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的案子確實遇到了瓶頸。
韋家小兒從活着到被發現死亡,只有短短一盞茶不到的時間。
但對於一個嬰兒而言,一盞茶足以做許多事情。
照顧韋家小兒的三個人,乳母胡氏,丫鬟小露與小霜,她們當時都不在場。
隔壁就是生母李氏的屋子,但是那會兒李氏剛出了月子,正在外面與其他韋策的妻妾一道,忙着應酬女客,她也帶走了身邊得力的人,隔壁屋子就剩下兩個小丫頭在看門,案發時她們正坐在內屋說話,並沒有看見外頭是否有人出入隔壁。
於是難題就來了,照顧韋家小兒的三個人,經過翁縣令調查,她們與柴氏是毫無關聯的,其中乳母胡氏還是孩子生母從孃家帶過來的,屬於李氏的心腹,她們根本沒有道理說謊,也沒有道理作案,更不可能存在受柴氏指使的情況。
既然如此,那麼殺了韋家小兒的會是誰呢?
柴氏?還是韋策的其他妻妾?
這總不能憑空猜測罷。
不管翁縣令如何逼問,柴澤只承認自己殺了韋朱娘,卻始終不肯承認殺了韋家小兒,柴氏更是一口否認,說自己只是利用韋家主母的身份爲柴澤提供了一些便利,絕對沒有對韋家小兒下手。
偏偏韋策對這兩人恨之入骨,三天兩頭去找翁縣令,請求他儘快將這兩個人定罪。
翁縣令爲此頭疼無比。
柴澤和柴氏二人,動機充足,條件充足,甚至連時間上也是吻合的。
如果不是他曾經在唐泛面前說過兇手不止一個的話,翁縣令還真想就此結案算了。
連苦主都認定了兇手,他還折騰個什麼勁?
在這件事上,唐泛愛莫能助。
他再聰明,那也是建立在細心觀察的基礎上,旁人只見他斷案如神,就以爲他如何聰明,然而這世上哪來天生就會斷案破案的人,大家都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科舉考的是如何把八股文做出朵花來,可沒考怎麼斷案,怎麼治河,怎麼賑災,怎麼但凡那些做出一方成績的官員,無不都是後天憑着興趣愛好與求知慾自己去摸索的。
韋家的案子,其實嚴格來說應該是兩樁案子。
一樁是韋朱孃的死,現在兇手已經確定下來了,也可以算是結案了。
另一樁是韋家小兒的死,大家都覺得也是柴澤兄妹倆乾的,但他們堅決否認。
如今線索太少,沒頭沒尾,翁縣令沒有頭緒,唐泛同樣沒有頭緒。
所以聽了錢三兒傳回來的消息,他並沒有貿然插手幫忙,而是繼續待在賀家,爲自己姐姐和外甥能夠早日過上清靜日子而努力。
賀澄聽說舅舅要帶他出門逛集市,高興得不得了,小臉上盡是掩飾不住的歡欣鼓舞,令唐瑜見了更是酸楚不已。
若說唐瑜起碼嫁入賀家之後,起碼還過了幾年夫妻恩愛的日子,這小賀澄卻是從懂事開始,就很少感受到來自父親的關愛。
原因無它,那時候賀霖屢試不第,整個人的性情已經逐漸發生了變化,變得越發陰沉易怒,就連兒子的出生也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喜悅。
唐瑜畢竟是女子,不可能常常帶賀澄出門,小賀澄便只好困在方寸天地裡,平日見得最多的,來來去去無非就是那些人。每回跟父親一起,不是被無視,就是被訓斥。
照唐泛說,賀澄這性子沒有長歪,已經算是萬幸了。
香河縣不如京城繁華,不過每逢初一十五,這裡都會有廟會,因爲縣城近郊的出雲寺香火旺盛,連帶也帶動了周邊一系列營生,吃喝玩樂的,趕集上香的,擺攤算命的,也算是十分熱鬧了。
這一天,縣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會到出雲寺去上香,有些爲了搶頭柱香,甚至半夜就過來排隊了,大戶人家帶了成羣的丫鬟下人,浩浩蕩蕩,平民百姓沒那個條件,頂多就是攜老扶幼,不過即使如此,街道上也人滿爲患。
今天是七月初一,又因爲臨近七夕,上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些家裡還有待嫁閨女,或者兒孫到了適婚年齡的,無不想到去跟菩薩求個姻緣,甚至還有不少有了意向的人家,直接就將寺廟當成相看的地點,帶着女兒/兒子,以上香的名義,假裝不經意地偶遇,既可以讓小兒女彼此相看,混個臉熟,又不違背禮法,實在是一舉兩得。
爲此官府不得不派出衙役來維持秩序,以免發生因爲人太多而導致的踩踏事件。
賀澄從一出門到現在,小嘴就一直處於微張的狀態,沒有合攏過,腦袋轉來轉去,令唐泛不由得爲他的脖子擔心。
若是此時有隻蒼蠅飛進嘴裡,估計他也是不知道的。
唐泛見了就忍不住逗他:“七郎怎麼說也是在香河縣土生土長的,難道竟然沒有來過這裡嗎?”
