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十。
這本是一個很尋常的日子,但昨天剛剛發生了一件大事。
萬貴妃薨。
許多官員是今日早上到衙門之後纔得到消息。
不同於後宮諸多籍籍無名的嬪妃,因爲萬氏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這個消息便顯得格外重要。
萬氏稱霸後宮十數年,能夠爲人稱道的作爲實在沒有,反倒平地生波折騰出許多破事兒,包括皇帝廢掉第一任皇后,太子廢立風波等等,都少不了她的功勞。
大家實在裝不出哀思的模樣,劉健徐溥等人雖然嘴上不說,心裡甚至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
因爲他們覺得萬氏一死,許多事情就都解決了,譬如說先前皇帝執意要改立太子,說到底也是因爲卻不過萬氏的情面,如今萬氏不在,自然就不會再有人給皇帝吹枕頭風了,萬黨的影響力也要大大下降,太子的危機總算得以解除。
但還沒等他們來得及鬆口氣,就又碰上一樁始料不及的事情。
皇帝要追封萬氏爲皇后。
內閣會議上,當萬安代表皇帝提出這個意向的時候,內閣一下子就炸開了。
這不是皇帝第一次興起這個念頭了。
早在萬氏還在生的時候,或者說,這需要追溯到更遠以前,當時天子剛剛登基,就迫不及待想要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封爲皇后,但馬上遭遇到來自各方的反對,其中反對最強烈的莫過於他的母親周太后,這裡頭的原因很複雜,如今再一一追敘已沒有意義,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時候的皇帝還很年輕,比現在更優柔寡斷一些,他無法堅持下去,只能另立皇后。
但很快,吳後因與萬氏發生衝突,皇帝終於尋找到這個機會,藉機廢了吳氏,又想立萬氏爲後,這是第二回,同樣又遭到了強烈的反對,他再一次沒法堅持下去,妥協了。
第三次,則是在萬氏生下皇長子之後,他將萬氏立爲皇貴妃,且允諾將來等皇長子被冊封爲太子之後,就廢掉現在的繼后王氏,立萬氏爲後,但天不從人願,長子的過早夭折,使兩人願望再一次成空。
如今許多年過去,年長一些的朝臣依舊記得爲了萬氏,皇帝是如何折騰的,沒想到現在人死了,皇帝的折騰勁又來了,還要追封她爲皇后。
這根本是不合規矩的。
明代有制,後宮多出自平民小家清白之女,不太講究門第高低,但萬氏的出身根本不是門第的問題,她是罪人之後,因罪而充入宮廷當宮女,因緣際會去侍奉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這才得以魚躍龍門,出身清白便無從談起,更何況萬氏既無大功,又未曾誕下太子,根本就不符合當皇后的條件。
所以劉健當即就反對,並且說明了上述的理由,末了道:“元翁可別忘了,太子生母尚且只是莊僖淑妃!”
紀氏的兒子雖然如今貴爲太子,但她死後也並沒有被追封爲皇后,皇帝僅僅給她上了恭恪莊僖淑妃的諡號,劉健的言下之意是,連太子生母都不能封后,爲什麼萬氏就可以?
萬安慢條斯理:“這不是還要議麼,你急什麼?內閣乃百官之首,凡朝政皆須先經內閣決議方可下行,劉希賢你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如此毛躁衝動,這些規矩都不懂?”
劉健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說不出話,只得氣哼哼地坐下來。
劉健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內閣的氛圍有點凝滯,大家都不願輕易表態,次輔劉吉尤其如此。
雖然萬安說“議一議”,但誰不知道現在萬氏剛死,皇帝肯定滿腔悲痛,這個當口誰要是反對,誰就會被憤怒的皇帝撕碎,這種事情劉棉花是堅決不摻合的。
遍觀內閣,現在也就是劉健會跟萬安爭一爭了,徐溥長於行訥於言,他就算想幫腔,估計也不知道怎麼說。
彭華道:“人死如燈滅,依我看,貴妃都已經薨了,陛下此舉也是人之常情,就當是撫慰陛下,也無不可。”
劉健冷笑:“那莊僖淑妃呢,也得追封皇后纔對罷,不然將太子置於何地?”
