劉蘭芝不滿而已,這樣一來,對宗族禮法的傷害倒是比較小,但是……
加上之前白圖遇刺,他們至少有剿匪不力之責,基本就已經可以準備後事,不會有任何人給他們喊冤的那種。
所以……
“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嫉妒成狂,所以才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啊!”高彪馬上哭喊道。
“主公!我……我是被這孽障教唆,這才做出如此苟且之事,我對不起焦青、對不起百姓……”高鳴瞪了沒出息的侄子一眼之後,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除了焦嶺,其他人也都紛紛自我譴責,總之都是順着白圖的話說。
而矛盾中心的焦嶺,卻還沒有開口,不由得令人緊張起來。
雖然他們已經表態,但是……在焦母反水之後,焦嶺纔是第一責任人,如果他頭鐵的話,其他人恐怕依舊有被弄死的危險!
至於焦嶺,只見他稍一猶豫,或者說是措辭一番之後說道:“主公,豬狗不如的是我!其實……其實我對侄媳動了邪念,這才仗着宗族地位,強迫分家侄兒休妻,還故意施壓焦母,以爲……以爲這樣便萬無一失,有禮制孝道的維護,就可以完成我齷齪不堪的心思,我簡直禽獸不如啊!”
無論是圍觀之人,還是同犯,衆人看着焦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世上就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已經不是順着白圖的話說,簡直就是幫着白圖去咬人!
甚至……甚至不惜承認,自己對侄子的妻子,動了邪念?
最妙的是,後面還扣題在宗族禮法上——一個在半個時辰之前,還想要維護宗族禮法,就此反駁白圖,來作爲進身之階的焦嶺,已經化身兇猛的鬥犬,甚至在咬人之前,還自己先喝一口屎來淬毒……
可以想見,今日之後,即使白圖不會殺死他們,但在革職之後,別說是復起,怕是今後焦嶺都別想要再在公共場合出現!
甚至如果不是白圖已經嚴令禁止濫用私刑的行徑,恐怕他就是第一個要在焦氏祖祠裡被亂棍打死的。
不過如今這個節骨眼,怕是沒人敢捋白圖的虎鬚,反而只要能挺過今天的一劫,他至少性命無憂。
至於宗族?兒孫自有兒孫福吧!
白圖都愣了半晌,沒想到焦嶺的求生欲會這麼強……
“刑部官員何在?涉事之人就地革職,嚴加查辦!按律定刑。”白圖被嚇得緩了緩之後才說道。
雖然白圖說的是“嚴加查辦”,但更重要的顯然是“按律定刑”——也就是說,至少他們的小命能保住。
畢竟他們的罪名即使嚴查下來,按照現在白圖訂下的基調,也就只是“道德淪喪”而已。
這種人肯定不能做官,甚至有可能要受些肉刑,不過……法律上肯定罪不至死。
至於會不會被宗族的人私刑處理?
emmm……白公威武,白公真香,千萬要堅持底線,保護好我們這些宗族私刑下,瑟瑟發抖的受害者!
白圖現在也的確需要他們活着,鬧到現在這一步,反而他們怎麼撕咬宗族,都沒人敢動他們——至少什麼焦氏、高氏這種小士族,不敢在這時拎不清。
而且他們也不傻,回去之後肯定要背井離鄉。
“焦夫人不必擔心,今後你的兒子也好,你的兒媳也好,沒人能拆散他們,只要安安穩穩的爲將軍府、爲匡扶漢室效力便可。”白圖說道。
焦母聞言,感動的說道:“幸而廬江有白公!若是無白公主持公道,我們孤兒寡母,如何與族中的叔伯做對?今日之前,怕是還有許多人,爲老身之前被逼迫所爲的事情說話,那就真要釀成大錯!”
焦母深藏功與名的,再次打出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