賀澄顧着看那些新鮮的玩意,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對舅舅的問題,也只是胡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旁邊唐瑜替他回答道:“他來過這裡,不過不是初一十五的時候,也沒有這麼熱鬧。聽族學裡的先生說,平日裡還有不少學生逃學跑出去玩的,唯獨七郎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這小侄子可真是比自己小時候還要乖啊,唐泛感嘆道,一邊對唐瑜說:“七郎畢竟是男孩,這樣太安靜了也不好,男孩總要摸爬滾打不嬌氣,長大才能生得好,若是不經挫折養在深閨,以後別又是一個姐夫。”
唐瑜嘆道:“是啊,你說得有理,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先前他爹不帶他出來,我總不能讓他獨自在外頭晃盪,若沒有長輩看着,怕是要跟族學裡那些同窗一樣學壞了!”
唐泛悶哼一聲:“這賀霖真該愧爲人父!”
見賀澄瞅着糖葫蘆發呆,唐泛詢問過其他人,唐瑜他們都說不要,他便買了兩根,與賀澄兩人一人一根。
唐瑜看得好笑:“你都幾歲的人了,還跟侄子一起啃糖葫蘆!”
唐泛不以爲意:“那有什麼,也沒有誰規定幾歲才能吃糖葫蘆啊,七郎你說是不是?”
賀澄嘴裡含着一顆糖葫蘆,兩頰塞得鼓鼓囊囊地,聽見舅舅喊他的名字,便跟着懵懵懂懂地點頭。
唐瑜拍了唐泛一下:“難不成你在京城也是這樣的?別人當官老爺,官不大,官威倒不小,偏偏是你,越活越回去了!”
雖是這樣說,她心中卻覺得溫暖。
與弟弟分別數載,對方卻一點也沒有變,依舊是記憶中那個能夠給她帶來快樂的弟弟,不知多少回夜裡夢醒,唐瑜想起昔年未出嫁時,承歡父母膝下的情景,每每淚溼枕巾。
幸好如今還有唐泛在。
唐泛哈哈一笑:“姐,這你就不懂了,活到老,吃到老,人生短短數十載光陰,別人不給你樂子,你要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這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唐瑜心頭一動,對弟弟這句話反覆嚼了幾遍,覺得意味深長。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走了大半條街,唐瑜沒有乘轎子出來,此時便有些體力不濟了。
她道:“不如這樣,我上碧雲天去歇會兒,你們繼續逛,回頭去那裡找我便是。”
他們身後便是碧雲天飯莊的招牌。
唐瑜身邊有丫鬟隨侍,倒也不虞有什麼危險。
唐泛正想點頭,便聽見唐瑜咦了一聲:“那邊那個人,怎麼總盯着我們瞧?”
話剛落音,嚴禮等人便驚喜地叫起來:“大哥!”
