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賀霖如何受得了被小舅子這般當衆教訓,當即就彎腰撿起棍子,咬牙切齒道:“這是我們賀家的家事,你無權過問,我的兒子我自己管教,打死不論!”

話雖說得狠,可當他看見站在唐泛身後虎視眈眈的嚴禮和公孫彥時,手中那棍子不知怎的就揮不下去。

“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出聲呵斥他的卻是賀老爺子。

他看也不看兒子通紅的臉色,越衆而出,朝唐泛道:“賢侄,我有幾句話問你,與今日之事無關,還請賢侄借步到旁邊說幾句。”

唐泛雖然很有禮貌,卻沒有依言往旁邊走,只笑道:“伯父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行了,君子無不可告人之事。”

先是嚴禮,然後又是唐泛,這一個兩個都是軟硬不吃,賀老爺子無法,只能問:“賢侄來此小住,老夫本是歡迎之至,但如今既是知道與賢侄同行的有錦衣衛,老夫便免不了多過問兩句,還請賢侄諒解。”

唐泛點點頭:“我知道伯父想問什麼,這兩位錦衣衛兄弟乃是擔心我孤身上路不安全,特地陪伴而來,與朝廷之事無關,伯父不必擔心會連累賀家。”

錦衣衛身份敏感,人家既然知道了,多問一句也是正常的,更何況賀老爺子就算知道他免職之後,對他也一如從前,不管這份情誼是衝着他已故的父親,還是爲了別的什麼原因,唐泛都記在心裡。

所以他雖然因爲所見所聞,尤其是今日賀霖不分青紅皁白毆打兒子的事情,對這個姐夫心生厭惡,但一事還一事,對賀老爺子,唐泛自然不能失禮。

旁邊的嚴禮接口道:“我們鎮撫使與唐大人交情莫逆,是以特地遣我等二人跟隨左右,以供驅遣,護大人周全,賀老爺不必多疑。”

賀老爺子聽了他們的解釋,心中的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

唐泛與錦衣衛交好,這不稀奇,可這得是什麼樣的交情,才能讓錦衣衛充當他的保鏢?

而且從嚴禮他們的神情上來看,這二人並無半分不甘願,可見是對唐泛言聽計從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幾年唐泛在京城,傍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靠山?

旁人不如賀老爺子想得這樣多,他們只聽見嚴禮和公孫彥的身份,看見這兩人對唐泛的畢恭畢敬,心中便已經震驚無比,對唐泛的印象也立馬從一個“官場上的失意人”上升到“背景深厚的神秘人”。

有背景和沒背景,這裡頭差別可就大了。就算唐泛一時半會沒有官做,只要官場上有人願意爲他搖旗吶喊,幫他上疏求情,時機合適的時候,他就可以隨時起復的。

想到這些,即便是滿腔怒火的賀霖,手中捏着棍子的力道,也不由得鬆了幾分。

唐泛卻沒興趣管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彎下腰,將姐姐和小外甥扶起來,然後輕輕擡起賀澄的下巴,查看他的傷勢。

“七郎,身上疼麼?”唐泛輕聲問道。

賀澄點點頭,又搖搖頭,死死咬着牙,連□□都沒有泄露出來。

他平日看着柔弱內向,骨子裡卻是異常倔強。

放在在母親護住他之前,他還是捱了兩棍子的,雖說不重,不過他年紀小,皮肉嫩,承受力自然不如成人。

見他一隻手捂着另一隻小臂,唐泛輕輕擼起他的袖口,爲他察看他的傷勢。

但見賀澄的小臂上腫起一條紫色紅痕,唐泛輕輕一碰,他便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唐瑜心疼得直掉眼淚。

唐泛強忍怒意,擡頭看向嚴禮。

後者會意,上前察看一番,道:“沒有傷到筋骨,給他敷點藥就好。”

賀霖聽了這話,忍不住道:“我就說我沒下重手……”

話未說完,兩道嚴厲的目光射過來,頓時將他未竟的話生生扼殺在喉嚨裡。

其中一道目光來自唐泛。

另外一道,則是賀老爺子。

賀老爺子輕咳一聲:“賢侄,這件事,既然韋家已經報了官,咱們還是交由縣太爺來處理罷?”

