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孃的跟做夢一樣啊。
合上日記,平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程篁回想起雲桐剛纔聽到自己說要打賭時的表情,皺緊眉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篁似乎在雲桐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絲吃了定心丸似的感覺,就像是從別人的嘴裡聽到自己又考了班裡第二時的表情,放鬆之中又帶着一些對自己能力的懷疑。
程篁苦思冥想,始終不知道雲桐那種如釋重負又將信將疑的複雜神情來自何處,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因爲剛纔先進房間睡覺的是雲桐,雖然是他先說的熬不住了,但先去睡覺的確實是她,所以程篁大可以死皮懶臉說是自己贏了。
“嘿嘿,還是太嫩。”衝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程篁得意地咧了咧嘴,笑着閉上眼睛。
“走起!”
在對今晚地獄之行的好奇中,程篁的意識逐漸模糊。
在完全睡着之前,程篁漆黑一片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剛纔看電視的時候,他爲什麼會突然感到一陣睏意,明明之前一點想睡覺的意思都沒有,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跟雲桐打這個賭,事實上,在他吃了那些藍莓之後,這段時間在睡覺的時間以外,他的意識一直都很清醒,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有跟雲桐這個誰後睡覺的賭的底氣。
眼球在緊閉的眼皮後骨碌碌左搖右晃,程篁心生疑惑,難道是雲桐爲了讓他睡着,在爆米花裡動了什麼手腳?所以她才把那顆爆米花重新放回袋子裡。還是說,那個餵給他吃的薯片裡有什麼東西?
想到這裡,程篁下意識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打算定一個四點鐘的鬧鐘,以防雲桐又想拿自己做什麼實驗,或者趁自己熟睡的時候悄悄溜走。
然而,由於物質決定意識,程篁的大腦無視他的想法,沒有按照既定路線陷入沉睡,雖然程篁已經極力將眼睛扯開一條縫隙,但並沒有什麼作用,他的身體裡似乎有一種物質矇蔽了大腦,代替他的主觀意願告訴大腦他這個十八歲的第二日需要上學的學齡人類現在該睡覺了,放在平常,這種多年養成的生物鐘能讓程篁每日早起並且很少失眠,但是此刻,卻給程篁造成了興許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今晚的秋陽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月光異常明亮,明晃晃的白色月光穿欄過隙,恰巧鑽進程篁此時強行撐開一線的眼皮,似乎是想幫助他清醒過來。
漆黑的夜色中,薄薄的白色亮光如一柄散發着寒氣的冰刀,刺進程篁瞳孔,但程篁的眼皮卻如兩塊磁力強橫的吸鐵石,在引力的作用下,以緩慢不可阻擋的姿勢漸漸閉合。
在意識陷入更深層次黑暗的時候,輕輕的開門聲在程篁耳邊碰巧響起,伴隨着靜靜的腳步,月光微移,白皙的脖頸與小巧精緻的鎖骨在門後逐漸清晰。
披散在身前的茶色頭髮和肩膀上的淺色肩帶,以及雲桐手裡的長條形黑色小物件,是程篁喪失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幕。
“嘿嘿。”在程篁的臥室門口,穿着粉色草莓圖案吊帶裙的雲桐靠在門框上,看着手機里程篁憨傻的睡相,狡猾地笑着。
她確實在程篁的零食裡動了手腳,比如用沾着藍莓汁的手指遞給程篁薯片。程篁似乎不知道藍瑤果有不同的品種,除了最常見也是最多的能夠補身子的原果外,還有能提神的露果,由前任族長培育出來的效果堪比鎮靜劑的束果,以及她所使用的,爲了讓族裡的小孩早些上牀睡覺而培育出來的有安眠作用的瞳果。
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爲這種果子的果皮上有像眼睛一樣的小點,看起來很像人的眼睛。
因爲是用原果培育出來的水果,自然對身體沒有什麼壞處,就被她經常用來對付族內那些不願意睡覺的小孩,哄騙他們吃幾顆藍莓,就能得到一晚上的清靜,這可比上任族長用講故事的方法來哄他們睡覺省事多了。