唐泛吃驚地望過去,果然看見不遠處的風車攤子旁邊站了個人。
雖然對方身上穿着常服,但從那身形與舉止上,還是能夠讓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認出來。
唐泛身邊有小孩女眷,不好拋下他們,便讓嚴禮過去將隋州給接過來。
街上的人雖然多,可那是對於唐泛唐瑜這種普通人而言,像嚴禮和隋州這等身手好的自然不在話下,很快嚴禮便跑過去,向對方行禮,看模樣又說了好些話,那股滿面笑容的歡欣勁兒是不必說的,看得唐瑜一愣一愣。
“潤青,那位是誰?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那便是我和你說過的隋州,隋廣川。”連唐泛都沒察覺自己臉上不知不覺就帶出高興的笑容,唐大人雖然溫和可親,也不是逢人便這麼笑的。
起碼唐瑜沒見他對着賀家人這麼笑過。
“原來是他!”唐瑜恍然大悟,“可你不是說他如今是錦衣衛鎮撫使麼,怎麼會到這地方來?”
“我也不曉得,自打我離開京城,我倆就許久沒有見面了。”
唐瑜算了算日子:“也沒有很久罷,你從離開京城,到今天爲止,不就半個多月嘛,你們又不是新婚夫妻,難不成還有這小別勝新婚的說法呀?”
被姐姐調侃一通,唐泛摸摸鼻子,沒好意思接下去。
兩人說話間,隋州與嚴禮已經來到他們這邊。
唐泛笑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此話一出,便可見兩人關係到了何等地步。
即便是再熟的朋友,見了面也要先拱手爲禮,互稱字號寒暄一番,然後才進入正題。
鮮有像唐泛這樣,直接開門見山的。
乍聽似有詰問之意,然而語氣之中卻惟有欣喜。
唐瑜原本聽唐泛說自己與錦衣衛北鎮撫司如何熟稔,還擔心這弟弟一個不慎,傻傻被人當槍使。
她知道唐泛並非這樣無知的人,可在姐姐眼裡,難免如同父母看孩子一般,爲弟弟擔心這擔心那。
及至真正看到隋州,見此人神色冷峻,雙目湛然有神,並非那等陰狠毒辣之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又見對方雖然不苟言笑,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卻足夠軟和,與他看旁人的銳利截然不同,唐瑜便知道唐泛並沒有誇大其詞。
看來這兩人的交情,確實是比一般人還要好。
隋州先回答唐泛的問題:“是有事。”
然後目光落在唐瑜和更小的賀澄身上:“這兩位是?”
唐瑜也就罷了,賀澄被這樣冷冽的目光一看,登時有點怯懦地往母親身後躲了躲。
嚴禮拍拍額頭:“瞧我都忘了介紹,這兩位正是唐公子的姐姐和外甥。”
唐瑜行了個福禮:“民婦見過隋大人。”
隋州的表情稍稍柔和一些,也回了一禮:“潤青與我如兄弟一般,姐姐勿須多禮,當我是自己人便好。”
這一上來就喊姐姐,着實令唐泛有點想笑。
不過眼前這兩人,一個一本正經地回禮,一個也沒覺得有何不妥,便連忙繃住笑。
唐瑜素來聽說錦衣衛跋扈囂張,但先前嚴禮也好,公孫彥也罷,雖然對外人是囂張了點,但對唐泛與她,卻是一等一的客氣,如今來了個鎮撫使,卻越發平易近人,半點架子也沒有。
她知道隋州來到香河縣,必然有事要做,而這事情肯定也與唐泛有關,便微微一笑:“我逛得有些累了,先上飯莊去坐一坐,就不陪你們了。”
又要將賀澄帶走,給他們留出空間。
唐泛忙道:“讓七郎跟着我們罷,不妨事的!”
唐瑜見隋州也頷首表示同意,便將賀澄留下,自己則帶着丫鬟進了碧雲天。
隋州又讓嚴禮和公孫彥跟去保護唐瑜,免得被人衝撞了。
自己則與唐泛一道沿着街邊人少的地方走。
唐泛看到賀澄面露疲態,便將他抱起來,卻見旁邊隋州伸出手,將賀澄接了過去。
“我來罷。”
賀澄第一次見到隋州,終歸是有些拘謹的,被他抱在懷裡跟木頭娃娃似的,動也不敢亂動。
唐泛看得好笑,便又買了一根糖龍給他。
賀澄愛不釋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是先從龍鬚開始咬,還是從龍尾巴下嘴好。
“你一個人過來的?”唐泛問。
“是。”隋州應道,一貫言簡意賅的作風。
他想了想,又道:“你的宅子買下來了,就是張家那個宅子。”
唐泛欣喜:“那敢情好,如此一來,姐姐與七郎過去就有地方住了。”
隋州疑惑:“他們要去京城?”