縱然賀老爺子並不前倨後恭,但假若是放在之前,他不知道唐泛身後站着錦衣衛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問出這句話的,因爲不管賀澄跟案子有沒有關係,他都是賀家的人。

按照當下的禮法,正如賀霖所說的那樣,老子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

當然,如果唐瑜的孃家來頭很硬,譬如說唐瑜她爹是當朝首輔,六部尚書,那唐瑜也不會在賀家過得連日常用度都不夠了。

說到底無非是覺得唐瑜孃家無靠,所以這些年來,賀家人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如今唐泛在此,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賀老爺子既然知道唐泛與錦衣衛關係匪淺,說出來的話也要更客氣幾分。

唐泛頷首:“伯父所言有理。”

但說完這句話,他便對翁縣令拱手道:“翁兄,此事本來與我無干,我也不該多管閒事,不過還請翁兄看在此事涉及我的外甥的份上,讓我從旁參與協助,我這個當舅舅的,實在不能坐視他被人冤枉。”

翁縣令點點頭:“自然可以。”

這個小插曲告一段落,翁縣令便開始問案。

此時的人也知道,但凡發生這種死了人的案件,現場是極爲重要的,非萬不得已,不會讓人將屍體帶去縣衙再查看,那樣的話就會忽略掉周圍環境的許多線索。

所以翁縣令先讓衙役將後院都圍起來,不允許閒雜人等進出,又下令嚴守韋家大門,不管是男賓還是女眷,暫時都不準放走一個。

當然這也惹來了不少客人的怨言。

韋朱娘生前玩耍的這個地方,其實是位於後院花園,還沒到後院女眷行宴的地方,也距離前廳的宴會場所有一段距離。

這裡栽滿各色花樹和果樹,又足夠寬敞,與韋家經常來往的小孩子都喜歡跑到這裡來玩。

韋朱娘身邊原本是有婢女隨侍的,此時她已經被找了出來,正跪在地上嚶嚶哭泣。

翁縣令問她爲何出事的時候沒有待在小主人身邊。

她便道:“是五姑娘讓婢子去後廚找點吃的,她說她想吃金絲棗糕,可是席上沒有,因爲五姑娘常在這裡玩兒,當時也有賀家姑娘和鄭家姑娘她們在場,婢子就先去了,誰知道棗糕還沒做好,便聽說,聽說五姑娘……”

她口中的賀家姑娘和鄭家姑娘,一個是賀軒與韋氏的女兒賀媛,一個是鄭舉人的女兒鄭清清。

另外當時在場的還有幾戶人家的少爺。

大家都聽見了韋朱娘跟婢女說的話,也都證實了婢女所言非虛。

賀媛與鄭清清又被叫來問話。

她們被這件事嚇壞了,說話也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利索,雖然平日裡看漂亮的韋朱娘不順眼,可那都是小姑娘之前的爭風吃醋,賀媛與鄭清清顯然從來沒想過韋朱娘會死。

實際上在翁縣令來之前,她們已經被盤問過一輪了,現在所說的話跟之前嚴禮告訴唐泛的,沒有太大出入。

兩人都說自己都聽見了賀澄與韋朱孃的爭吵。

爭吵之後,賀媛與鄭清清當時正在假山,她們覺得不能就這樣出去,要是被韋朱娘看見,肯定會尷尬——高門大戶的女孩子儘管年紀小,於人情世故上卻已經懂得不少。

所以她們便從假山的另外一個方向離開,又到別處玩了好一會兒,這纔回去找韋朱娘。

賀媛與鄭清清在老地方看不到韋朱娘,還以爲她跑開了,直到那羣去給韋朱娘摘花捉鳥的男孩兒也回來,四處找不見人,便發動韋家的婢女僕從一道找。

還是一名婢女在井邊發現韋朱娘掉的珍珠耳環,從而發現了異狀。

最後果然從井裡撈出了人。

翁縣令聽罷就皺起眉頭:“那韋朱娘落井之後,總該發出求救聲罷,難道你們都沒聽見?”