尹直陰陽怪氣:“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莊僖淑妃追封皇后與否,太子都是太子,這點誰也改變不了,陛下一往情深,在貴妃生前,幾次欲封其爲後而未果,如今即便是爲了告慰陛下,又有何不可?陛下如今悲痛欲絕,你卻堅決阻攔,難道是希望陛下被你氣死,這樣好遂了你的願,讓太子早日登基,對麼?”
劉健氣歪了鼻子:“你這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劉健氣憤之餘,再一次體會到唐泛的可貴了。
若換了以前,萬黨早就被唐泛批得體無完膚,哪裡還輪得到尹直這種小人在此大放厥詞?
沒了唐泛助陣,自己和徐溥在打嘴仗上面完全沒法與萬黨匹敵。
見劉健氣得跳腳,尹直嘴角微微揚起,暗自得意。
其實從一開始,追封萬氏就只是一個幌子。
但很明顯,劉健他們現在都已經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
相信不用很快,皇帝要追封萬氏爲皇后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朝野上下也會因此不再平靜。
反對的,贊成的,中立的,要討好皇帝的,想表現自己的,各方論戰,都恨不得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誰還會注意到太子的事情?
見他們吵了起來,劉吉這才慢吞吞道:“此事,太后贊成否?”
他一句話點出了重點,萬氏生前,太后都堅決反對立她爲後,現在人死了,更不可能同意了。
劉健被他提醒,也馬上道:“不錯,此事太后斷然不會答應的。”
“母子連心。”萬安意味深長道:“太后想必也不忍心看着陛下長久悲痛下去。”
內閣意見不統一,這件事自然議不出個結果,一早上就在無休止的扯皮中虛度過去。
臨近中午,萬安才宣佈散會,衆人陸續離開,準備去吃飯。
“元翁!”劉健喊住萬安。
徐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衝動,劉健卻假作不見,只盯着萬安,一字一頓道:“爲人臣者,當思身後之名,和子孫清白,莫爲了一時得意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情纔是!”
這種挑釁,換了往常,萬安是不作理會的,但今日他卻停下腳步,揮揮手示意彭華他們先出去,然後冷笑反問:“什麼叫後悔莫及?你也配和我說爲臣之道?目無君長,無視上意,你這叫什麼爲臣之道!”
劉健怒道:“爲臣之道不是逢迎,而是勸諫!君王若有言行欠妥,當臣子的自該勸之諫之,這纔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黎民百姓,我等是宰輔,上佐君王,匡扶社稷,不是那等只會溜鬚拍馬的奸佞之徒!萬循吉,你摸摸胸口,你當得起宰輔二字嗎!”
“放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萬安不是泥人,他知道有許多人背地裡偷偷罵他,可偷偷罵是一回事,畢竟他聽不見,當面被指着鼻子罵卻還是頭一回。
“你懂什麼叫宰輔!本公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來評斷!你以爲自己擁護太子很有能耐是嗎,有本事你當着陛下死諫去啊,你個瓜娃蝦子,我看連大興的西瓜都比你聰明!”
萬安是如假包換的眉州人,川人罵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入閣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罵過人了,今天看來是被劉健氣急了,鄉音不知覺就冒了出來。
劉健雖然聽不懂瓜娃蝦子的意思,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當下也氣得臉色煞白,挽起袖子就要用河南話以眼還眼,卻被徐溥死命拉住:“冷靜!冷靜!”
他也不知道忽然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直接就把劉健給拖出去了,堪堪避免了一場即將爆發的閣老大罵戰。
“你幹嘛拉着我,我非把他罵死不可!”出了內閣,劉健終於得以甩開徐溥的手,憤憤道。
徐溥苦笑:“你罵贏了又能怎麼着,不僅於事無補,傳了出去還讓人笑話,首輔跟閣老對罵,難道你很有面子麼?”
劉健怒道:“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抱大腿抱得都不要臉了!皇帝想幹什麼,萬安就縱着,什麼破爛首輔,外間真沒說錯,他這首輔就是個應聲蟲,都把咱們內閣的臉丟光了!”