唐泛嘆了口氣,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他見賀澄一直安靜地聽着,便摸摸他的腦袋:“七郎可想跟着孃親和舅舅去京城住?”
賀澄點點頭,小聲道:“願意。”
唐泛朝他笑了一下,又對隋州道:“賀老爺子還算明事理,若賀霖肯放手,一切就會容易許多,否則他要是鬧將起來,傳出去姐姐的名聲肯定不好聽。”
隋州卻道:“這不難辦。”
唐泛奇道:“你有法子?”
隋州脣角一勾:“交給我就是了。”
唐泛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隋州回以面癱臉外加無辜的眼神。
當錦衣衛的,皮厚心黑那是基本素質,想也知道隋州所謂的法子,肯定不會光明正大到哪裡去。
不過對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他肯定有分寸,唐泛也不多過問。
“你從京城來到這裡,肯定不是專程來找我罷?”
“你怎麼知道不是?”隋州反問。
唐泛摸摸鼻子,笑道:“我還沒有自戀到這種地步,鎮撫司那麼忙,像你這種公私分明的人,肯定不會貿然丟下公事跑到這裡來罷?”
隋州眼裡露出一抹笑意:“確實是帶着差使來的,不過也與你有關。”
能讓隋州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可不多,唐泛被吊起好奇心了:“什麼事?”
隋鎮撫使卻難得幽默道:“你猜呢?”
唐泛想了想:“總不會是因爲我上次得罪了樑侍郎,萬首輔念念不忘,找了個罪名栽我頭上,要你過來押我回京罷?”
隋州:“不是。”
唐泛:“那是阿冬有意中人,要出嫁了?”
隋州:“你妹妹今年才十歲。”
唐泛:“要不然是你要成親了?”
隋州:“……”
唐泛見他繃着臉,就調笑道:“你就別賣關子了,再讓我猜,我就猜你去青樓春風一度,結果讓哪位名妓珠胎暗結找上門去了!”
隋州無奈道:“都說是跟你有關的,你猜這種和你有何關係?”
唐泛哈哈大笑:“那我就可以直接當叔叔了啊!”
饒是冷麪鎮撫使,也拿不着調的唐大人沒辦法:“原本應該是等你回京之後,纔會接到的敕令,不過我向陛下討了這個差使,直接帶着敕令過來了。”
這可完全出乎唐泛的意料了,他愣了片刻才消化這個事實。
“聽你這語氣,我要升官了?”
隋州面露笑意:“還是不小的官。”
唐泛:“是你在陛下面前給我求情,讓我官復原職的?”
隋州:“不是我,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那意思是,自己原本也想去求情的。
這幾乎是沒有懸念的,唐泛立馬變猜到了:“汪直?”
他認識的唯二能夠直面君顏,又有能力爲他求情的人,一個是隋州,另一個便是汪直。
而汪直自小便在皇帝貴妃左右侍奉,論對皇帝心思的揣摩,隋州也不及他。
果不其然,隋州頷首:“不錯。”
但唐泛還是有些不可思議:“他是怎麼辦到的?”
隋州道:“回去再細說罷。”
他從京城趕到這裡,也不過是爲了藉着差使的名義,見上這人一面。
雖然滿身風塵未褪,但一看到這個人,頓時便覺得舟車勞頓也並不是那麼難耐了。
然而這種種情感流淌於心,終究也只是流淌於心,並未訴諸於口。
因爲有時候,許多話是不需要說出來的。
唐泛問:“你如今可有歇腳的地方?”