衆人都說沒聽見。

在翁縣令問話的時候,唐泛便走到那口井邊,彎下腰,探頭望去。

他發現沒人聽見韋朱孃的求救聲是很有可能的。

因爲那口井的水位特別深,一眼看下去,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見水面的反光。

而且小女孩落水之後本來也就只能掙扎撲騰兩下,加上聲音又微弱,如果當時剛好沒有人從那裡經過的話,確實是有可能聽不到的。

他專注地看了半晌,又走到韋朱娘身邊,掀開蓋在她身上的白布,執起她的手細細察看。

因爲有兩名錦衣衛在旁邊,衆人瞧着唐泛在屍體上摸來摸去,也沒敢說什麼。

此時翁縣令已經問過許多人,他們的口供都是對得上的。

韋朱娘落水的時候,沒有人在場。

但是落水之前,賀澄與韋朱娘爭吵過,這一點賀澄自己也承認了。

所以問題就在於,韋朱娘到底是自己不慎落水的,還是有人推她下去的。

如果是有人推她,那麼這個人是不是賀澄?

翁縣令就問賀澄:“你與韋朱娘爭吵之後,到底去了何處?”

賀澄在母親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也不顯得那麼害怕了,就小聲說道:“我就在花園裡。”

翁縣令:“你在花園裡作甚?”

賀澄低着頭沒說話。

賀霖看見兒子這副窩囊的樣子就來火,可誰讓之前他被教訓了頓呢,再有氣也得強忍下來。

不過賀澄不肯說話,便連翁縣令也不由得微微皺眉。

任誰看見這孩子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樣,都會禁不住起疑。

只有唐瑜深信自己兒子不是這樣的人,還在哄着他開口。

此時唐泛從屍體旁邊站起身,接過錢三兒遞來的溼布擦乾淨手。

他走到賀澄那裡,溫聲道:“七郎,你告訴舅舅,吵完架之後,你去了哪裡?”

賀澄還是沒有說話。

唐泛笑了笑,安撫似的摸摸他的腦袋,似乎並不介意賀澄沒有開口,轉身對衆人道:“韋朱娘確實是被人推下去的,但兇手不是賀澄。”

韋策忍不住怒道:“唐公子,我知道賀澄是你的外甥,你想維護他,但是殺人與否,似乎並不該由你來判定!”

翁縣令也道:“唐賢弟,你這樣說,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的。”唐泛點點頭。

他走到屍體旁邊,讓衆人看韋朱孃的指甲:“這裡面沒有青苔,不管她是失足落下,還是被人推下去,死前必然都會經過劇烈的掙扎,手指肯定會拼命想要攀住周圍的事物,但是她的指甲太乾淨了。”

“而且韋朱娘頸後頸骨已斷,這說明她應該是在被捂住口鼻處,捏斷了頸骨之後,才被丟下去的,所以這個過程沒有經歷過任何掙扎,更不會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因爲在掉下去之前,她就已經死了。”

這個結論石破天驚,所有人都禁不住啊了一聲。

還有不少人湊近了瞧,果然看見屍體的十指沒有青苔,只沾了些血跡。

見衆人接受了自己的解釋,唐泛又道:“既然如此,那麼韋朱孃的死,就是一場蓄意的謀殺。且不論賀澄與她僅僅只是爭吵一場,有沒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更重要的一點證據便是,賀澄的身量並不比韋朱娘高多少,試問一下,他能有力氣捂住韋朱孃的口鼻,保證她完全不發出聲音,又捏斷她的頸骨,然後再將她拖到井邊投下去嗎?”

衆人看了看賀澄,又看了看韋朱娘,都覺得確實不太可能。

唐泛道:“便是以尋常女子的力氣,也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殺害韋朱孃的兇手,極有可能是一名力氣不小的成年男子,自然就不會是賀澄了。”

被他這樣一說,許多人頓時都恍然大悟。

翁縣令心悅誠服道:“唐賢弟不愧是曾經任職於刑部的,這短短片刻工夫,就已經將事情整理得這般井井有條。”

唐泛笑道:“我也是關心則亂,大人不計較我越俎代庖,我便感激不盡了。”

韋策羞愧地過來請罪:“方纔韋某言語無狀,還請唐公子見諒!”