徐溥嘆氣:“算了罷,這件事,如果連太后都反對不了,咱們拼命反對又有什麼用?我看陛下這回是下定了決心,非要擰到底了,也不知道萬氏到底給陛下下了什麼蠱,人都死了還這樣情深意重!”
劉健撇撇嘴:“什麼情深意重,真要情深意重,早許多年前就不顧一切立後了,人都死了還鬧這一出,真是令人不安生!”
徐溥微微變色:“你這張嘴可真是不饒人,跟我說說也就罷了,這些話可不要在外人面前說!”
劉健不耐煩:“知道了,我什麼時候在外人面前說過這些!方纔若不是你拉住我,我非罵死那個龜孫子不可!”
徐溥無奈:“這還記着呢?”
劉健翻了個白眼:“怎麼不記着,那個瓜娃蝦皮是個什麼意思,還有大興西瓜……真是氣死我也,要不我現在回去再罵他一回算了!”
說罷轉身還真要往回走。
徐溥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哎喲餵我說行了誒,你方纔罵得已經夠狠了!”
劉健:“可我還沒用河南話罵呢!”
徐溥:“……”
他一臉無奈,眼見劉健忽然停住腳步,還以爲他聽進自己的勸,忙道:“走罷,走罷,下午還要當值呢,先去吃飯去,不要生氣了,不值當!”
劉健卻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他方纔罵我的那些話?”
徐溥:“記得啊,怎麼了?”
劉健:“你說一遍我聽聽。”
徐溥以爲他魔怔了,無語道:“不要了罷,又不是什麼好話,你還聽上癮了不成?”
劉健搖頭:“不是不是。”
徐溥不知道他想作甚,只好模仿萬安的口音道:“瓜皮蝦子?”
劉健:“……不是這句,前面的。”
徐溥茫然地想了想:“前面的?他說他的行事還輪不到你來評斷,又說你以爲你自己擁護太子很有能耐嗎……這些?”
劉健擰着眉毛:“早上我們爭的是萬氏封后的問題,他卻忽然牽扯到太子身上作甚?”
徐溥不確定:“也許只是隨口一提?”
劉健狐疑:“是嗎,他不是在暗示什麼?”
徐溥道:“不會罷。”
劉健搖搖頭,發覺想不明白:“算了,這等事情留給唐潤青去煩惱罷。”
徐溥苦笑:“潤青再有能耐,也阻止不了陛下追封萬氏罷,我看這事不如跟太后先通通氣比較靠譜!”
劉健:“說得也是,那咱們這就去一趟仁壽宮!”
徐溥:“啊?不吃飯了?”
劉健:“還吃什麼,回來再吃!”
徐溥:“行行行,你別拽我,慢點,慢點,我都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
……
萬安與劉健吵架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去,這可是稀奇事,內閣不和素來有之,但像今天這樣徹底撕破臉的還不多見。
不過比起皇帝要追封萬氏的事來,這好像又算不得什麼了。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不少言官摩拳擦掌,已經開始準備上疏勸諫了。
唐泛自然也聽說了此事,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劉健來到唐家,對他說了早上的事情。
“其實我原本也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萬循吉無恥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劉健絕對不會說自己早上被氣了個半死,“但是回去之後我仔細想了想,還是過來與你說一說比較穩妥,不過我覺得這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大興西瓜?”唐泛咀嚼着這幾個字,有點疑惑,“萬安無端端提大興作甚?”
劉健面露難堪:“還不是爲了拿那個作比喻來罵我!”
唐泛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搖搖笑道:“應該只是尋常的罵人話,我也聽不出有蹊蹺之處。”
劉健鬆了口氣:“沒有就好,萬循吉那廝心思縝密,狡猾陰險,我只怕他意有所指,看來也是我想多了!”
因爲天色已晚,劉健很快就告辭離去,唐泛親自將人送到門口,卻沒有折返回屋,而是去了隔壁的隋家。
隋州知道劉健來訪,便沒有去找唐泛,此時見他過來,便問:“他走了?”
唐泛點點頭:“走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反覆咀嚼着方纔的話。
隋州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問:“怎麼了?”
唐泛:“大興西瓜有何特別之處?”