隋州道:“有,就在前面不遠的客棧。”
唐泛沉吟道:“如今我姐姐想和賀二析產別居,我再住在賀家也不太合適了,既然你來了,那我就搬過來與你同住罷。”
隋州道:“好。”
賀澄不知什麼時候趴在隋州身上睡着了,唐泛失笑,摸摸他的腦袋。
二人回去找到唐瑜,又在碧雲天飯莊用過午飯,然後纔回去。
賀老爺子剛從花園裡散完步回來,想要去眯一會兒,就聽下人來報,說唐泛帶着朋友過來拜見。
他只當對方又是爲了和離的事情,便嘆道:“什麼朋友,無非就是又想來說和離的事情罷了,這還讓不讓人過安生日子了!”
賀軒今日碰巧有事過來找老爹,聽了這句話,便道:“要不就順了他們的意罷,反正二哥是男人,又不是女人,再娶也不愁沒好人家,吃虧的不還是二嫂麼,爹您老攔着,他們不識好人心,還埋怨您呢!”
賀老爺子瞪了他一眼:“說得容易,你二哥這副德行,還有什麼門當戶對的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你二嫂出身書香世家,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女兒家可比的,照我說,你那妻子,舉止氣度上也是不及她的,只是你二哥自己不珍惜罷了。七郎還小,你二哥不着調,他更需要有母親的教導。”
賀軒賠笑:“爹,二哥不爭氣,您衝我發什麼火呢!您也不是沒有親孫子,大哥那頭就有兩個,我膝下也有一個,何必盯着一個七郎呢?要是您別的孫子聽到這話,肯定以爲你偏心!”
賀老爺子沒搭理他,對來報信的下人道:“去將人請進來罷。”
又朝賀軒道:“唐泛雖然沒了官職,但還有錦衣衛相隨,這就說明他在朝中肯定有人,官復原職只是遲早的事情。你別不當回事,如今你大哥雖然官居四品,可那是外官,而非京官。外官油水多,但重要性和升遷的速度,遠遠不及京官,當年你爹我就是沒能入選庶吉士,所以一輩子都只能止步於外官任上。若是我們家能夠多一門像唐泛這樣的姻親,對你大哥和你,將來都是有好處的。你那二哥就是蠢貨,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居然還跟媳婦鬧成那樣!”
在他教訓小兒子的當口,唐泛與隋州已經過來了。
賀老爺子呵呵笑道:“潤青,用過飯了嗎?”
語氣親切和藹,渾如昨日的不愉快未曾發生過。
他又望向唐泛身旁的人:“這位是?”
唐泛笑道:“這位是小侄的朋友,剛剛升任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隋州隋廣川。”
賀英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這廂纔剛跟兒子說要正視唐泛的重要性,那廂唐泛果然就過來“證明”他的重要性了。
“原來是隋鎮撫使,果真是年輕有爲!”
在隋州面前,賀英差點要擺不出自己身爲致仕三品大員的氣度。
儘管他的官職還要高於對方。
然而這可是錦衣衛。
自太、祖皇帝設立錦衣衛以來,這個職務就是爲了震懾百官而存在的。
哪怕後來有了東西兩廠來分權,這一點都沒有改變過。
隋州拱了拱手:“賀老過獎。”
唐泛笑道:“隋州身負差使,順便過來探望我,我一提起您,他就說要過來拜會您了。”
賀英欣然:“是老夫怠慢了,還請廳中稍坐奉茶。”
唐泛笑了笑:“不必了,伯父這是要午憩罷,我們這便離開,再說這園子裡景色撩人,多看兩眼也是我們的福氣。”
賀老爺子哪裡肯放他們走,若是能與隋州交好,這無異於多了一條重要的人脈。
“人一老,覺也就少了,哪裡還有什麼午憩,不過是靠着枕頭髮呆罷了,你們也來,我這老頭子反倒不無聊了。走走,我那裡有上好的雲霧,平日裡可不輕易拿出來的!”