唐泛擺擺手:“你心憂女兒之死,何罪之有,當務之急,還是先將兇手查明爲上。”

韋策悲痛道:“公子智比諸葛,求你給韋某一家指條明路,這兇手究竟有可能是誰?”

唐泛沒有回答,卻望向翁縣令。

翁縣令知道唐泛這是爲了讓自己也展示一下縣太爺的英明神武,免得誤會唐泛搶了自己的風頭,心頭感激,便也當仁不讓:“指甲裡的血跡。”

見衆人不解,他解釋道:“指甲裡有血跡,說明韋朱娘在死之前肯定有過劇烈的掙扎,而且很可能抓破了兇手的手臂,所以可以根據這個範圍從男性中開始篩選。”

這樁案子,轉瞬便有了突破口,雖然翁縣令後面那番話挽回了些許顏面,可明眼人誰都看得出,若不是唐泛一開始諄諄善誘,此時只怕大家都還以爲是賀澄乾的。

這件案子本來與唐泛無關,若不是爲了給外甥洗刷嫌疑,他也不會越過翁縣令發話。如今見案件已經有了頭緒,便不再插手,轉而對翁縣令悄聲說了兩句,又向他告辭。

賀老爺子看了唐泛姐弟倆一眼,又看了看不爭氣的兒子,暗歎口氣,走上前,對唐泛道:“賢侄,甘雨這事做得不妥當,方纔他也是急着維護賀家的名譽,纔會與你爭執兩句,這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甘雨是賀霖的表字。

唐泛面不改色:“伯父言重了,這事與您無關,爲何會是您來代他道歉呢,小侄實在受不起。更何況小侄之所以生氣,根本不是爲了姐夫對我出言不遜,而是因爲他身爲七郎的父親,竟然卻不分青紅皁白便給七郎扣罪名!縣尊大人尚且沒有定罪呢,他便這般急吼吼的,若是方纔七郎身上的疑點再多一點,他是不是就要當着我姐姐與我的面,打死七郎了?”

賀老爺子有點尷尬,他本以爲自己服了軟,唐泛會順着臺階下,沒想到他卻當衆落自己的臉面,心裡不由得又有些惱怒起來。

但唐泛的話並沒有錯,說來說去,還是要怪賀霖太糊塗。

唐泛看了神情同樣尷尬羞惱的賀霖一眼,當着賀家人的面,冷冷道:“姐夫,七郎是你的兒子,別說虎毒尚且不食子,七郎是什麼秉性,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還不瞭解嗎?連我這剛來沒幾天的人都知道,七郎雖然容易害羞,見了生人便不大說話,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爲他性情陰沉內向,但對他了解的長輩,必然都該知道這孩子心地再善良不過。我姐姐說,他連自己養的小兔子死了,都還要哭上半天,這樣的孩子,怎會將韋朱娘推下井?!”

賀霖緊緊攥着拳頭,不言不語。

唐泛字字句句,都在指責他的不盡職。

身爲賀家主人,賀老爺子,他的父親,竟也這樣看着,袖手旁觀,沒有喝止唐泛。

被小舅子這樣潑頭蓋臉地訓斥,他彷彿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被剝下來一樣,火辣辣地疼。

而看着這一幕的,不僅有賀家的人,還有韋家的人,有官府的人,有今日赴宴的客人們……

唐泛說完這些話,沒有再搭理他,反倒蹲□,將賀澄抱起來。

“七郎,你現在可以告訴舅舅了嗎,你與韋朱娘吵架之後,究竟去了哪裡?”

賀澄臉頰上的紅腫抹上嚴禮帶來的藥之後,看上去已經消了一些。

他雙手攀着唐泛的脖子,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撿到她之前丟下的手釧,又不想拿去還給她,就丟進了那邊的池塘裡。”

唐泛問:“你怕爹孃知道了會罵你,所以不敢說?”

賀澄點點頭,又怯生生地看了唐瑜一眼。

此時唐瑜疼惜他還來不及,又怎會罵他?