隋州莫名其妙:“這時節哪來的西瓜?”
唐泛覺得思路有些不對,又換了個問法:“大興縣產西瓜嗎?”
隋州:“好像是產的。”
唐泛:“家家戶戶都種嗎?”
隋州:“我也不清楚,不過薛凌就是大興人,明天可以找他來問問。”
唐泛:“就現在罷。”
他的心急態度有些罕見,但在很多事情上,唐泛的細心謹慎事後總被證明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一點,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隋州自然深有體會。
兩人如今的默契已經到了不需要多說就能彼此意會的地步,所以一聽見他這樣說,隋州並未多說什麼,當即就出去找人了。
薛凌很快就被找了過來,他正在常去的酒肆裡與同僚拼酒,一身酒氣還未散去,忽然被老大叫到家裡來,未免有些尷尬,不過唐泛和隋州卻都沒有心思計較這些細節。
“大興?”薛凌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隋州大半夜將他叫過來只爲了此事。
“那裡的確盛產瓜果,進貢宮中的西瓜和葡萄大都產自大興,屬下老家隔壁就是其中一家瓜農,不過聽他們說,這營生獲利很薄,因爲官府出的價格不算高,他們又不能改賣給商人。”
他不知道唐泛想問什麼,只能將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這番話自然聽不出什麼問題。
唐泛皺眉:“就這樣嗎?你有沒有聽過那裡有什麼傳聞,是與萬安有關的?”
薛凌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唐泛有點失望。
不過他也再想不出有什麼要問的了,心想也許真是劉健和自己多心了,萬安那番話也許純粹只是氣急了在罵人而已。
“對了!”薛凌忽然道:“我聽說那些瓜農也並不全都是賠本的,有一家因爲住在萬通的別莊隔壁,不知怎的與萬通攀上關係,所以官府在收購他家的瓜時,給的價錢總比別家高。”
唐泛心頭一凜:“你說萬通在大興有別莊?”
薛凌點頭:“是,不過他很少去住,聽說那間別莊是用來安置他那些已經失寵了的姬妾們,他偶爾纔會過去看看。”
唐泛聽罷,緊緊擰起眉毛。
假如萬安那番話的確另有所指的話,指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
但萬安爲什麼要暗示劉健,他知道劉健一定會將這番話告訴自己嗎?
可萬安不是跟萬通坐同一條船嗎,爲何他又要這樣做?
就算萬通的別莊真有問題,那跟太子又有什麼關係?
許多疑問紛紛涌上心頭,饒是唐泛再機敏,一時也難以解開這些亂麻似的謎團。
唐泛問隋州:“你覺得萬安真有可能在暗示我們嗎?”
隋州想了想,忽然卻提起另外一樁不相干的事情:“當時你在蘇州解決了陳鑾,繼而又牽扯到尚銘身上,當時懷恩與汪直就趁機請罷尚銘東廠提督的職位,皇帝也同意了,萬通眼見大勢所趨,就跟着上了疏贊同此事,爲此萬通曾勃然大怒,大罵萬安是牆頭草,不過後來兩人很快又和好了,此事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
唐泛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萬安並非堅定的萬黨,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隋州道:“他的盤算不過就是討好皇帝,常保富貴罷了,因爲皇帝屬意萬貴妃,對萬貴妃言聽計從,他也就跟着附和攀迎,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厭棄了萬通,他也絕然不會站在萬通那一邊的。”
說罷,他的嘴角勾出哂笑的弧度,卻沒有笑出聲:“這種人只可同富貴,不可共患難。”
不管萬首輔能不能同患難,這是萬通需要擔心的問題,不是唐泛他們需要擔心的。
但唐泛卻從隋州的話裡聽出一絲絃外之音:那就是萬安罵劉健的那番話,還真有可能不是心血來潮隨口就罵出來的。
只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唐泛皺眉:“就算我們推測萬通在大興的別莊也許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總也不可能這樣貿然去搜查,萬一什麼都沒查出來,反倒落了把柄。”
“無妨,此事交給我。”隋州說完,轉向薛凌:“現在去把弟兄們集合起來。”
薛凌聞言不僅沒有遲疑害怕,反倒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去將那龜孫子的別莊掀個底朝天?”