唐泛看了隋州一眼,見後者點點頭,便對賀老爺子道:“那就叨擾了。”
賀英讓小兒子先去沏茶,然後笑呵呵道:“咱們先在這兒轉兩圈,等茶沏好了就會來喊的。潤青啊,不是伯父說你,你不是外人,別老那麼客氣,既然喜歡我這兒的景色,那就乾脆搬過來好了,也省得在竹院那邊冷冷清清,我原先就想給你準備這邊的客房,可你伯母說你們年輕人,指不定不愛受拘束,這才單獨讓你住在竹院那邊。”
唐泛接替了賀軒的位置,扶着他往前走,聽他絮絮叨叨說完,笑道:“竹院風景好得很,伯母的安排,我很喜歡。伯父,我沒把自己當外人,就算姐姐與姐夫沒有緣分,咱們兩家終究還有父輩的交情在,小侄依舊十分敬重您。”
賀英見他說來說去又繞到這件事上,簡直有些無奈:“賢侄,自古勸和不勸離,此事關乎你姐姐一輩子的大事,還是慎重爲好,當日我與你爹雖然訂下婚約,可也僅止於口頭約定,那時若我想反悔,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我能夠信守承諾,想必你爹在九泉之下,也是不願意見到這樁婚事作毀。”
唐泛的語調不急不緩,如那潺潺流水一般柔和:“伯父當日信義,小侄一直未敢忘懷,但俗話有云,強扭的瓜不甜,如今並非是我姐姐嫌棄姐夫,而是姐夫不想好好過日子。姐夫當着我的面,尚且那樣對待姐姐與七郎,若是我不在,他指不定還要如何過分。伯父,事到如今,讓他們分開,是最好的選擇。”
賀英道:“你姐夫那是鬼迷了心竅,沒有開悟呢,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的,你姐姐是賀家媳婦,又是你爹的女兒,你爹如今不在了,她也就如同我的女兒一樣,賀家不會虧待她的。我打算讓他們搬到竹院去,再將他們的月例提到一百兩,你姐姐當掉的那些嫁妝,我都讓人去贖回來,你看如何?”
唐泛道:“伯父的心意我明白,但你們畢竟不可能時時看着姐夫,他都那麼大一個人了,若是自己不長進,任憑父母怎麼教訓,也是沒用的。與其大家都彆彆扭扭地過日子,還不如給彼此一個痛快,夫妻做不成了,總不至於要當仇人罷。”
他左右就是不肯鬆口,賀英都有些惱怒了,覺得唐泛簡直就是不識相,自己好說歹說,他卻一意孤行,卻聽得唐泛又道:“我過幾日便要回京去吏部報到了,這事還是早點了結得好,其實若是伯父執意不答應和離,我還有一個法子,就讓姐姐與姐夫析產別居罷。”
賀英聽了他前面那句話,連後面的析產別居都忘了追問:“你要回京報到?”
這次反倒是一直沒有開口的隋州道:“陛下點了潤青任左僉都御史。”
賀老爺子一呆。
左僉都御史,這是都察院的職務,他知道。
可問題是,這個官職,是正四品罷?
他明明記得,唐泛罷官之前,還是正五品的刑部郎中而已。
這因過被罷黜之後,半個月內就能官復原職,在官場上不算什麼新鮮事,官復原職之後還能升官的,賀老爺子也見過不少。
他當官大半輩子,不是什麼鄉巴佬,可問題是他沒想到唐泛也會成爲這種幸運者。
更多的人,在罷官之後,基本上就是回家種田的命運了,唐泛一個正五品的小官,若是沒有貴人提攜,皇帝怎會記得他是哪根蔥。
賀老爺子知道,這必然是有人爲唐泛說了情的緣故,而且這人分量還不小。
會是這位鎮撫使嗎?
轉眼之間,賀英就將思路整理清晰,一點也不像年近古稀的老人。
“這可真是大喜事啊!潤青,你與隋大人晚上就在家裡吃罷,我讓廚子好好做幾個菜,爲你慶賀慶賀,也該知會你姐姐姐夫,讓他們好好爲你高興高興!”
唐泛心道姐夫聽說這個消息,估計只會更不高興吧,說不定還會當別人又在故意衝他炫耀了。
“伯父,這事且不忙,一來如今姐夫心情不暢,這個消息只怕只會令他的心病雪上加霜。二來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還是不要張揚爲好。三來,我是想來稟告伯父一聲,廣川與我關係匪淺,我想搬過去與他同住。”
賀英人老成精,聯想方纔唐泛提出的析產別居,哪裡還不知道他這是趁機在跟賀家撇清關係呢。
心下不由嘆息,若是賀二爭氣,何至於鬧到今日這種地步?