又從不同角度拍了幾張程篁的睡相之後,雲桐美滋滋地收好手機,看着程篁張着嘴叉着腿的憨傻睡姿,臉上露出程篁從未見到過的溫柔笑意。
雲桐確實沒有對程篁說實話,雖然她對程篁講的事情全部是真的,但是一些關鍵的部分她卻沒有告訴程篁,比如令她很快下定決心帶領麾下各族年輕天才來人界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對人界的憤恨,也不是那短短半月的所見所聞,事實上,在那半個月裡,雲桐見到過的好人真的很多,比如在她以小鳥的樣子站在路邊草叢裡的時候,會有揹着書包臉上稚氣滿滿的小孩遞給她手裡的零食,當她學着其他鳥的樣子,去啄食一些人種在自家院子裡的水果的時候,會有枯槁彎曲的老人提着花灑笑眯眯的看着他們肆意糟蹋他家的果樹卻一聲不發,以及她最後遇到的把那個變態大學生嚇瘋了的,身邊跟着一隻白貓的清秀男生。
三年前的雲桐,力量遠沒有如今這樣強悍,別說那幅故意嚇唬程篁的魁梧身體,就連她天生的一些能力也纔是剛剛掌握熟練,能夠不被組織發現她的蹤跡,也是因爲族裡的寶物,如果不是這三年沒日沒夜的吸收那些天材地寶,她本不應該這麼早的暴露蹤跡。
所以當那一人一貓同時看向她,那個學生對着站在樹上冷眼旁觀的她伸出手指噓了一聲的時候,雲桐心中滿是駭然。能夠不被那些負責監管地獄的組織人員發現,已經說明了她隨身攜帶用來隱藏氣息的寶物等級之高,但是不說那個學生,雲桐單是從那隻白貓的身上,就感覺到了遠超於她的恐怖氣息,甚至於三年後的現在,一想到那股氣息,雲桐還是會感到一陣後怕,要知道,那個城市可不是秋陽這種第一級別甚至擔任組織臨時基地的次數都排在前三的大分部,而只是一個連地獄入侵都沒有發生過的普通小別院而已啊。
在察覺到那一人一貓的強大之後,雲桐不管那個人對她有沒有敵意,縱身飛向天空頭也不回地極速遠離那座城市,在她回頭望去的時候,那一人一貓已經消失了。
所以在雲桐的眼裡,人界遠沒有如今大多數地獄種族所想象的那樣不堪,令她下定決心親自涉縣來到人界的,另有原因。
又看了眼睡姿滑稽的程篁,雲桐無聲地離開房間,皺了皺鼻子,也沒有重新把門關上——程篁臥室裡的味道屬實燻人。她看了眼程篁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走到牀邊,打開窗戶,掩上紗窗,拉上窗簾,防止程篁被風吹出病來,又拎起被子蓋到程篁大露一片的肚子上,這纔回到自己臥室重新躺下,她也不蓋被子,就這麼穿着自己從某個街邊小店鋪買來的睡裙,平躺在牀上,雙手疊放在小腹,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由於這間帶着陽臺的大臥室常年不住人,除了下雨下雪,程篁很少關上陽臺的窗戶和陽臺的門。
夜風清涼,穿廊過洞,層層衰減,卻依舊吹起了雲桐眼角旁的髮絲。
身上沒有覆蓋任何衣被的雲桐似乎還是嫌熱,掀了掀單薄的粉色睡裙,後來直接乾脆撩起裙子,光潔的小腹敞開在漆黑的臥室中,任憑逐漸冰涼的夜風輕撫過腹。
雲桐目光遊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月色偏西,客廳裡掛鐘的分針不知走了幾圈,雲桐放下裙子,拉過被子,閉上眼睛,明天還有許多事和族人在等她安排,她要珍惜這短暫的休息時間。
聽着窗外隱隱的風聲,感受着月光落在臉上的清冷,雲桐平躺在大牀上,學着程篁的滑稽樣子,靜靜睡去。
“譁——譁——”
推拉門內的窗簾被夜風吹動,窗簾頂部的滑輪在軌道里來回牽動,在漆黑一片中發出嘩嘩脆響,雲桐的睡姿逐漸由散熱勢變爲聚能勢。
夜色漸濃,牆的兩側,張着嘴的男孩和笑容恬靜的女孩,起初以同樣的睡姿沉入夢境,卻漸漸相差甚遠。
月光在黑夜中緩慢移轉位置,掃視着秋陽市的巨大的銀色光源,在藍黑色的天空中變換着注視的角度,清冷的窺視下,男孩微張着的嘴,逐漸演變成開心的大笑,喜悅之情溢滿整間臥室。
在男孩所躺大牀同一面牆的另一側,蜷縮着身子的女孩,臉上柔和的微笑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她側臥在大牀上,彎曲着身子,清窄的身軀將牀鋪壓出淡淡的痕跡,像是一隻孤零零飄在水面的白鵝,又如同落在白雪上的梅花,輕小純潔。
黑漆漆的夜風穿過窗簾的縫隙,無禮的月光終由女孩纖細的雙腿來到她蛾眉輕蹙的姣好面容,如籠罩着銀色薄雲的寬大牀鋪上,女孩點綴着銀色汗珠的額頭與兩鬢下面,不加粉飾便如果凍的嘴脣緊緊地抿着,臉上透露着難掩的愧疚,她疊放在胸前緊握的雙拳,則顯示着她的內心即使陷入夢中,也無比堅定。