隋州微微頷首:“放手去做,隱藏好身份即可。”
薛凌哈哈一笑,摩拳擦掌:“放心罷大哥,有您帶着,這回一定幹票大的!弟兄們早想給那龜孫子一個難堪了,讓他總壓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聽這語氣,不像是錦衣衛,反倒像是要去打家劫舍的土匪。
大興位於京城近郊,隸屬順天府管轄。
但離京城再近,畢竟也不是京城,傍晚便已變得安靜起來,入夜之後更是萬籟俱寂。
沒有風的夜晚,彷彿連草木都被霜凍住,靜悄悄地屹立着,動也不動,夏夜裡常有的鳥叫蟲鳴,這種時節也都通通不見了蹤影。
天寒地凍,但凡有一屋避寒的百姓,這種時候都會躲在屋內,縮在被窩裡,老婆孩子熱炕頭,無異於冬日裡最好的慰藉了。
位於大龍河邊的這座別莊也不例外,儘管在白天看來它也許要比周圍的農莊更氣派更漂亮,但現在看不出來,伴隨着宅子裡某個屋子的燭火徹底熄滅,它也陷入了夜晚的沉眠。
直到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響起!
曼娘緊緊抓着被子,驚懼地看着眼前這些來歷不明的人。
他們手裡的火把將屋裡照得亮堂,渾身上下一片漆黑,唯有眼睛露了出來,精悍兇狠,一看就知並非善類。
她並不是這座宅子裡唯一一個尖叫的人,但她們除了尖叫之外束手無策。
“你們,你們可知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別莊,你們膽敢擅闖,不要命了嗎,還不快出去!”她顫抖着聲音,希望藉着萬通的名頭來嚇退他們。
但是她失望了,對方非但聽而不聞,反倒在她的屋子裡四處搜尋起來。
曼娘是萬通的姬妾之一,幾年前失寵之後就被遣到這裡來,別莊裡的女人基本都是這麼來的,她們深知自己後半生的命運,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別莊裡日復一日地寂寞生活下去,等待萬通心血來潮時偶爾過來探望。
不過大約在半年前,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別莊不知緣何忽然進駐了大批身手高強的護院,爲此曼娘她們的活動範圍進一步縮小,被拘在後院裡,不得踏入前院一步,而萬通也從那時開始來得頻繁了一些,不過他仍舊很少踏足後院,曼娘她們這些女人如同凋零的花朵,彷彿被徹底遺忘了。
曼娘有個姐妹耐不住寂寞,想勾引其中一個護院,結果被萬通發現了,當即就被拖下去亂棍打死,那棍棒落在肉體上的聲音和淒厲的慘叫,她到現在還記得。
從此之後,前院就成了別莊的禁地。
但是現在,這些黑衣人如入無人之境,卻沒有人前來阻止,那些護院好像死了一樣,甚至察覺不到這邊的動靜。
唯一的可能是,那些人現在已經被放倒了。
曼娘心頭一動,似乎看見了自己逃離這座別莊的希望。
“你,你們究竟在找什麼?”她躺下的時候只穿了個肚兜,但那些黑衣人卻看也沒看她一眼,看見不是來劫色的。
但肯定也不是爲了劫財,因爲自己箱子裡的綾羅綢緞都被翻了出來,散落一地,間或夾雜着一些細軟,那些人也沒有去動。
“閉嘴,再囉嗦就宰了你!”其中一個黑衣人道,語氣裡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曼娘看着他們甚至拿匕首去撬地板上的青石磚,再次鼓起勇氣道:“……我知道你們要找什麼!”
那些黑衣人的動作驀地一頓,齊齊看向她。
曼娘瑟縮了一下,結巴道:“其實,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你們肯定是要找什麼東西罷?我,我可能知道一些線索……”
“你知道什麼?”還是方纔開口的黑衣人。
曼娘還想討價還價:“我說了之後有什麼好處?”
對方的回答是直接將刀子架在她脖子上。
曼娘立馬慫了:“我,我是說笑的……不過如果你們要找什麼,那肯定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