其實站在唐泛的角度,他也能理解唐泛反應如此激烈的原因,唐家雙親亡故,族親無靠,就剩他們姐弟倆,唐泛是疼惜姐妹的人,肯定要堅定不移地爲姐姐出頭。
但是能理解又怎樣,作爲賀家主人,不管和離也好,析產別居也罷,這都不是賀英樂意見到的。
要知道這樣一來,唐家與賀家可算是與賀家劃清界線了,將來賀家有什麼事,唐泛肯定也不會出頭的。
賀英呵呵一笑,裝糊塗道:“這事先不忙,隋大人既然與你是好友,那就都不是外人,他也可以搬進竹院與你一道住的。”
唐泛道:“他也帶了人來的,竹院住不下,再說錦衣衛職責所在,身負密令,您也知道,這不大方便。”
隋州來這裡,其實就是爲了給唐泛傳個旨意罷了,哪裡有什麼密令,但唐泛欺負賀老爺子不知內情,拿着雞毛當令箭,隨口胡謅。
他一說完,就對上隋州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過前者臉皮很厚,自然若無其事。
賀英經他提醒,就想起錦衣衛的可怕來,不由一個激靈,尷尬笑道:“那也罷,你們自便罷,不過晚飯是一定要過來吃的,就不要跟老夫見外了!”
唐泛推脫不過,自然應了下來。
此時賀軒派人過來通知,說茶已經沏好了。
賀英便帶着二人到中堂吃茶,只聊些風月,絕口不提方纔的事情了。
等他們一走,賀軒見父親神色不好,才問:“爹,您這是怎麼了,方纔不是還好好的麼?”
賀英頹然道:“唐泛要搬出去了。”
賀軒鬆了口氣:“嗨,我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他想搬就讓他搬唄,咱們賀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還不滿意,無非是覺得自己認識錦衣衛的人,就拿捏着架子罷了!”
賀英搖頭:“你懂什麼,他這是不打算吃賀家的嘴短,想要跟我們撇清關係,免得將來傳出去,說他唐泛欠了我們賀家的。他與他爹是一樣的,看着好相處,其實骨子裡很有些傲氣,不是相處久了的人,根本看不出來。”
賀軒不以爲意:“爹,二哥和二嫂的事情,你就別勉強了,真的,我看着都覺得替他們難受,要想和離都好,隨他們去罷!咱們家也不是沒了唐泛就不行,你幹嘛非得顧忌着他?”
賀英道:“唐泛被召回去了,還要升任左僉都御史。”
“啊?”賀軒也有點傻眼,“會不會是他爲了讓他姐姐能離開賀家,故意找個人來誆騙您的啊?”
“誆騙你的頭!這是能隨便誆騙的?”賀英狠狠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他說可以不要和離了,但想析產別居!”
賀軒摸着後腦勺:“那您答應了?”
賀英嘆氣:“沒有,這不想法子拖着呢,只希望能夠拖到他回京,到時候我再讓你二哥去認個錯,這事兒就算是揭過去了。”
賀軒不以爲然:“二哥肯嗎?”
一語中的,令賀老爺子無語望天,少頃惡狠狠道:“他不肯也得給我肯!”
當晚唐泛與隋州留在賀家吃飯,果然受到了盛情款待,因爲賀霖也在,爲了避免他又發瘋,大家很有默契地不提和離的事情,也沒有提唐泛升官,盡聊些無關痛癢的天下趣聞,一頓飯總算賓主盡歡。
飯後,唐泛知會了姐姐一聲,帶上行李,與錢三兒等人,連夜搬離竹院,住進隋州所在的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隋州看見唐泛與陌生女子在一起的時候,彷彿聽見自己玻璃心碎掉的聲音。
“這兩位是?”他看着唐瑜和賀澄,面無表情問道。
嚴禮拍拍額頭:“瞧我都忘了介紹,這兩位正是唐公子的姐姐和外甥。”
唐瑜行了個福禮:“民婦見過隋大人。”
隋州:“姐姐勿須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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