她不敢親賀澄的臉蛋,生怕弄疼他的傷處,便緊緊握着賀澄的手,一下下地摩挲。

唐泛見狀,對賀老爺子道:“伯父,七郎受了傷需要歇息,我與姐姐先帶他回去。”

賀老爺子豈有不答應之理,連忙讓自己身邊一個僕從帶他們回去,又囑咐唐瑜和賀澄好生歇息。

賀老夫人道:“還是找個大夫來給七郎看傷,別留下什麼隱患纔好。”

賀軒道:“娘,咱們庫房裡還有些上好的藥材,讓大夫問問能不能給七郎用,若是能的話,也給七郎好好補一補。”

唐泛沒跟他們瞎客氣:“那就多謝了。”

賀老婦人溫和笑道:“都是一家人,潤青不要見外。”

賀家有心與唐泛修好,以免方纔的事情給彼此留下裂痕,說到底還是看在跟隨唐泛的那兩名錦衣衛身上,唐泛自然心知肚明,但也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可連本不相干的賀軒都主動釋放善意,唯獨最應該過來關心妻兒的賀霖依舊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賀老爺子實在忍不住了,怒道:“你還不跟着回去,在這裡作甚!”

賀霖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將手上的棍子往地上狠狠一扔,直接轉身撥開人羣,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若不是衆目睽睽之下,只怕他就要罵一聲逆子了。

現在賀家的老臉全都被丟光了。

唐瑜看着這一幕,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賀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泛扶着她:“姐,走罷,我們先回去。”

賀家人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甭提多鬱悶了。

因爲韋朱娘是韋氏的妹妹,所以賀軒與韋氏還留在韋府,幫父親打理後事。

其餘賀家人則與唐泛他們一道先行回來。

唐泛帶着姐姐和外甥,沒有回唐瑜他們的住處,而是來到他之前住的竹院。

他讓婢女先帶賀澄去休息,又屏退了其他人。

“姐姐,今天要不是七郎的事情,你還要瞞着我多久,你與姐夫之間的齟齬,早非一日兩日了罷?”

經過今日的變故,唐瑜臉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疲倦,但唐泛知道自己不能給她休息思考的時間,否則這位姐姐一定又要想借口逃避,所以狠了狠心,選擇揭開她的傷口。

既然遲早都要痛,與其長痛綿綿,不如痛得狠些,才能好得快些。

唐瑜嘆了口氣:“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當年我剛嫁入賀家的時候,他確實對我很好,他還跟我說,雖然大戶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他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原先還當他是戲言,如今你也瞧見了,即使是我們鬧成這樣,他也沒有提出要納妾。我心中一直記着他這份情義,所以後來便是他性情大變,我也從未有過二心,更不想令你徒增煩惱,可誰能想到今日,他對七郎……”

一想到賀澄身上的傷,唐瑜就心疼得說不下去。

丈夫不再體貼,弟弟又遠在外地,兒子便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大明律》規定,凡男子年滿四十,而無後嗣者,得納妾。

但這裡不是說四十歲無子才能納妾,而是說男人如果四十歲還沒孩子,就必須納妾,以延續子嗣血脈。

當然,有些人沒到四十,妻子能生育,他同樣要納妾,有些人即使有這條律法限制,他也照樣能一心一意守着妻子一人,頂多從族裡過繼子嗣。

所以說,納妾這回事,看的不是律法,而是人心。

對於許多大戶人家的男人而言,有這個條件,不用白不用,能夠擁有森林,幹嘛要獨自守着一棵樹呢?像先前嚴禮看上的賀家八姑娘,不也是賀老爺子老當益壯,生下來的庶女。

而賀霖能夠許下不納妾的諾言,並且堅持履行,確實是比較難得的。

唐泛聽了唐瑜的話,臉色終於稍稍緩和下來:“這樣說來,其實姐夫並非無藥可救,只是這麼多年屢試不第的事實,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受挫,這才鬼迷心竅,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一個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之前唐泛看到賀澄被打成那樣,所以纔會當着衆人的面說賀霖屢試不第,這等於是跟姐夫徹底撕破了臉面,而賀霖在唐泛這裡受了氣,回頭肯定要發泄在妻兒身上。

唐泛看出唐瑜情緒低落,便道:“要不我回頭去給姐夫道歉罷?”

唐瑜搖搖頭:“你道什麼歉,你把我不能說的話都說了,我應該謝謝你替我出氣纔是!”

她頓了頓,神色哀婉:“你也不必爲他說好話了,七郎就是我的命根子,他爲了他和賀家的面子,竟對七郎下如此狠手,縱是有再多的夫妻情義,也都讓他給打沒了。”

唐泛見她終於醒悟,不再隱忍,心中也有些安慰:“那姐姐如今是怎麼打算的?”

他握住唐瑜的手:“我原是準備帶你與七郎離開這裡,到京城住一段時日,但這事不是我說了算,還要聽你的。無論如何,你都不必擔心,有我這個弟弟在,你就永遠都有孃家。”

唐瑜忍不住抱住唐泛,哭了起來。

唐泛拍着她的背,笑道:“我還沒告訴你,其實我現在雖然身無官職,但是我在京城也不是沒有朋友的,今日嚴禮他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錦衣衛鎮撫使確實是我好友,若是賀家或賀霖敢爲難你,我便能讓人將他們家鬧個天翻地覆,所以你無須擔心,往後也不必爲了那些閒言閒語自個兒難過,誰敢說你是沒孃家的人,整個錦衣衛可都是你的孃家,這大明還有比你更威風的麼?”

唐瑜明知道他在開解自己,仍是被逗得噗嗤一聲,破涕爲笑。

“好毛毛,姐姐知道你疼我和七郎,可我就算要走,也不能這樣窩囊地走,你告訴我,我能與你姐夫和離,並帶走七郎麼?”

看着姐姐一臉期盼地望着自己,唐泛雖然很想說可以,但最終也只能緩緩道:“你想和離或義絕,我都可以辦到,但如果和離之後還要帶走七郎,恐怕就有些難度了。因爲不管怎麼說,七郎都是賀家的人,就算姐夫肯,賀老爺子他們也不會肯的。這事放到哪裡去說,都是我們不佔理。”

唐瑜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弟弟熟諳律法,絕不會欺騙自己。

“那怎麼辦?”唐瑜問。

“若是暫時不能和離,只是以回孃家的名義離開,你願意麼?”唐泛道。

唐瑜想也不想就點頭,爲了七郎,她苦苦忍耐數年,如今弟弟一來,她就彷彿有了主心骨,也不想再忍耐了。

得到姐姐的肯定答覆,唐泛也高興起來:“那我來想辦法,姐你就等着好消息罷。”

二人正說着話,錢三兒在外面敲門道:“大人,翁縣令那邊派了人過來。”

唐泛道:“讓他進來。”

唐瑜擦乾眼淚,避入內室,錢三兒則帶着來人進屋。

對方姓黃,是翁縣令身邊的隨從,唐泛剛剛纔見過他。

老黃拜了拜,行過禮,然後道:“唐公子,我們大人請您到韋家一趟。”

唐泛一愣:“這不是剛從那裡回來麼?”

老黃愁眉苦臉:“可不,但剛剛又有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唐泛:姐,咱們打個商量,以後有外人在,別叫我小名成不?

隋州:我不是外人。

賀澄:毛毛舅,我也不是。

汪直:呵呵,我就不叫,毛毛有瓜娃子好聽麼?

唐泛:……

一個人的性格是有多面性的,他在一方面很渣的同時,肯定有另一方面有可取之處,但這並不代表說姐夫的做法可以被原諒。

作者喵也覺得只會把外面的不滿發泄在老婆孩子身上的男人是最沒用的,但中國因爲父權男權幾千年,男人把面子看得比天大,這種事情在現實還是比比皆是……

這個案子一出來,感覺有點像明朝版的今日說法哈哈哈是我的錯覺嗎→_→

不過這個案子的線索要隨着後續的展開而鋪開,所以就沒有開放猜測,不過大家的想法如果有理有據的話,照樣還是有紅包送上的(*^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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